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沒了?”
何晏清拿著乾癟的帆布包,轉身問愣在原地背對著他的女人。
溫小禾腦子裡想著陸北驍是死是活的事情,回過神來,語氣平平地說:“哦,藥都給彆人用了,本來出門的時候就沒帶多少。”
她輕抬手腕,摸了摸一圈紅腫,又說:“不用上藥,沒流血,這都小事,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何晏清不知哪兒來的火氣,扔下帆布包,走到她麵前,聲色俱厲地說:“非得流血才叫大事嗎,上車去。”
溫小禾撇嘴,邁腿上車。
晏清哥哥一發脾氣,她就如霜打的茄子一樣了,連碧姨都說,一物克一物,她這樣的混世魔王得正派君子來降服。
何晏清望著她鑽進車內的背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她不知道,他看到她在屋子裡被用手銬銬住的時候,心都碎了,懊惱和愧疚一股腦的湧上來,將他的理智徹底埋沒。
還有那大紅嫁衣,他恨不得徒手撕了。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怎麼能穿那樣肮臟的東西,怎麼能被這樣欺辱對待。
何晏清攥了攥拳頭,跟隨她的腳步上了車。
車子剛發動,窗戶就被人從外麵敲響了,是剛才那個士兵。
何晏清不想理會,他繼續轉動車鑰匙,隔著窗戶喊一句:“有什麼事回去再說,讓開。”
她的手腕肯定很疼,雙手攤開,指尖碰到膝蓋上,手心卻放不下。
白皙的腕間一圈欲要滴血似的紅腫,手指缺血微微泛白,纖薄的手背上青色血管像低矮的山丘隆起來。
誰叫她硬撐的,誰讓她不流血就不包紮傷口的。
何晏清憤怒的目光快速掃過後視鏡,雙手攥緊方向盤,唇邊蠕動幾下,眼眶下湧出一片薄薄的透明水光,漆黑的瞳孔像是水洗了一樣愈加清澈璀璨。
他打開中央扶手箱,抽出一個墨鏡,單手戴在眼睛上,飽滿四方額頭,高挺的鷹鉤鼻,花瓣形狀完美的雙唇,深綠色的軍用貝雷帽,紳士又不輕浮,儒雅卻穩重。
溫小禾伸手碰到他的肩膀又把手收了回去,她看向車外的士兵,急切地道:“把窗戶搖下來吧,問問是什麼事。”
也許是有陸北驍的消息了。
何晏清餘光掃過自己的肩頭,猶豫了片刻,打開車門,冷聲道:“什麼事?”
士兵趕緊走上前,如實說:“少校,陸北驍的屍體不見了。”
“不見了?”
一道響亮的女聲從後排傳來,溫小禾探出頭,激動地快要哭出來了,漂亮的雙眼裡是不可思議的慶幸。
何晏清坐在車上,眉頭皺了一下,沉默不語。
“晏清哥哥,他沒死,他肯定沒死的,讓你的人去找他好不好,他受了傷如果不及時治療的話會危及生命的。”
溫小禾抓上他的手臂,連著晃了好幾下,乞求地口吻。
士兵見她誤會了,又看一眼長官臉都是黑的,趕緊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人身上連中幾槍,肯定是活不了的,大夥都忙著看押俘虜,沒人在意一具屍體,我帶人找了好幾圈,沒看見屍體,想著山裡野獸多,應該是被野狼老虎豹子什麼的叼走了。”
何晏清臉色沒有變化,緊跟著問道:“你確定?”
士兵站在車邊點頭,溫小禾仿佛被定住了一樣,從後排站起來,身體前傾,一手抓著何晏清的手臂,另一隻手扶著車門。
她身體一晃眼看就要摔倒了,何晏反手扶住她的胳膊,柔聲說:“你放心,就算屍體被狼叼走了,我也讓他們去狼嘴裡奪回來。”
士兵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直到長官跟他對視,他才確定剛才這句話不是開玩笑的。
“是,我這就派人去狼嘴裡奪屍體。”
一個暴動頭目,死了不是好事嗎,被野獸撕碎屍體這叫大快人心,少校乾嘛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折騰他們。
幾百號人忙得很,從天黑到天亮,又是收繳贓物又是看押俘虜,還要下山安撫村民,多少正事都忙不過來呢,哪兒有功夫去狼嘴裡奪死人。
他接受命令離開,不見得非要執行,難不成連中幾槍的人到了狼嘴裡還能死而複生了?
這任務去不去的都無關緊要。
溫小禾腦袋耷拉著,一聲不吭,雙臂自然垂下,兩隻手按在雙腿側邊,眼眸壓低,緊抿著唇,似乎在忍受什麼痛苦。
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失去了知覺,縱使手腕再用力去按壓,也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何晏清看到她手腕更腫了,伸手拽著她的衣袖,用了些力氣才將她的兩隻手從座椅上拿離輕輕放在膝蓋上。
“他們去找了,有信我跟你說。”
他想不通,溫小禾怎麼會這麼在意陸北驍的生死,但現在問她緣由,似乎並不合時宜。
溫小禾點點頭,終於把頭抬起來,看著麵前的何晏清,勉強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謝謝你,晏清哥哥。”
何晏清眸色一頓,溫柔地摸了一下她的腦袋,力道很輕,掌溫僅僅停留在蓬鬆的發絲上。
“苗苗,你跟我還要說謝謝嗎?”
他覺得溫小禾跟以前不一樣了,她以前更活潑,更無拘無束,會肆無忌憚地跳到他的背上,趴在他的耳邊訴說對他的喜歡,是讓人著迷上癮的野蠻生長的紅玫瑰。
這四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想念她。
訓練再苦,實戰再危險,隻要一想到她,想到她還在湄索等他回去,他就渾身充滿了力量。
溫小禾隻一味地衝著他笑,沒有再繼續說話,她的思緒早就飛出去了,笑得很生硬。
何晏清撈過一旁的毛毯蓋在她的膝蓋上,轉過身去,打轉方向盤駛動通體黑色的吉普車。
往後日子還長,慢慢來不著急。
他相信,隻要慢慢相處,兩人肯定會回到從前的關係,他要她知道,四年的時間,他什麼也沒變,包括這顆心。
吉普車駛入軍區,溫小禾偏頭看向窗外,從納塔的老巢被何晏清帶到這裡,就好像一場夢。
井然有序的列兵,高聳入雲的炮塔,低矮的紅瓦石磚連排屋一眼望不到儘頭,嚴肅寂靜,不同與寺廟的神聖疏離,有炊煙嫋嫋升起的安心。
“苗苗,我先帶你去宿舍,等我彙報完工作,就回來。”
“對了,你要吃點什麼,我讓人送來。”
溫小禾輕應一聲,“什麼都行,我不太餓。”
“你是已經餓過去了,胃裡連饑餓的感覺也沒有了。”
何晏清並不覺得繆瓦那群人會好好對待她,這群畜生可能連飯都不會給她吃,逼她老實聽話。
他隻是這麼想,心裡徒生一股怒氣,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溫小禾被單獨留在何晏清的宿舍裡,路過士兵忍不住外裡看,都想瞧一眼少校從納塔老巢裡帶回來的女人長什麼樣。
屋子不大,四四方方的,僅有一張床和一張桌椅,桌子上靠牆麵排著好些書,右手邊堆著半個人那麼高的文件袋,有敞開的,有密封的,也有空了的。
床上用品和暖壺台燈都是隊裡通一發的,樸素的深綠色,沉穩大氣。
垂感極好的白色棉麻窗簾罩著玻璃窗,窗戶單薄不能隔音,時不時有腳步聲和竊竊私語的聲音傳進來。
“何少校從繆瓦回來還帶了一個女人,你瞧見了嗎?”
“隔著很遠,望了一眼,可真好看啊,比皇宮裡的公主都漂亮,也怪不得少校會心動。”
“誒,你說麥小姐這麼辦,司令不是想撮合麥小姐和少校在一起嗎?”
“麥小姐何等尊貴的身份,還愁沒有男人娶嗎。”
士兵們嚼舌根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道甜美又頗有氣勢的女聲傳來,“誰準你們一個個圍在這的,不用訓練的嗎?”
“麥……麥小姐。”士兵們點頭哈腰跟她問好,趕緊小跑著離開。
溫小禾撩開窗簾往外看,正好對視上屋外女人好奇的目光。
還沒等她放下窗簾,麥小姐“砰”的一聲踹門進來,昂首挺胸說:“你就是溫小禾?”
這屋裡也沒彆人了,除了她還能是誰,溫小禾不知道她過來是什麼目的,瞧著火冒三丈,隻輕輕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身上。
淺藍色及膝裙子,白色蕾絲束腰,裙擺寬大,露出半截修長筆直的細腿,白皙的脖子上係一條耀眼的鑽石項鏈,頭發高高攏起紮成一個丸子頭,插滿一圈茉莉花,頭顱飽滿圓潤,額間一點碎發都沒有。
“可算是找到你了,累的我手腕好痛,這是何少校讓我給你打的飯菜,你趁熱吃。”
說著,她把手裡拎著的飯盒放到桌子上,又從手包裡拿出一次性筷子放到一旁。
見身後的女人一臉迷茫,才想起來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麥莎·卓泰緹,你跟他們一樣叫我麥小姐就行。”
“卓泰緹?”溫小禾突然驚訝了一下。
“嗯,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卓泰緹家族,雅吉拉王妃是我姨媽。”
麥莎早就習以為常了,凡是剛認識的人聽到她的姓氏都會漏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
卓泰緹家族本來就是泰國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自從雅吉拉姨媽嫁給猜頌殿下後,卓泰緹這個姓氏更是無人不曉不人不知了。
“哦,光顧著說我了,你呢,你從哪兒來的,怎麼會在繆瓦那種地方,還好是遇到何少校了,如果是彆的長官去,肯定啊把你當同夥一起抓起來了。”
溫小禾坐在桌前吃飯,麥莎就站在她身後,嘰嘰喳喳地問這個問那個,一刻不停。
門口一陣穩健的腳步聲,何晏清抱著一套嶄新的被子和枕頭走進來,不耐地嗬斥她一聲:“麥莎,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