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16(1 / 1)

破窗 裡周 7249 字 3個月前

chapter 16

當天晚上,符霄就收到了張慶的邀請。他們在後山組了局,叫符霄有時間的話帶上朋友一起過去。

他倆早上吃飯那會兒加上的微信,當時張慶跟他說有機會一起玩,符霄應下了。以為是客套話,沒想到這兄弟這麼有效率。

符霄男生緣一直不錯,從小到大朋友一大堆,“良莠不齊”最能概括,挺難把他徹底釘在某一個圈子裡。但又是個數得上名的人物,擱哪兒都能說上幾句,在哪個酒桌都能喝上兩杯。

這點隨他爸,天生的交際人物,他得了個全,還多了點傲氣,說白了就是那種覺得自己乾什麼事都能行的底氣。這他自己意識不到,但彆人一看就知道這人肯定是家裡盛著養出來的。

有人說他逼格高,是個難辦的家夥,但真相處起來又不是那麼個事。

他傲歸傲,但不飄,插科打諢,又痞話一籮筐。給人一種“哦,符霄好像也就那樣”的錯覺,其實不然,這是人家拓展人際的策略。他這點就挺高明的,彭聿風他們學不來。

因為上學那會兒金邊鑲的太厚,張慶對他多少有點相見恨晚的意思,他覺得這哥們牛逼閃閃的簡直了,所以跟他交朋友也牛逼。叫人去後山這是第一步,他就覺得符霄肯定會去。

因為年輕人嘛,總歸有點共性,沒有夜生活的日子太難挨。

張慶這點算是想對了。

符霄也確實沒拒絕,因為這也在他的點上。

你就想啊,跟著一個有代溝的老年旅遊團,又在一個信號不怎麼好的山上,一起來的兄弟不是栽在空調屋裡刷手機就是跟遠在國外的女朋友視頻,能想到的解悶法子除了玩遊戲就是打撲克,幾天下來人不麻才怪。

有人樂意帶著玩,傻子不去。

他先漫不經心把事那麼一提,再假模假樣問他們意見,從頭到尾一句自己想去的話都不提。

他料定彭聿風會接他的話靶,所以隻要拋個引子,三下五除二,百分百通過肯定不是問題。

事實和他預料的無差,彭聿風確實那麼做了,陳觀南和程野全靠他帶動。而符霄自然就成了坐享其成的那一個。

天全黑時,符霄他們到後山,那會兒已經聚了十來個人,大多都是生麵孔,圍著圈坐。音箱放歌,中間點火,有些夏天野營該有的氛圍。

張慶一眼就看見符霄,他是打頭的那個,穿了件亮綠色T恤,底下半褲插兜。一派少年樣。

不光張慶看見了,站著的坐著的都看見了。視線投過來,第一眼辨出,不敢認,接著再看第二眼。

哦,這是符霄。

怔然幾秒,接著竊竊私語。

叫了符霄這件事,張慶隻跟餘揚說了,以至於符霄現在出現在這,大多人都是懵的。

餘揚知道歸知道,但他不覺得符霄會來。

他原話是這麼說的:符霄來不了,他沒那麼閒,就算閒得要命,池黎在這他也沒法來。

這意思張慶不是不明白,畢竟關於他倆的緋聞現在超話裡還吵的不可開交,是得避嫌。理是這麼個理,但他不信邪,他覺著兩人之間肯定有事呢。後來兩人越說越上火,最後也沒能爭出來個所以然,索性打賭誰輸誰買酒。

結果顯然,張慶贏得徹底,餘揚甘拜下風。

兩人過去迎人,餘揚的嘴堪堪張開又閉上,對上符霄視線,想問什麼又沒問,最後佩服地認栽,在背後給張慶比了個六。

生人湧入,氣氛難免暫時失調,但終歸是校友,話題展開麵多的數不清,況且現場E人居多,彭聿風和陳觀南也都是活躍氣氛的好手,很快又熱鬨成一團。

這也導致後來池黎到的時候壓根沒發現他們在這。

那會兒符霄剛被人安排了個地坐著,他嫌地上臟,屁股底下墊了個塑料袋。這就顯出來他這人的一股菜勁兒,嫌棄卻不掃人興。這也算他的優點,能給人提供情緒價值,跟誰都能聊得上幾句。

池黎站那的時候,他剛跟王樂森聊上遠程操控機器人的話題。

有人往中央火堆裡填了幾條樹枝,正燃得熱烈,火星子上冒,把周圍萬物都籠罩進橘黃色的世界裡。周圍吵嚷,音箱放歌,到林俊傑的《修煉愛情》。

王樂森問他,他們設計的機器人如果導入程序是不是就跟市麵上已有的那種差不多。符霄琢磨了下,覺得應該不是,這東西挺複雜的,一句話說不清。符霄想給他解釋,腦子裡遣詞造句良久又不知道該率先從哪切入,於是又有了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短暫沉默。

沉默間,火苗稀鬆,符霄再抬眼就看見她明晃晃地站在那。

有些觸電。

她穿一條吊帶的墨色長裙,收腰設計,頭發沒紮,散著搭在肩上。火光躥動,橘黃色調也包裹了她,風情搖曳,美不自知。“惑陽城,迷下蔡”,大抵如此。

符霄一瞬間失神,好像被迷惑。待池黎環視一圈後發現他,視線相接,又是一激靈。他們隔著火光,四目相接。

無聲獨白割裂歌聲,蓋過青年熙攘。

池黎看見他呆愣的眼神,看見他影在火光裡的麵孔。

她不好奇符霄為什麼出現在這,也不想探究為什麼王樂森坐他旁邊,她隻覺得他這反應有意思。

被迷到了嗎?

看樣子是。

池黎嘴角彎了彎。

她這人其實挺有心機的,絕對不是可憐小白花那一掛,要是分劇本,估計會是個複仇重生回來的狠心大女主。

她知道自己漂亮,一直知道,畢竟她從小漂亮到大。而且她不是個花瓶,她知道該怎麼將自己的優點轉換為鋒利的武器。

就比如現在。

池黎早知道符霄在這,要不然她不會這麼穿,也不會到這以後張望著看一圈。她就是故意找他呢,她知道他得來,而且她敢斷言符霄也肯定知道她會來。說白了就是這倆人互相等著呢,看看誰先落進對方的圈套。

池黎身形修纖地立著,長發如藻,眸光低垂,睨著不遠處的人。有來就有回,符霄也回視她,微仰的側臉映著火光,碎發下壓的眼睛眸光熾熱。

誰也不是瞎的,左看右看,像極了瓜田裡的猹。一頓眼神交流,最後索性開始起哄,又是一陣騷動。

有些玩笑能光明正大地開,有些就上不了台麵。什麼場合說什麼話,都是大學生了也能分清,所以儘管起哄,也不過尖叫兩聲吹幾個口哨,剩下真想說的就隻能咬耳朵了。

就比如有人說符霄和池黎一個牛郎一個織女,急需在前邊這火堆上搭一座鵲橋,他們這遙遙相望的眼神太讓人心疼。

張慶耳朵尖,直接聽樂了,左右端詳完了覺得還真是他們說的那回事。他開始隻懷疑倆人認識,現在看來這倆人之間的事可能還不少。

關鍵他倆眼神太黏糊,張慶一時也分不清到底真幾分假幾分,隻是有種感覺順著他天靈蓋往上竄——

就是這個局真的組對了。

場子是他安排的,人也是他叫來的,所以推著人往下走的活得他來。

張慶瞟一眼池黎又無聲笑笑,拎著話筒轉了個個,打開在上邊拍了拍,音箱隨即傳出“砰砰”兩聲撞擊震動聲。

先前起哄的人注意力被吸引到聲源處,符霄看過去,池黎也順著看過去,視線落腳點不約而同都落在張慶那。

後者表情十分坦然,笑聲輕朗順著話筒傳出來,漫不經心。

眾人視線彙在他那,他卻不緊不慢,手下按著音箱切了首歌,然後跟池黎招手:“池黎,過來這邊坐!”

前奏響起,池黎落符霄一眼,依言過去,坐好的瞬間,耳邊恰好響起那首歌的第一句。

“我的環境裡麵現在隻有你,

不可知否的雙重地心引力。”

樂聲質感迷蒙,混著人聲嘈雜。

又幾句過,池黎突然反應過來是沈以誠的《狂戀你》,以前她在畫室的時候總聽,隨即向張慶斜去一眼。

張慶含糊笑了聲,抬手要把話筒遞給她。池黎沒接,張慶撇撇嘴又收回去,自己撥了開關。

音量被人為調高,歌詞清晰到每個字眼。

“……

不再想你是故意還是問題,

你就是我最愛的設定,

用我的手牽著你向前走,

不願再讓你低頭,

……”

有人歡呼捧場,節奏充斥耳邊,分不清聲音究竟是沈以誠的還是張慶的,場麵一度活躍。

有人唱歌唱的手舞足蹈,有人坐著尷尬的腳趾扣地。

王樂森夾在某兩人中間,頭皮發麻,大拇指上的死皮已被扣的徹底。符霄坐他左邊,池黎在他右邊,偏兩人都淡定自若,絲毫沒有要搭話的意思。王樂森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思前想後索性當個死人的好。

一首歌過,話筒被傳到彆人手裡。

張慶下場,順手往火堆裡扔了兩條樹枝,先前燃著的炭火被砸出一汪火星。想看看那邊狀況,剛側頭視線就被人截住,蘇可星這會兒才找過來。

她隨意掃了一圈,發現餘揚沒在,問張慶。

張慶回道:“下山買酒去了。”

蘇可星驚喜:“還有酒呢?他今天怎麼這麼大方。”

張慶往外圍走,蘇可星跟在後邊。

張慶:“打賭輸了唄。”

蘇可星揚著調子“嗯”一聲:“打什麼賭?”

張慶笑笑沒說話,視線越過她落在後邊一角,然後朝那點了點下巴。

蘇可星回頭看向他示意的地方。

眼皮抬起又落下,眯眼又睜大。先看見幾乎同時朝她望過來的池黎,然後又看見符霄。以及夾在他們中間如坐針氈的王樂森。

從左到右掃下幾個來回,才實實切切地確定完,然後一連幾個驚呼詞出口。

“怎麼回事?”她問。

耳邊音樂太響,張慶一時沒聽清,但看她表情能猜出個大概。張慶拉她到人後邊,回的含糊:“就你看見的那樣。”

蘇可星視線錯過去,一臉難以置信,空當幾秒,最後由衷地評價一句:“你是真勇。”

後來音箱幾乎沒電,餘揚終於搬著箱酒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當時熱情似火非要跟去幫忙的彭聿風。

見人回來,蘇可星眸子也亮了,緊忙起身搭手,然後借著發酒的由頭給王樂森拽起來“脫離困境”。蘇可星前腳剛拽起王樂森,後腳張慶就搗鼓了個手電筒張羅要玩遊戲,打的一手好配合。

餘揚和彭聿風轉著圈兒挨個兒發酒,張慶在那頭指揮人坐緊湊點好玩遊戲。

玩什麼?

張慶說真心話大冒險。

有人快言,當即“切”一聲,說這遊戲簡直老掉牙。張慶白那人一眼,反駁他這叫經典,隨即從褲兜裡掏出來副牌。

他擱明麵上晃了又晃,說:“看見沒?有意思的在這呢。”

他這句話聲音不小,符霄當時正抬著頭,好巧不巧看見他晃那一下。

符霄當即眉頭跳了跳。

他直覺張慶這牌是晃給他看的。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下一秒張慶就瞟了過來。他看見張慶漫不經心撥亮了手電筒開關,緊接著叫了他一聲,然後打商量——

“哥,彆愣著了,你往右邊坐點唄,好玩遊戲啊!”

讓人難以拒絕的語氣和態度。

符霄盯他一眼,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腹誹這夥人算盤珠子打的太響。

右邊就是池黎,跟他隔著兩個人的空地。明明幾分鐘以前,這還坐著張慶和王樂森,就這麼不大會兒的功夫,他們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下來就直接把他們倆安到一塊。倒不是說有多尷尬,隻是這種似乎被人算計了的滋味特彆怪。

符霄依言挪過去,抬頭撞上池黎意味不明的目光。

是存疑,還是得逞,他分不清,因為那神情最多隻在她眼睛裡存在了一秒。

符霄眸光閃了下,右眉微揚,明知故問地問她什麼意思。

池黎默聲不言,指尖玩弄發尾,對他勾了勾唇角。

又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他甚至能聞見甜膩的梔子花香味順著風來。

……難搞。

酒很快發完,拉環開蓋的聲音錯落接連。張慶關了音箱,站到中央介紹遊戲規則。

“升級版真心話大冒險——”

“我手中有一副牌,其中一半是真心話,另一半是大冒險。被選到的人就需要從這裡麵挑選一張,按照上邊的指示去完成任務。”

彭聿風問:“怎麼決定自己抽哪邊的牌?”

“那得看你要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餘揚問張慶:“你不玩?”

張慶搖頭,故意捏嗓子:“我是主持人哦~”

餘揚:“……你成功惡心到我了。”

忽略小插曲,很快進入正題。

手電筒被打開放躺在泥土上,光線成柱,轉著一圈又一圈。

開始幾局不大順利,手勁不夠輪不到人又或者手勁太大直接把手電筒甩飛,後來逐漸上手,能指到人了,抽到的也多是些沒什麼營養的問題。

值得一提的是餘揚那局,他難得選了大冒險,這在一眾“玩不起”的真心話中清新出奇。大冒險難得,可抽中的牌卻不儘人意。

“用陌生號碼給不在場的朋友打電話,要求是不暴露身份且一分鐘內不被掛斷。”

任務太簡單,有的男生蔫壞,不肯輕易放過他。最後打著升難度的名義,琢磨半天想出來一個損得不行的法兒——讓他給侯超航打電話。

後來電話真打了,也被接通了,還開得免提。

開始餘揚為了拖時間就裝沉默,侯超航在那邊用“喂”和“你好”換著試探。眾人憋笑,餘揚也難得詞窮,最後絞儘腦汁找了個話題:“請問侯先生您買保險嗎?”

此話一出,池黎差點笑出聲,估計電話那邊的侯超航臉都黑了。

餘揚現在可管不了侯超航的臉黑不黑,他剛找到節奏,圍著買保險的好處又是一頓輸出。間隔的片刻,明顯感覺到侯超航那邊默了兩秒,然後“嘟”一聲。

人直接把電話掛了。

更有笑點的是餘揚也倒黴,生拉硬拽油嘴滑舌地賣半天保險,通話時間也沒到一分鐘。

——五十八秒。

這下換餘揚臉黑了。

大家爆笑出聲,場子像是被按下了某個隱形按鈕,又熱又燃。

餘揚罵罵咧咧,埋怨侯超航怎麼就不能多聽他說幾句。張慶懟他說自己嘴皮子不行,可彆在這怨天尤人。一說這個,餘揚更不服氣了,語氣錚錚地強調當年自己在教學樓裡經過,可是連保潔阿姨都跟他say hello。

給周圈人笑得不行。

……

夏日夜晚昆蟲鳴叫,池黎影在篝火中,暖色調火光打在臉上,整個人溫暖又柔和。符霄仍在她旁邊,這會兒人早已換了姿勢,朝著她這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手電筒再次轉動,新的一局開始,光束化成鐘表指針,尋找下一個“幸運兒”。

池黎無精打采地拄著腦袋,眼皮掀起的瞬間瞥見那束光慢慢悠悠晃到他們這邊,然後又碾著泥土在她麵前停下。

光直直地照在她的鞋尖上。

靜默兩秒。

然後有人驚呼出聲。

“哇塞!!”

“好手氣!!!”

起哄。

池黎瞌睡醒了大半。

手肘離開腦袋,直起身的過程中,張慶已經走到麵前。

“池黎,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啊?”張慶攤手展牌,一臉興奮。

玫紅背樣的卡牌,左右手各一式樣。但無論哪邊都是荊棘叢生,左邊是蝴蝶,右邊是蛇,它們都被荊棘藤蔓束縛,掙紮不堪。禁忌、神秘撲麵而來,叫人猶豫不決。

如果說真心話可以剖析內心的一角,那大冒險或許就代表著探索。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池黎犯難。

本質來講,對於這種剖析人性的遊戲她一直喜歡不起來,何況她又是個選擇困難症重度患者。

左右來回看了幾遍,到底是難以抉擇,有一次好不容易抬手到半空結果又放下了,吊的的人心尖癢癢。

符霄就在旁邊,隔著頂多二十公分的距離歪頭看她。他看見她長睫掀起又落下,也看見她因猶豫不決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他靜默幾秒,又驀地開口:

“喜歡蝴蝶就選蝴蝶,喜歡蛇就選蛇,沒什麼難選的。”

語氣悠悠,玩世不恭。

池黎回頭,對上他神色坦然的一張臉。符霄不意外她會回頭,混不吝地揚起下巴朝張慶那點了點,示意她儘快選擇。

喜歡哪個選哪個?

那她喜歡蝴蝶。

隨意摸出一張,了然是沒有看的心情,索性直接遞給張慶。

張慶接過,意外她居然真聽了符霄的,竟然隨便選了張冒險牌。

不像她的風格。

牌麵翻過,張慶怔然,待看清字後嘴角的笑徹底僵了。

“什麼牌啊?”有人好奇地扯著嗓子問。

張慶抬眼,“……和距離最近的異性對視三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