沈宗野沒有推開她,他依舊交疊著長腿一動不動地端坐。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煙霧:“我知道,所以你可以走了。”他淡笑看向宋晟。
梁然驀地鬆口氣。
宋晟很意外地看著沈宗野與她。
梁然輕輕彎起唇:“這是我男朋友哦!”
宋晟不相信,他顯然是打聽過她的,知道她來來往往都是一個人。
梁然環著沈宗野手臂,醺醉的眼睛裡都是笑,燈光變成星火升在她眼底:“宋先生,今晚謝謝你,我男朋友在這你就放心了。”
宋晟沒消化這個消息,梁然很溫順地靠著沈宗野,完全不像喝醉認錯人的樣子。
他吸了口氣盯著沈宗野問:“她叫什麼名字?”
“然然。”
沈宗野笑了笑:“你還挺負責,謝了哥們。”
梁然翹起唇角,閉著眼睛靠在沈宗野的肩膀上。
屋裡幾個青年麵麵相覷,但很機靈地走過去對宋晟說:“哥們我送你,謝了謝了。”
宋晟走出了包房,梁然沒去管他多難堪的臉色。
門一關,包房裡很是安靜,耳釘青年尷尬又不失禮貌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有點詭異的氣氛。
“宗哥不早說,這麼漂亮的嫂子不帶給我們見見!”
“是啊嫂子太好看了,我剛才來的時候在大廳瞟到一眼,還在想這是誰家的仙女,擱我麵前都不敢正眼看!”
“嘿嘿嫂子!”
“嫂子好!”他們都對梁然打著招呼。
梁然依舊保持著靠在沈宗野肩膀上的姿勢,微醺的氣息有些急促,短裙幾乎包不住兩條大白腿。
沈宗野自然知道梁然的境遇,他的視線隻是極淡地掃過她的腿和臉,把那截煙吸完,扔掉煙頭:“起來。”
他沒有看梁然,這句話也聽不出情緒。
梁然環緊了他的手臂,沈宗野沒拒絕,半扶半靠帶她出了包房。
身後耳釘青年說:“宗哥,那我們在這等消息,到時候……”
“知道了。”沈宗野冷淡地打斷,掃了梁然一眼。
梁然被他帶到了那輛黑色汽車旁。
他們身後跟著一個不怎麼說話的青年,坐上了駕駛座。
沈宗野將梁然塞到車廂後座,站在車門外。
宋晟的車還停在停車場,梁然說:“你上車,他還沒走。”
沈宗野的眼睛盯著她,不言不語,這種異常冷靜的眼神讓梁然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她腦子轉著,思考要編造哪些理由。
沈宗野卻在下一秒上了車,在她旁邊坐下,中間隔開一段距離。
梁然捂著嘴做出難受的樣子,打開車窗假裝想吐又吐不出來。
車子開出停車場,沈宗野說:“把你放哪兒?”
梁然“難受”得說不出話。
開車的青年從後視鏡裡看一眼梁然,梁然剛好對上他的眼神。
探究、冷靜、又淡漠,和沈宗野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送我去個酒店行嗎?”梁然難受地扶著胃。
“上次的酒店?”沈宗野問。
聽到這句話,開車的青年又從後視鏡裡看來一眼,好像是意外沈宗野竟然真的認識她。
梁然慢慢吞吞地搖頭,有些淩亂的頭發被窗口的風吹到了唇角,她費力地扯開,歪頭倒在了沈宗野肩膀上。
沈宗野的身體像是瞬間繃直起來。
“有點難受,我靠一下。”
頓了瞬間,沈宗野什麼都沒再說。
不知道他的不動聲色是不是在等待識破她的居心。坐在這樣兩個毒販的車上,也許梁然是應該恐懼的。可如果和可能再失去親人相比,梁然便覺得沒有那麼害怕了。
“不回那個酒店了,那就是我甲方的酒店,你幫我隨便找個酒店吧,拜托。”
沈宗野沒再開口。
開車的青年在導航上搜索著附近的酒店,選了最近一家。
風灌進車窗裡,吹得梁然偏頭疼又發作。
她皺了皺眉,依舊一動不動靠著沈宗野的肩膀:“我有點頭痛,你幫我關一下窗?”
沈宗野沒動。
開車的青年將車窗升上了。
梁然沒再說話,沈宗野和開車的青年也沒有交流。
車廂裡異常的安靜,梁然清晰聽到她微沉的呼吸,她不明白沈宗野為什麼不拒絕她的靠近,他好像並不是那種好色的人啊?
這個人給梁然的感覺很奇怪,一張好人皮披得也太好了。
很快到了酒店,梁然假裝叫不醒,直到沈宗野推開她腦袋,低沉而淡的聲音說:“到了,下車。”
梁然完美地展示了一個什麼叫沒有腿。
她連站都站不穩,一雙腿打著顫,靠著車門栽了下去。
沈宗野手速很快,攥住她手臂,用那隻殘疾的左手。
他的眼神很沉很冷。
梁然笑嘻嘻的,抬起眼望進這樣一雙眼睛。
開車的青年說:“你送她進去,我車上等你。”
沈宗野就這樣握著梁然手臂送她進了酒店。
幾個推著拉杆箱的男女在前台排隊辦理入住。
就在梁然慶幸沈宗野真的肯送她進來,後麵她該怎麼發展時,忽然覺得沈宗野的腳步變快。
他幾乎是拽著她在走,不再有剛才那股耐心。他的手臂力氣很大,看似極淡地拽著她胳膊,實際手上粗糙的繭和重力都弄得她皮膚發痛。
他直接穿過排隊的客人,不顧旁邊兩個高聲說他有病插隊的人,將她往前台一丟。
“這人住酒店,她喝醉了,麻煩找個女士帶她進房間。”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出了大堂。
梁然的演技太好了,也應該說她出乎意料地完全忘記阻攔掙紮。
她半個身體磕到服務台的大理石上,整個人都沒有抓握力,直接滑倒下去,是旁邊剛才說沈宗野插隊的一個女生拉住了她。
女生回頭看沈宗野:“有病啊!這麼對一個女生!”
梁然也看去,沈宗野大步穿行在酒店大堂富麗的燈光下,黑色襯衫袖擺高高挽起,仿佛還能看見剛才扔出她時手臂上鼓動的青筋。
他修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感應大門中,光亮的玻璃隔開了晦暗夜色。
女生問梁然疼不疼,前台也連忙出來扶她,後麵的人說先給她辦入住吧。
梁然醉得歪頭笑,嘿嘿說謝謝,儘管沈宗野已經不在這兒,她依舊得演好醉酒的狀態。
她隻是太意外了,意外沈宗野會在這麼深的夜晚把一個漂亮的異性丟開,而不是同她一起進入房間。
她真的看不透這個壞人。
……
電梯上行到八樓,梁然從電梯門裡出來,扶著牆壁亂撞,眼睛像看不清楚,把手上的房卡放到眼睛前,又對著兩旁的門舉著比對,搖搖晃晃扶牆走。
安全通道的兩扇門露出一條縫隙來,直到梁然穿過這扇門,一隻大拇指缺失的手才推開門,英雋冷淡的一張臉映入門後,是沈宗野。
他並沒有離開,剛才把梁然扔到前台的時候,他聽到前麵剛辦完入住的女生接過房卡時,前台說的是八樓。
他並不確定梁然是不是也入住在八樓,從地下車庫上來站了會兒,梁然果真進到了這一層。
她醉意很濃,扶著牆找了好幾間,刷了幾下房卡才推開房門,搖搖晃晃鑽了進去。
沈宗野收回深邃的視線,高大身軀這才隱匿在兩扇門後。
黑色汽車停在地下車庫,沈宗野鑽進去,謝天明發動引擎,車子徐徐彙入了街道車流裡。
一陣無聲的默契被低笑聲打破,緊接著笑聲越來越大了。
謝天明握著方向盤在笑,剛好等一個長紅燈,他手指敲著方向盤,有意思地看沈宗野,AK都難壓的嘴角全是取笑的意味。
夜色絢爛,盛夏的風吹進舒爽的涼意。
沈宗野:“笑什麼?”
“我這笑應該很明顯啊,有些人走哪都有桃花。”
沈宗野表情很淡,並不認為好笑。
謝天明:“不過我有些不明白,你怎麼肯幫她?當著雲肖那幫人的麵,有點不像你的風格。”
“你知道老萬做化療,在一院附近租了間房。”
城市的夜晚燈光明亮,路口來往行人穿行,沈宗野繼續說:“那天去找老萬的時候外麵下了大雨,有一隻流浪貓在樓下躲。”
那天醫院對麵的樓裡,他就坐在三樓的陽台上,望著那隻躲雨的流浪貓一會兒縮在花壇下,一會兒瘸著腿竄到馬路對麵的醫院牆角。來來往往那麼多人,有的人也隻是多看了它一眼,沒人為它停下,還怪可憐的。
局勢不尋常。
他當然不可能去幫一隻流浪貓。
老萬心怪狠,他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異類。
直到他遠眺見梁然把袋子裡的食物喂給那隻貓。
“那還挺有緣的,這大美女也挺可愛的。”謝天明聽完,問:“她就是前幾天丟手機那姑娘嗎,我感覺和上次接電話的聲音好像。”
上次梁然在派出所那裡打來的電話,最先是謝天明接的。
沈宗野點頭。
謝天明笑:“叫什麼名字啊?剛剛還聽你叫人家然然。我看人家對你挺有意思的,你不是說她也是南城人麼,不然留個聯係方式,以後興許能遇見……”
沈宗野冰冷的視線掃向謝天明。
謝天明臉色一僵,瞬間閉了嘴,也意識說了不該說的話。
包房裡那聲“然然”是因為沈宗野慣常維係人設的習慣,他沒有任何意圖。
汽車照常行駛,兩個人都不再交談。
沈宗野靠在椅背上,餘光掃到右肩上一根長頭發,短了半截的拇指撚起來丟到了車窗外。他抱著手臂閉目養神,又突然睜開眼,撚起衣服聞了聞。
清冷又糅合著甜度的香水氣侵入了鼻腔。
還是上次那股氣味。
沈宗野抽出一支煙點燃,也懶得吞,都有意地吐在車廂裡,煙霧落滿了衣服和各個角落。
“草!”
“讓我吸二手煙,不管我死活啊!”謝天明哭笑不得地罵他。
有些笑點並不好笑,但卻發生在不見天光的隱蔽線上,也許才鍍上一點難得的愜意,讓他們唇角生起忍俊不禁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