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宛舒正心驚膽戰地坐在衛珣的機車後座,無暇查看許知嫣發來的消息。
越野機車平穩地行駛於山道上,山風獵獵,但腦袋被完好地包裹在全罩式頭盔裡的闕宛舒卻沒怎麼感受到狂風的侵襲,反倒是身體與他人親密接觸的感知被無限放大。
此刻她的上半身幾乎整個貼在衛珣的背上,雙臂也牢牢地環抱住他的腰,十指緊抓著他的夾克衣角,腦袋則靠在他的後肩上。
雖然這是乘坐摩托車後座時的正確坐姿之一,但略顯親密的姿勢還是令闕宛舒感到一絲不自在。
在這個彼此身體貼合的動作下,她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彷佛都彙聚到他們緊貼在一起的每一寸部位,明明還隔著層層衣服,但彼此的體溫如同能穿透衣料般,熨燙在一起不斷升溫,直燒得闕宛舒渾身僵硬,呼吸也逐漸變得輕緩。
與之相反的是,原先平緩的心跳一點一點地急促起來,透過脈搏清晰地傳到耳邊,震耳欲聾,聲聲心跳彷佛也穿過了層層皮肉被衛珣明確地感知到。
闕宛舒有些無所適從。
她想放開緊抱在他腰間的手,改而抓住機車的後扶手,然而每當她想鬆手時,總能感覺到機車正在加速,於是她隻能愈發用力地抱緊了他,不敢輕易放手。
雖然摩托車行駛得還算平穩,但過彎時為了應對離心力,整輛車身連帶著坐在車上的人總會隨之傾斜,有時候壓得比較低,闕宛舒幾乎要尖叫出聲。
在摩托車上坐了五分鐘以後,現在她確信衛珣是在報複她了。
衛珣還真沒有。
此時摩托車的時速是50公裡,對比他平時的速度,慢了不是一丁半點。
以至於在他們離開後一陣子才出發的付元錫和侯熙鳴很輕易地追了上來。
兩人也沒想到衛珣竟然騎得這麼慢,他們從外線切過來,一前一後和衛珣並行。
“珣哥,散步啊?”付元錫一手抓著油門,另一手鬆開握把,他將上半身轉過來麵對衛珣和闕宛舒,調笑道:“路邊的小狗都跑得比你快。“
“滾。”衛珣笑罵一句,道:“安全駕駛懂不懂?”
“現在知道安全駕駛了?”付元錫彷佛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不過見衛珣似乎真的一點加速的念頭也沒有,他不由將視線轉移到坐在他後座的姑娘身上。
這姑娘全身上下都被頭盔和護具完好地保護著,隔著擋風鏡片,他看不清她的麵容,方才在酒店門口時也沒看清楚,不過有些人就是這樣,你甚至不需要看清楚長相,她光憑身影和氣質就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付元錫和衛珣是大學同學,在美國留學的那幾年,他們幾乎天天混在一塊,但他從沒見過衛珣身邊出現過哪個女孩子。
衛珣是個神奇的人,哪怕是在牛人輩出的沃頓商學院,他也絕對是又卷又強悍的狠人一枚,家世、相貌、頭腦,這些他都有,更不缺才華和努力,然而他也不是什麼正派凜然的嚴肅家夥,喝酒、抽煙、跑趴,他樣樣來,還喜歡玩極限運動和飆車。
其實圈子裡像他這樣的人也有不少,但他神奇的地方在於,一個又帥又強又愛玩的有錢富二代,他的感情生活竟然乾乾淨淨……也不能說是乾淨了,他這根本就是沒有好吧!
哪怕付元錫已自詡對談戀愛這檔事不熱衷,但也曾談過一、兩個女朋友,而像衛珣這樣直接在周身築起高牆,拒絕任何人靠近,一副情根斷絕、封心鎖愛的苦行僧模樣,付元錫多年來就隻見過他這麼一個。
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衛珣的性向,不過經過多年觀察,付元錫覺得這應該和性向無關,衛珣可能是單純不喜歡人類。
沒想到如今竟殺出來一個“白月光“。
早在聽說衛珣不談戀愛是因為對前女友念念不忘,且當初他們分手時,還是這個前女友單方麵甩了他玩消失時,付元錫其實有些嗤之以鼻。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所謂的情深與難以忘懷,不過是自己的執念在騷動罷了。
即便是此時此刻,付元錫仍然是同樣的看法。
畢竟衛珣和他前女友分開可不是一年兩年,而是整整八年,彆說是七八年了,僅僅是三五年的時間就足以讓一個人麵目全非,更何談八年之久。
人們總會對記憶進行刪減和美化,隨著歲月流逝,不好的全都忘卻,留在腦中的隻剩下那些想要記得的美好,再用懷念與感性為這些記憶添一層濾鏡,自此,那個人便在心中成神。
然而,當與“神”重逢以後,當一切回歸現實,當你發現如今的那人已和記憶中的模樣有所出入,你還會對她懷抱著同樣深刻且眷戀的感情嗎?
在褪去了記憶的美化濾鏡以後,此刻站在你麵前的人,和你隔著整整八年的時間鴻溝,更不用說,你們之間還有著一道拋棄與被拋棄的巨大隔閡。
如果這樣還能堅定地選擇彼此,那可真是了不起。
但衛珣和他前女友是這樣的人嗎?
付元錫不知道。
正因為不知道,且很想知道,所以他對此事興致勃勃,畢竟他也說了,他是個樂子人嘛。
付元錫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闕宛舒,後者也正隔著擋風鏡片看著他,還疑惑地歪了歪頭。
付元錫見狀一笑,抬手朝她揮了揮:“嗨~白月光。”
闕宛舒:“?”
衛珣黑了臉:“快滾。”
“打個招呼都不行啊,真小氣。”付元錫仍然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他催了催油門,引擎發出“騰騰”的低沉音浪,“不陪你們慢慢散步了,先走一步。”
說完,他蓋起擋風鏡片,俯下身,座下的摩托車便如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在他後頭的侯熙鳴也很快跟上,隻扔下一句:“闕同學,下次見。”
他和曹英從以前就喜歡喊闕宛舒為“闕同學”,照曹英的話來說,喊全名太不禮貌,喊“宛舒”會被衛珣揍,喊“窈窈”會被衛珣揍個半死,喊“嫂子”又太不尊重女孩子,最後索性折中喊她“闕同學”。
雖然很多年沒見了,但他們還是這麼喊,讓闕宛舒感到幾分親切。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前方就是大名鼎鼎的“雲山三十六彎”,第一個彎道就是個近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闕宛舒清楚地看見付元錫在入彎時身體傾斜側掛,右腳膝蓋接觸地麵,直擦出一道火星,緊隨其後的侯熙鳴操作更騷,壓彎時半邊身體幾乎快貼到地麵去了。
闕宛舒:“……”
她現在要求下車來不來得及?
察覺到衛珣正在加速,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闕宛舒緊張得恨不能跳車,但她不敢,隻能愈發用力地抱緊他的腰。
她從他肩後探出頭來,掀起鏡片,弱聲警告:“……你想都不要想。”
眼見從剛剛就安靜如雞的人忽然開口,衛珣不由挑了下眉,明知故問:“想什麼?我就想。”
闕宛舒:“……我要下車。”
衛珣哼笑:“你想都不要想。”
闕宛舒:“……”
彎道愈來愈近,摩托車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慢,闕宛舒隻好把鏡片蓋上,閉上眼睛,抱緊衛珣,等著身體傾斜的那刻就要讓自己的尖叫聲充斥整座山穀。
然而,可怕的壓彎並沒有如期到來。
衛珣在入彎前壓下刹車減速,以一個緩慢的速度平順地過了彎,直到出彎才又加速,以此反複不斷,一連就過了十多個彎道。
感覺到身體的傾斜角度並沒有想像中可怕,闕宛舒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此時他們剛好行經一處視野開闊的山道,右側是山壁,左側則是護欄,而在護欄以外就是一片陡峭的山崖,遠處群山連綿,在陽光下像被鍍上一層薄金,濃翠間又點綴著幾抹楓紅,為這壯闊秀麗的山景更添幾分可愛。
闕宛舒看著眼前的山光水色,一時有些出神,直到聽見衛珣的聲音響起:“手鬆開點,我要被你勒死了。”
她一愣,反應過來後猛地放開了雙手,下一秒又被衛珣抓住一邊手腕拉了回去,他將她的手扣在自己腰間,沈聲道:“我是叫你鬆開點,不是讓你整個放開,你是真的想掉下去嗎?”
闕宛舒呐呐地道:“我以為……”
後頭的話沒有說完,她再度環上衛珣的腰,沒有再開口。
衛珣低頭瞧了眼她的手,隻見她環在他腰間的手臂力道不重,可抓住他夾克衣角的手指卻用力得指關節微微泛白,他忍不住道:“有這麼可怕嗎?我的技術明明不錯吧。”
他騎車的技術是不錯,但她之所以害怕的原因與這無關。
“因為我有心理陰影。”闕宛舒悶聲解釋,又很快想起造成她的心理陰影的就是眼前這個家夥,於是道:“……都是誰害的呀。”
衛珣一頓,也意識到罪魁禍首是誰了。
在他十八歲生日時,他姐姐送了他一輛杜卡迪彷賽跑車,為此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學車和考照,而拿到駕照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闕宛舒家接她去兜風。
忘了當時他們去的哪座山了,反正也是個彎道多但坡度不陡的山道,衛珣學什麼東西都很快,對自己也很有自信,雖然他才剛拿到重型機車的駕照不久,但跑山道、壓彎等等的都不在話下,他覺得自己要是再強一點,都能去參加摩托車競賽了。
但闕宛舒差點被他嚇死在山路上。
衛珣當時騎的車和今天的不同,是一檔能飆到一百公裡以上的彷賽跑車,為了減少風阻,車型設計極具流線型,方便騎手采取趴臥姿勢,且尾部上翹,坐在後座的闕宛舒為安全起見,不得不跟著伏低身體,一手抱著衛珣,一手撐著油箱。
十八歲的衛珣可沒有現在那麼有分寸,闕宛舒無法確切形容那次的經曆到底有多恐怖,反正最後她被嚇哭了,到了要下山時,她說什麼也不願再坐機車。
“我要叫司機來接我。”
當時她雙目通紅,淚眼汪汪,拿出手機就要給家裡的司機打電話,結果電話還沒撥出去,手機就被衛珣搶了。
她氣得半死,想搶回手機又掙不過他,氣急敗壞之下轉身就走,寧願走路下山也不願再坐他的車。
闕宛舒沿著山壁邊緣走,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用力得像是恨不得把路麵踩爆。
而衛珣則跨坐在機車上,他雙腳著地,就這麼用長腿蹬著地麵將機車往前遛,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旁。
見她似乎真的生氣了,衛珣不敢再皮,放軟了聲音討饒:“窈窈,彆生氣啦。”
“……”
闕宛舒彆開臉,雙頰微微鼓起,像隻氣呼呼的河豚,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對他的聲音充耳不聞。
衛珣繼續騷擾:“窈窈……理理我,窈窈?大小姐?公主殿下?女王大人?女神?小仙女?”
“……”
眼見他嘴裡喊的稱呼愈來愈肉麻,闕宛舒其實有點想笑,但還是極力忍住。
最後她乾脆抬手捂住耳朵,試圖物理阻隔他的騷擾,並扭頭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許說話了,我要暫時跟你絕交。”
麵對她的絕交警告,衛珣一點也不怕,還覺得有點可愛。
他從善如流地問:“哦,要絕交多久啊?”
闕宛舒本來想說今天都不想理你,但總覺得一說完就會立刻遭到這人的激烈反對,索性意思意思一下,道:“十分鐘。”
話音剛落,衛珣迅速接話:“不行,太久了。”
闕宛舒:“………………”
“你一秒鐘不理我我都受不了,所以彆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少年清朗的嗓音被溫柔的山風吹進她耳裡,闕宛舒聞言一愣,熱意驀地竄上耳根,又飛快地蔓延到雙頰。
她呐呐道:“你、你在說什麼啊。”
說完,她又扭頭看了他一眼,恰好對上他明亮的眼睛,視線相對的瞬間,她感覺心臟像是猛然撞了一下,迫得她立刻收回目光,直盯著前方的路麵。
此時從衛珣的角度看過去,剛好能看見她半邊泛著紅暈的臉頰。
他唇角微揚,雙手控製著車頭往右側一偏,直接連人帶車攔住了她的去路。
“我錯了。”
衛珣的認錯態度良好,他雙手合掌,低著腦袋對闕宛舒說:“對不起,一時得意忘形嚇到了你,我保證待會下山絕不胡來,你讓我走我就走,讓我停我就停,你讓我慢一點,我跑得比路邊的小狗還要慢。”
聽到前麵那段話時,闕宛舒還能保持表情嚴肅,可等到聽見了最後一句話,她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雖然她很快就極力壓住上揚的嘴角,但這個反應已經足夠衛珣順著杆子往上爬了。
“我幫你戴頭盔。”他捧著她的頭盔,笑嘻嘻地盯著她垂在臉頰兩側的長發,“頭發撥一下。”
麵對他討好的神情,闕宛舒感覺自己就像是驟然泄了氣的皮球,一點氣也生不起來了,她一邊無奈地想著自己可真好哄,一邊順從地將頭發彆到耳後。
衛珣動作輕柔地替她戴上頭盔,又仔細地扣好扣子,接著朝她伸出手,道:“上來吧,小心點。”
闕宛舒點點頭,她扶著他的手、踩著腳踏登上了摩托車後座,雙臂牢牢地抱住他的腰,腦袋靠在他的後肩。
衛珣這次沒將身體伏低,讓闕宛舒能夠以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他,隨後他催動油門,在午後的暖陽與微風下輕緩地上路。
那時也正當晚秋,山間的枝葉漸漸染上金黃與楓紅,一路走來周旁金燦燦的一片,景色如詩如畫,天氣也很好,陽光明媚,山風溫柔。
衛珣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讓他慢一點,他還真的慢得很。
眼見路旁正在追逐的兩隻小狗先後超越了他們,闕宛舒終於忍不住從他的肩後探出頭來,她掀開鏡片,輕聲說道:“……你可以快一點點。”
全罩式頭盔的隔音挺好,衛珣隻依稀聽見了她的聲音,但沒聽清她說了什麼:“什麼?”
闕宛舒又加大音量:“我說你可以快一點點。”
衛珣還是沒聽清:“嗯?再說一次。”
“我說——”闕宛舒扯開嗓門,一字一句大聲說道:“你!可!以!快!一!點!”
這次衛珣終於聽清了,他挑了挑眉,在聽見“快”這個字時果斷扭下油門,摩托車便在低沉的引擎音浪中猛地向前方竄去。
同時伴隨著闕宛舒的驚呼聲響徹秋日靜美的山林:“衛珣——你給我慢一點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