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1 / 1)

窗外下起了雨。

梓城入了秋之後經常會下起這種細密的雨霧,且雨後氣溫便轉寒涼,日夜溫差大,竟讓久未回到梓城的闕宛舒感到幾分不適應。

她這幾年都待在老家宜安,那是個位處南方的城市,雖然也經常下雨,但氣候相對溫暖,沒有梓城這麼冷。

闕宛舒才剛打開窗戶便又關上了,她裹緊身上的白大褂,又站在窗邊欣賞了一會雨後秋景,這才回到辦公桌前整理下一堂言語治療課需要用到的教具。

她是一名言語治療師,大學時學的是聽力與言語康複學,畢業後拿了獎學金去澳洲攻讀聽力學碩士,如今任職於梓城雲安醫院,主要負責嬰幼兒的言語治療與聽能康複訓練。

雲安的耳鼻喉科特彆出名,有幾位醫生在人工電子耳與小耳症領域多有建樹,因此吸引不少聽障病患慕名而來,電子耳術後的康複訓練案量相較其他醫院也更多。

闕宛舒下一堂課的個案正是植入人工電子耳的患者,今年五歲,一出生便患有先天性極重度聽力損失,一歲半時進行了雙耳電子耳手術,如今適應良好,隻是言語發展相對於同齡孩童還是落後了一些。

今天這堂課的內容主要是帶他閱讀兒童繪本,並透過教唱簡單兒歌來訓練他對於較長句子的聽覺記憶與節奏分辨。

一堂課大約一小時,課後闕宛舒又和家屬進行了谘商,等到徹底結束時,壁上的時鐘已然指向六點。

“宸宸,和舒舒老師說再見。”個案的小名叫宸宸,他媽媽正牽著他的手,笑咪咪地指向闕宛舒。

宸宸是個有些內向害羞的小孩,闕宛舒花了幾堂課的時間才和他熟悉起來,此刻他羞澀地立在媽媽腿邊,扭捏了一會後才一邊說著“舒舒老師再見”,一邊抬手朝闕宛舒飛了個kiss goodbye,把後者逗得笑彎了眼。

宸宸亮著眼睛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們要去吃冰淇淋哦!”

宸宸媽媽笑道:“自從他爸爸答應要帶他去買冰淇淋,這孩子就一天到晚冰淇淋冰淇淋的念叨個不停,把我和他爸爸惹得哭笑不得。”

聽見媽媽數落自己,宸宸也隻是笑嘻嘻地衝闕宛舒笑,模樣既逗趣又可愛。

“原來宸宸喜歡吃冰淇淋呀。”闕宛舒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對不起呀,老師沒注意到今天是宸宸的生日,不然上課時就先教宸宸唱生日快樂歌了。”

宸宸回道:“下次!”

“好,下次上課教宸宸唱。”闕宛舒臉上笑意更深,特意問他:“宸宸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幾月幾號嗎?”

宸宸點頭,大聲答道:“10月7號!”

“對,是10月……7號。”闕宛舒恍惚了下,又很快回過神來:“老師記住了,以後不會忘記。”

回到辦公室,闕宛舒脫下白大褂,坐在椅子上靠著椅背發呆。

片刻後,她點開電腦裡的行事曆,隻見10月7日這欄紀錄了滿滿的治療課行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可即便不特地紀錄上去,她也清楚地記得今天……是那個人的生日。

好快啊,又一年過去了。

闕宛舒看著窗外發了一會呆,忽地自嘲地笑笑,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外頭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她道了聲“請進”,門便開了,一個笑容滿麵的青年探頭進來,一看見她,頓時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太好了,你還在。”

來人是耳鼻喉科的主治醫生靳廷,也是闕宛舒在澳洲留學時的同校學長,她之所以來到雲安工作,正是受到他的邀請和舉薦。

闕宛舒問:“靳醫生?怎麼了嗎?”

靳廷快步走進來,一巴掌拍在她麵前的桌上,隨後笑咪咪地朝她打了個響指:“晚上科內聚餐,去不去?限時三秒回答,一、二——”

“我……”

“三秒到了,你說要去是吧?好嘞!”靳廷自顧自地說完,立刻轉身往回走,像是深怕闕宛舒反悔。

不對!她根本就沒有答應!

“站住!!”闕宛舒急聲喊住他,後者停下步伐,回頭看她,可惜沒等她說出意願,便聽見靳廷說:“去嘛,你都入職快三個月了,一次聚餐都沒參加過,剛好今天主任請客,也給我們個機會替你辦場歡迎會?”

闕宛舒:“……”

望著對方亮晶晶的眼睛,她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而且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怎麼拒絕?

“……時間地點。”

“好耶!”

-

下班後,闕宛舒搭靳廷的車一起前往餐廳,順路去接了另一名同事。

同事名叫鄭鹿梨,也是雲安醫院的言語治療師,她今天休假,本來說異地戀的男朋友要來找她玩,所以不能參加聚餐,但後來又臨時變卦,問闕宛舒他們能不能順路來接她。

待鄭鹿梨上車,闕宛舒看了眼她今天明顯是為了見男友而精心打扮的模樣,疑惑道:“你不是說要陪男友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我男朋友要我來的。”鄭鹿梨嘿嘿笑著:“他查了這次聚餐的地點,發現那是家人均一千多的高級私房菜,非要我來吃了之後回去給他說感想,所以我就來了。”

闕宛舒一眼看穿她:“其實就是你自己想吃吧。”

“這不吃簡直對不起自己!”鄭鹿梨一拍大腿,咋舌道:“我聽說今天是吳主任請客,他是不是瞞著我們偷偷中彩票了啊?”

靳廷笑出聲音,道:“有可能,不過那家餐廳也不是中了彩票就能吃到的。”

鄭鹿梨和闕宛舒聞言都看向他,他笑著接下去說:“他們是會員製,想去吃得有會員帶,沒有的話再有錢都吃不到。”

鄭鹿梨好奇地問:“那加入會員的條件是什麼?”

靳廷解釋道:“首先是有會員介紹,再來會查驗身份,最後得繳交會費,且每年的消費必須達到一定金額。”

鄭鹿梨聽得嘖嘖稱奇,闕宛舒倒是見怪不怪,還知道得更多一些。

其實不隻是餐廳,一些私人高級會所或是俱樂部都是以這套模式運行,在她家還沒出事前,她父親也參加過幾個會費動輒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俱樂部,那些俱樂部的條條框框更多,對於身份的審核也更嚴格,並不是有錢就能進的。

因為對於這個圈子來說,錢不是他們所看重的第一要點,人脈和身份地位才是。

“不過,靳醫生你怎麼這麼了解,難道你也是會員?”

靳廷失笑:“我一個普通醫生,哪來的資格成為會員?”

“倒是吳主任深藏不露哦。”闕宛舒調侃道,立刻引來鄭鹿梨神神秘秘地說:“我聽說,吳主任他老婆大有來頭。”

闕宛舒問:“什麼來頭?”

鄭鹿梨壓低聲音:“你知道我們醫院是哪個集團的吧?雲安集團,化工材料起家的那個,近幾年也涉及醫藥領域,有小道消息說吳主任是雲安集團的女婿,雲安的現任董事長是他小舅子。”

“真的啊?”闕宛舒瞪大眼睛,她想起那個手術鞋都穿爛了還不願意換,且一天到晚哭訴研究金費不足說要去找院長泡茶談談、把院長都煩透了的小老頭,實在無法把他和雲安那種大財團聯係在一起。

鄭鹿梨點頭,和闕宛舒分享自己可靠的消息來源,順帶告訴她近期搜刮到的院內八卦和秘辛。

兩個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當說到骨科那個長得特彆像電影明星的男醫生其實英年早禿、現在頭上戴的是假發時,他們恰好抵達餐廳。

“準備下車了,女士們。”靳廷停好車,率先解開安全帶下了車,還貼心地替兩位女士拉開車門。

這裡是餐廳的地下停車場,隻見偌大的停車場內空間敞亮,停放了數十輛豪車,其中甚至有好幾輛都是隻存在於網圖上的超跑。

鄭鹿梨大開眼界,嘴裡喃喃地說著:“這地方是身為普通市民的我配來的嗎……”

“配的配的。”闕宛舒被她逗笑,推著呆立在原地的她往電梯走,“這世上哪有你去不得的地方?如果有,那隻能是男廁所。”

鄭鹿梨補充:“還有男澡堂。”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笑鬨在一起。

“主任他們已經到了。”靳廷看了眼手機,領著她倆進了電梯,當電梯到達一樓時,立刻有迎賓人員上前迎接。

靳廷報了包廂名,正在和服務員核對信息,鄭鹿梨湊到闕宛舒身旁道:“不覺得靳醫生看上去很熟練嗎?他真的不是會員?”

闕宛舒看了靳廷一眼,突然壓低聲音說:“好吧,我偷偷告訴你個秘密。”

鄭鹿梨好奇地湊近,就見闕宛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一會,像是才終於下定決心般一臉嚴肅地道:“其實會員是我。”

鄭鹿梨:“……”

鄭鹿梨嗬嗬一聲,學著她的語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這裡的幕後老板是我。”

闕宛舒星星眼:“太棒了,我要告訴吳主任今天這餐免單了,幕後老板說要請客。”

鄭鹿梨:“……喂!”

其實闕宛舒並沒有開玩笑,她從前的確是這裡的會員,雖然是從前。

這家私房菜是過去圈子裡的一位朋友家裡開的,那人和她前男友是好哥們,高中時他們經常來這玩和吃飯。

此刻她看著前台後方的牆壁上那鐵畫銀鉤的“華境私房菜”五字,即便告訴自己早該習慣,但心裡還是不免湧現了一股物是人非的惆悵感,心口不由一陣發悶。

從前在宜安倒還好,自從回到梓城,這種感受似乎便一直日日夜夜伴隨著她,每經過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便要難受一次。

正恍惚著,一名正在前台和迎賓人員談話的老先生注意到她,略微一頓,忽然緩步朝他們走來。

老先生很快來到近前:“小陳,我來吧。”

本欲為靳廷等人領路的服務員見狀一愣,連忙點頭應道:“好的,經理。”

穿著暗紅色唐裝、胸口彆著金色胸章的老先生看向三人,麵上掛起溫和的笑臉,他彬彬有禮地抬起手:“我是華境的經理,鄙姓唐,很榮幸能為三位服務,請諸位貴賓隨我來。”

此話一出,不隻鄭鹿梨受寵若驚,就連靳廷都露出幾分意外的神色,而闕宛舒則微微垂下眼睛,有一瞬間的呼吸滯澀。

待他們隨經理離開後,小陳回到前台,悄聲和同事八卦:“那三位客人來頭很大嗎?經理竟然親自接待。”

她剛來華境工作不久,雖然這陣子也算見了不少世麵,但如今還是不太會看人,隻能從衣著打扮識彆一個人有錢與否。

比如稍早由經理親自接待的那一批顧客,雖然看上去非常年輕,但光瞧衣著打扮和氣質就能知道是貴賓中的貴賓,而方才這三位雖然氣質也不錯,但衣著就相對普通許多,她實在看不出是什麼來頭。

同事瞥了她一眼,淡聲道:“做這一行的第一準則,少說話,多做事。”

小陳:“……哦。”

-

唐經理將三人領到名為“容福軒”的包間後便離開了,並沒有多說什麼,闕宛舒也不知道這位老先生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

其他人已經到了,包含吳主任在內的幾位醫生,另外還有同為言語治療師的張書蘭老師,以及兩位在院內負責聽力評估和電子耳調頻的聽力師。

待人都到齊後,菜便開始上了。

闕宛舒坐在張老師旁邊,一直被她招呼著品嘗各類菜式。

張老師年逾六十,是國內小兒言語治療領域的領頭羊和專家,闕宛舒雖然才來到雲安不過三個月,但已經從她身上學到許多,是以非常敬重她。

對方似乎也很喜愛闕宛舒,這陣子儼然把她當成自己的學生在教導和照顧。

席上,吳主任見狀也道:“我記得小闕是宜安人吧?難得來到梓城,你一定要嘗嘗梓城的螃蟹,吃過沒有說不好的!”

梓城盛產螃蟹,如今又恰好是品蟹的好時節,因此今天這桌菜上有不少螃蟹料理,吳主任還特地把菜轉到她麵前,招呼她吃。

大家如此熱情,讓闕宛舒有些不好意思,靳廷見自家學妹被諸位長輩“圍攻”,連忙替她解圍:“老師們彆忙活了,宛舒小時候住在梓城,最知道這裡的螃蟹有多美味了。”

吳主任驚訝道:“你以前住梓城啊?那怎麼後來搬去宜安了?”

闕宛舒解釋道:“我從小在梓城長大,宜安是我老家,高中時家裡出了點事,就舉家搬回宜安了。”

“宜安也挺好。”吳主任點點頭,又好奇地問:“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闕宛舒一愣,拿著筷子的手僵了僵,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其實她父母的職業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秘密,就是解釋起來有些複雜。

她正想著該怎麼說時,張老師睨了吳主任一眼,道:“你問那麼多乾什麼?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吳主任訕訕道:“我這不是好奇嗎?隨便聊聊,隨便聊聊,小闕你彆有壓力啊。”

闕宛舒笑了笑:“不會的。”

吳主任轉頭說起彆的話題,原本是在閒話家常,可工作狂如他說著說著又不可避免地往工作的方麵去了,立刻被張老師逮住話頭說了一頓,看得大夥們一陣好笑。

這時,闕宛舒突然接到個案家屬的電話,道了聲“失陪”後,走到外頭接電話。

打電話來的家屬是想和她商量調課事宜,原先的時間他們臨時有事不能過來,便詢問能不能調去另一個時間。

闕宛舒確認了下課表,找到空檔時間後回給對方,對方恰好也可以,於是便這麼敲定了。

掛斷電話後,闕宛舒正想轉身回包廂,忽然聽見有人喊了她一聲:“闕宛舒?”

她循聲看去,不遠處有兩個年輕男人正在看她,其中一個見她回頭,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闕宛舒,真的是你。”

此時她正站在一處室外長廊上,那兩人則在長廊另一頭的露台上抽煙,因為離得不算近,且他們所在的位置燈光有些昏暗,闕宛舒看不清他們的長相。

雖然不知道喊她的人是誰,但既然出現在這裡,又恰好認識她,那便隻會有一種可能。

不是那個人,就是那個人的朋友。

不管是哪種情況,闕宛舒都絕對不想在此時麵對,隻想遠遠地避開。

於是她沒有回應,隻是握緊手機匆匆轉身,想要趕快回到包廂去。

然而她才走沒幾步就被追上了,其中一個人伸手攔住她,輕易就堵住了她的去路:“跑什麼,你不認得我了?”

“……”

闕宛舒低頭偽裝鴕鳥,那人也不急,就這麼抄著兜堵在她麵前。

她往右一步,他跟著移過來,她往左一步,他也很快邁步,死死地擋住她的去路,顯然鐵了心不讓她走。

“……”

闕宛舒又看著地板一會,終於鼓起勇氣抬起臉。

抬頭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五官濃烈的俊臉,男人長了雙惑人的桃花眼,看著她的眼神分外無辜,但笑起來時明顯透著幾分不懷好意。

闕宛舒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龐,腦中記憶迅速地流轉著,想了好一會才勉強找出一張臉孔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霍海承?”她遲疑地問。

不怪她如此猶豫,隻因她記憶裡的霍海承是個看上去極具親和力、實則骨子裡有些蔫壞的小胖子,而麵前這人——

“誒,是我。”霍海承笑咪咪地說,他手裡的煙已經掐掉了,隨手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闕宛舒看著他刀削般的下齶線和底下那雙筆直的大長腿,震驚了。

這……男大十八變啊!

不對!現在這個不是重點!

如果霍海承在這裡的話,那麼就代表那個人肯定也——

闕宛舒眼皮一跳,表情帶上了些許慌張。

“霍哥,這位是?”和霍海承同行的另一個人也走了過來,待看清闕宛舒的模樣,他挑了挑眉,曖昧地衝霍海承笑笑:“喲,霍哥豔福不淺啊,隻是出來抽個煙也能泡妹子。”

霍海承聞言斜睨了他一眼,道:“閉嘴,不想死的話就彆亂說話。”

那人還是笑:“這就開始見色忘友了?”

他不認識闕宛舒,見她穿著簡單的收腰白襯衫配灰色A字長裙,雖衣著樸素卻難掩清麗姿容,原先好奇的目光漸漸變成了露骨的打量。

霍海承注意到了,他嗤笑一聲,連在心裡為這家夥默哀都懶得。

闕宛舒則絲毫未覺,她隻想著到底該怎麼樣才能脫身,甚至在思考飯都不吃了火速逃離華境的方法和可能性。

說她養的仙人掌突然嘔吐了要立刻趕回家?還是說她閨蜜家的水管爆炸了迫切需要她去修水管?

霍海承看穿了她的想法,冷不防探手攬住她的肩,笑嘻嘻地說:“你來這吃飯啊?真是好久不見了,恰好今天大夥都在,過來一起玩吧。”

闕宛舒:“……”

她最怕他這麼說——!!

“我……”可惜沒等她拒絕,霍海承便以一個不容她拒絕的力道帶著她往前走。

闕宛舒一路掙紮著,抗拒意味十足,活像是個被惡霸搶強的可憐民女,而惡霸本人則全程笑咪咪,但態度卻非常強硬,搞得同行另一人都看不懂他的操作了。

印象中的霍哥雖然流連花叢,但對待女孩子向來很有耐心也很紳士,怎麼今天突然當起惡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