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末很少看到李幸川露出這般落寞的神色。
在她的認知裡,哥哥一向強大運籌帷幄,成績比她好,比她沉穩,再亂糟糟成一團的事情交到李幸川手裡,他也能處理好。
小時候,李嬌莉同薑禮吵架,摔盤子砸花瓶是小的,甚至大到動手打人。
薑末半夜被吵醒,口渴不敢出去喝水,她隻敢光著腳跑到隔壁屋李幸川的臥室。
李幸川還沒睡,在開車台燈溫書。
哥哥學習成績一向是好的。
後來,是李幸川下樓給她接了溫水上來,又把小薑末攏到自己的被窩裡,灌了暖水袋給她暖冷冰冰的腳丫。
再後來,李幸川用自己的競賽獎學金買了個智能煮水壺,習慣在晚飯後做一壺熱水。
後來,薑禮和李嬌莉離婚,李幸川被判給李嬌莉帶,薑末跟了父親薑禮,晚上口渴的時候,沒了父母的爭執打罵,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但是卻沒有那個晚上用被子給她捂腳的哥哥了。
甚至之後,薑末在學業上遇到什麼問題,也喜歡打越洋電話過去給李幸川絮絮叨叨半天。
她和李幸川的性子完全是反著來,一個鬨,一個靜,一個愛說一個愛聽。
李幸川從不嫌她絮絮叨叨的事情芝麻大點兒,他從來都是認真的聽,認真的給建議。
薑末一直覺得他萬事都能解決,從未想過他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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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年假的時候,薑末約林希妤去逛街。
包包裡的卡是李幸川給的,他囑托薑末帶林希妤好好玩玩,讓林希妤開心開心,一切全都由他付款。
薑末自然不跟親哥客氣,當即約了林希妤去津城最大的奢侈品店一條街逛。
包包鞋子買了一堆,隻要是林希妤喜歡的薑末通通刷卡。
林希妤坐在鞋凳上樂,拖著下巴問薑末是不是賺發財了。
薑末隻說公司年終獎發了一大筆搪塞過去。
自從李幸川回來後,林希妤確實很少笑了,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今天,倒是她頭一遭笑得敞快。
逛了一陣兒外麵天氣陰上來,似乎要下雪了,這條商業街設計得漂亮,露天的石板路,係滿紅絲綢的老槐樹上落了一層雪,隔著一截就一個景點似的雕塑,什麼都有,有銅鑄的下圍棋小孩與老人,也有巨大的愛心手指雕塑,倒是不讓人覺得無聊。
這條商業街的最中間也是最繁榮的地方,周圍幾間服裝鋪子都裝橫精致。
其中一間據說是今年才入駐津城的,林希妤逛得興致勃勃,挽著薑末進去挑選裙子,
導購微笑著迎上來為兩人介紹,店裡裝飾也精致溫馨,淡粉色與乳白碰撞,像是進了某個貴族小姐的閨房。
試了幾件裙子,薑末有些累了,貼心的導購早已準備好休息區的糕點與熱茶。
薑末坐下來,小口小口地捧著杯子喝著,扭頭看到店鋪一層的最裡麵,一條水晶樓梯延伸往上,她好奇地問:“你們這裡還有二樓?”
導購微笑著為她取來小叉子和奶蓋,解釋:“有的,不過二樓從來不對外開放,都是提前接受客人預定的,會根據客人的體型尺寸以及喜好的風格將店裡的衣服布置上去,隻要客人進門,整個二樓的衣服全是合適客人穿戴的。”
原來如此。
薑末叉了一口慕斯蛋糕,濃濃的抹茶味道,她若所有思看著二樓亮起的水晶燈,猜測這裡今天也有貴客到來。
林希妤試完最後一件裙子,讓店員把自己和薑末剛剛試過的抱起來,偷偷用自己的卡付了款,過來坐著等店員打包。
正巧瞥見有店員從樓上下來,她抬頭一看,水晶質地的欄杆,上麵還裝飾著各種人偶,像是小公主的閨房。
有人手腕搭在欄杆上談話,俊娜靚女,女孩穿著白色的碎花邊絲綢長裙,肩膀處披了一件男士外套,男人站在一側,芝蘭玉樹般的氣質,彬彬斯文。
“哇,真是有錢人的生活。”林希妤碰了碰薑末的手背,往上努努嘴。
薑末順著她的方向抬頭,愣住了。
如此猝不及防見到沈卻。
她還是頭一遭見到他穿得如此休閒,深色格子襯衫搭薑黃色工裝外套,米白色直筒休閒褲配黑色圓頭德比鞋。
疏星朗月般的優渥氣質,矜貴淡然的移不開眼。
他垂下的手指上戴著藍寶石方戒,彎曲的手指還鬆垮的勾著個奶茶袋子,裡麵是喝了一半的奶茶,顯然是代勞為旁人拎的,降尊紆貴,甘願俯身如此。
他身側女孩說話時,沈卻認真看著她的眼睛,似乎字字句句都有在認真去聽。
薑末手裡的叉子掉了,發出聲響,在這一瞬,樓上的男人目光落下來,看到了薑末。
她兵荒馬亂的去接了店員遞來的紙巾擦拭裙角的奶油,根本無暇也不知如何去接受他的目光。
一上一下,一個沉穩一個慌亂,一個俯身,一個連抬頭都不得。
如同隔了半個世界的距離。
頭頂上的兔子燈光芒璀璨,如今那光線卻無端端覺得晃眼,薑末心緒亂成一團,無法言說。
像是在舞台上扮演小醜,從盤子裡拿出來個青梅子,連皮帶籽生生吞下去,酸澀得渾身發抖,卻依舊要強裝歡笑謝幕。
她不知曉沈卻的一切,隻知道那些他浮於表麵的東西,有隨行助理,能不動聲色就靠私人賬戶補了慈善款的空缺,與他打交道的人似乎都給他幾分薄麵,叫著沈先生,總不會把那套推杯換盞的戲碼玩的太過。
從沈卻的言行舉止來看,他絕非普通家世,從學曆皮囊到家庭背景都一定有過人之處,卻來鬆明屈居於小小組長一職,但是有單獨的辦公桌。
他像個謎一樣。
薑末於他相處下來,越發的看不透他,但是那些與對待旁人不同的溫柔與愛護確是真實的,讓她本想當做劇本卻抽離不出來。
鮮少有人這樣對她。
就連薑禮與李幸川都不能。
她開始上癮,開始關注他的言行舉止,猜測他的行程去留時,就覺得自己在往下深陷,卻控製不住。
此時此刻,她有些懂了飛蛾撲火。
薑末忘記自己當時是作何表情了,起身拎著裙子往外走,林希妤叫著她的名字追出來,將羽絨服給她披上,數落,“怎麼了?發洪水了還是地震了,看個帥哥能讓你外套都不穿就往外跑?”
外麵下雪了,落滿了老槐樹的枝乾,此時此刻,樹葉早已墜完了,徒留綁滿紅綢的枝丫斜刺著朝蒼白的天空生長。
肩膀上的羽絨服沉沉地墜下來,似乎壓得肩膀生疼。
“剛剛那個男人,是我老板。”呼出一口氣,薑末說。
那瞬間,她想起來一句話,“最溫柔的人,也最是薄情”
沈卻似乎兩種皆具備,情感與權勢,玩弄了得,在工作裡肅冷嚴格的人,轉身對她又能是另一幅麵孔。
甚至連她在下雪衝進綠化帶踩雪,淌到濡濕的襪子,他都能在車子上為她脫了,握住她冰涼的腳滿滿捂熱。
這般深情做派,叫她險些忘記了宋成妍當初說的話。
大刀闊斧的野心家,最是注重資本投資與回報。
他想在她這裡要些什麼回報呢?
薑末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要說身段與樣貌,她上次在車子上見過那個女明星,一部爆了的網劇女一號,怎麼也能躋身一線,那樣的姿色,來找上他的定然不在少數。
她聽李幸川說過,娛樂圈魚龍混雜,在那樣的圈子,不過是浮萍與水,跟個人蔽體罷了,男來女往,好聚好散。
她同沈卻也是如此嗎?
許是他遊戲人間一時興起應下的開始,也應當伴隨這樣露珠般消散的結尾。
薑末從父母離婚時就知道死纏爛打的無用,一切發生都要磊磊大方的接受。
父母離婚她接受了,哥哥出國她接受了,甚至薑禮也因為工作原因長久出國她被迫住到李嬌莉這裡,她也接受了。
過年那天,李嬌莉和阿姨在廚房裡忙活做年夜飯,李幸川原本圍了圍裙在廚房打下手,後來被李嬌莉嫌棄餃子捏得太醜趕了出來。
外麵在放煙花,薑末穿著毛絨絨的睡衣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接到了沈卻的電話。
自從上次逛街偶然被她撞到,距離現在已經小半周,他都沒有聯係她。
大年夜的一通電話倒是叫薑末猝不及防,手心出了汗,她頓了好久,耳邊是煙花聲以及廚房裡煮餃子李嬌莉和阿姨的交談說笑聲。
她不曉得陳卻現在有什麼立場給她打這通電話。
“末末,過來吃飯了。”李嬌莉在餐桌那邊叫她。
薑末將手裡的電話掛斷,順便將那個號碼拉黑才扭身應著“來了”小跑過去。
沈家老宅。
沈卻站在二樓樓台,耳邊是夜風吹過,推杯換盞間隙有小輩過來同他拜年,將口袋裡早就準備好的紅包遞出去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還沒同某個小朋友說句新年好。
大家族關係錯綜複雜,好不容易得空來樓台吹風,撥過去的電話被人掛了個徹底。
鮮少遇到人掛他的電話,倒叫沈卻半天沒反應過來。
隆冬的風吹得人清醒,沈卻捏著手機在外站了良久。
他知道她愛演,說不上此時是裝的生氣還是故意同他作對。
但是這忽遠忽近的戀愛,卻是她真的在演戲。
從宋成妍告訴他的那一刻,便篤定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出聲來,歎息一聲。
即便拙劣的演技漏洞百出,但是殉道者依舊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