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帶來的暴雨將整個津城淋得濕透。
薑末是被林希妤硬塞上車的,臨走前還戀戀不舍的把陪酒小男生的褲腰帶給扯鬆,差點兒就非禮勿視了。
濃雲烈風喧賓奪主,將沿海大道側的沙灘白色遮陽傘拍得在風中站了又彎,壓低簇成緊繃的弓。
司機饒是車技再穩也不免驚出一身冷汗,雙手牢牢把住方向盤,車子進了京府才稍緩一口氣。
從車進大門時,裡麵的人就得了消息。
管家顧姨撐了黑傘早就在廊簷下候著,撐著搖晃的傘麵為她擋住七八分傾瀉下來的雨水。
薑末肩頭的衣服被濕氣撲簌,滾落下水珠來。
路過客廳時,李嬌莉約了幾位太太在棋牌室搓麻將,室門沒關,麻將棱角碰撞聲夾雜著笑聲,煙霧繚繞混著各種雜糅在一起的香水味。
薑末興致缺缺,踢了鞋子準備上二樓,被裡麵的人聽到。
“誰回來了?”裡麵的李嬌莉揚聲問。
薑末躡手躡腳半天,一通勢頭全作廢了,不得已,蔫頭搭腦的探過半個腦袋去,應了聲兒,“外麵下雨,我回來晚了。”
李嬌莉穿著件青梅色的長裙,卷發微攏,沒化妝,神態難得帶上些蒼老,她視線飛落在薑末身上,不滿地蹙眉:“女孩家家的天天玩那麼野,我看是慣得你慣壞了。”
周圍的牌友笑笑,有幫忙說和的,李嬌莉這通氣兒沒發泄出來,“趕緊回你房間洗漱去,畫的什麼鬼妝?沒有點學生樣兒。”
薑末支吾應了聲,懶得跟她吵,扭頭要上樓去。
李嬌莉又說:“明天去上班兒穿正式點兒,彆給我畫這種亂七八糟的妝。”
本來喝了點果酒薑末就有些微醺,腦袋難受,一回來又聽得李嬌莉嘀嘀咕咕,更煩了。
她沒頂嘴,也沒答應,翻了個白眼不再聽李嬌莉絮叨,轉身上了樓。
李嬌莉翻了麻將一轉頭看見人走了,憤憤道:“這丫頭片子?”
“哎呀,小孩子嘛,總歸是不愛聽說的,肯做就行了。”旁人勸和。
“是啊,都這麼大人了,肯定不愛聽嘮叨,來來來,咱們接著打,該誰出了?”
.........
翌日,雨過天晴。
信恒寫字樓在澄澈陽光下反射出一抹明豔的藍色,窗明幾淨的玻璃牆清晰可見浮雲朵朵,紋理線條清晰到打翻的白色立體煉乳。
薑末進的部門在三十六層,他們幾個招進來的實習生被分在同一間辦公室,地方不大,卻烏泱泱擠了十幾個工位,桌子凳子挨著,裡麵的人出去接水都要一溜人起身來挪凳子。
雖然是實習,項目沒有跟著跑,臟活兒累活兒卻攬了不少,幾個部門的錄入保單都扔給他們,仗著自己資曆老等級高頤氣指使,還要在下班前錄入完。
單子太多,薑末忙到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還是下午茶的空檔,旁邊工位的徐雨嫣去茶水間拿了幾份下午茶回來跟大家分了。
小麵包和水果撈很快就被搶食一空。
徐雨嫣嘴裡塞著吃的,鼓囊著腮幫子抱怨:“要不是我去接水看到,咱們還真是被扔在角落裡蒙著頭苦乾活到天黑。”
“是啊,明明是他們的任務,就知道欺負實習生。”
“還不是他們的活兒,仗著自己是正式的,這樣使喚我們。”
.......
辦公室裡的七嘴八舌抱怨開了。
裡麵暖氣開得充足,薑末有些昏昏欲睡,聽著耳邊聒噪的各種噪音,視線有些模糊,恍恍惚惚間手指在鍵盤上亂敲了幾個代碼,又下意識地點了確定。
加班加點整到了七點多才弄清各項保單。
徐雨嫣打著哈欠起身,嘀咕,“工資還沒賺到呢就搭進去了半天命,要是天天這麼加班,我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用的。”
薑末累極了,一句話沒說,將筆記本一把合上,剛用屁股頂開凳子站起來,他們辦公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部門經理Lily穿著黑色短款小西裝,腳步生風,將門推開,“剛剛上麵的領導徹查出來問題,所有人都延遲下班,在辦公室等通知。”
礙著Lily在,眾人不敢多說什麼。
等經理出去,辦公室門一關,裡麵怨聲載道嘈雜得薑末太陽穴疼。
上麵徹查出來的問題,連累他們一群小實習生倒黴。
等到九點多,徐雨嫣還是從旁人那裡打探出來的消息。
為了確保達成季度考核的指標,營銷服務銷售人員作為投保人,拆單掛靠不同銷售人員名下保單109份,在短期一年內投保退保,涉及金額105萬元,銷售人員70人,平均承保期91天,存在舉績不實、虛掛人力的問題。
這70人是人力資源部一個一個查出來的,一輪名單查完了還要挨個兒找人談話。
薑末他們小組因為全是實習生,是公司最最底層的牛馬,到十點多還沒有人來通知讓下班兒。
外麵天色昏沉到漆黑不見五指,津城已經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有人家裡打來電話問怎麼還不回去,那個拿著電話的女孩子哭起來,說公司不放人她不敢回去,怕沒通過實習就被開除。
薑末聽得心煩,抬手看了眼表,快十一點了,本來就沒她們什麼事兒,還磨磨唧唧拖拖拉拉的不放人。
薑大小姐不耐煩了,好脾氣了一整天,這個破公司算是把她最後的一丁點兒耐心都磨沒了,拎了椅背上的包包,在一眾實習生驚異地目光中,淡淡道了句:“我家裡還有事兒,先走了。”就淡定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麵的雨撲在走廊落地窗上,蜿蜒成水流。狂風大作,高大的棕櫚葉被吹打得屢屢撞擊掀翻在玻璃上。
薑末出來時,走廊迎麵而來的是剛剛接到上麵裁決書的Barry,他滿臉情緒,抬眼看到打扮精致的實習生都拎包準備走人了,滿腔情緒上來,張口喊住準備回家的薑末。
“新來的。”
薑末抿抿唇,在燈下站的筆直,她今天穿了荷葉袖白襯衫,但凡識貨得一眼能認出這種細軟且有形的料子價值不菲,疊搭的及膝包臀長裙襯得少女身段窈窕似荷塘細柳。
Barry眯起眼來,細瘦像是山羊臉型帶著幾分審視的在她身上盯了幾秒,驀地笑了,藏在眼下的情緒譏諷且帶著幾分高高在上。
“咱們公司實行的彈性下班時間,現在這個點兒大家都在嚴陣以待等待層層核查,你打扮的這麼漂亮拎包準備走,是準備去做下一份工作?”
麵前說教的男人明晃晃的譏諷與不言而喻幾乎擺到台麵上來。
薑末本來準備忍一忍息事寧人,被點了個正燃。
她抬著頭,那雙漂亮清澈的眼瞳幾乎能燃起火兒來。
Barry還沒意識到危險將至,難得逮住個漂亮的實習生,將他這通被出賣的火兒發泄出來,他摸了摸下巴,一副不屑的姿態,“既然這麼缺錢,就不要來鬆明,鬆明缺的是人才,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
在薑末手裡某限定的硬皮鑲鑽包包攮到Barry臉上時,不約而同響起兩聲尖叫。
一聲來自辦公室看到薑末走了,也拎了包想跟著偷偷溜走的徐雨嫣;一聲來自剛去樓下撐傘接了新任組長,恭恭敬敬帶著人上來的Lily。
薑末用力極大,Barry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糊到臉上的不明物體砸得連連後退,小腿撞到綠植花瓶,失去平衡,一屁股坐進造景人工苔蘚從,常開加濕器與澆水的地方泥土濕濘柔軟,連人帶下去蹭了一褲子泥與草。
Barry被摔蒙了,大張著嘴巴,精致用摩絲定型的背頭上還粘了綠色不明植物。
空氣被這突如其來的“打臉”凝固住,像是某種隱秘而漫長的空白格。
還是薑末最先反應過來,她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勾人奪目的眼眸染上幾分驚詫,手指半掩著唇瓣,“哎呀,您怎麼好端端走著突然摔倒了?”
那驚訝的表情惟妙惟肖到後麵的徐雨嫣都想拍案叫絕;驚訝到坐在地上的Barry都懷疑是自己摔倒了故意委屈她。
“你——”Barry瞪著眼,手指顫顫巍巍指著薑末,“你血口噴人,明明是你用包砸得我!”
他猛地站起來,“在公司裡敢公然推打老員工,我看你是不想在這裡混了。”
薑末何其無辜,“我沒有。”
Barry氣急了,氣到笑出聲來,“好好好,你給我等著,我跟你沒完!”
薑末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挎上包包準備離開。
“薑末。”忽然一道溫沉磁性的嗓音響起。
仿佛於窗外的暴雨,走廊的混亂由此隔開一條涇渭分明的簾線。
薑末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Lily,以及她身後跟著的男人。
五官立體,眉眼深邃,男人鼻梁上架一副金絲邊眼鏡,斯文儒雅。
薑末有點懵,這張臉莫名的有點熟悉。
還沒等她想起來是在哪裡見過這人,Lily連忙介紹,“薑末,剛剛內部給你們分了組,這是你的新組長,沈卻。”
薑末宕機的腦子急速轉彎,對上沈卻溫和注視過來的漆黑桃花眼,裡麵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疏離笑意,與那天在保利燕璟和頌站在假山後打電話的男人麵孔重合。
轟地一聲。
她覺得自己大腦的所有的神經都運行過載燒糊宕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