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頌對這段話有三個疑問。
丁薇和李邇是怎麼認識的?
丁薇為什麼會邀請李邇去她的生日?
他口中全新的自己,是什麼樣的?
她木訥地點頭,兩人剛好走到回收廠外。
“先拿車。”
拿上車後江頌和回收廠的老板道了謝,她和李邇像來時一樣,一人推一邊。
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亮起來,照的人影斜長。
李邇眼裡盛著碎光,在思索從哪說起。
江頌安靜等待著,一直到下完這段坡。
“丁薇現在的好朋友一不小心地告訴我,你曾經,是丁薇最好的朋友。”
他說完朝她挑眉,詢問是不是這樣。
江頌睫毛輕顫,悶聲“嗯”一下。
“她那個好朋友又一不小心告訴我,丁薇和你絕交,是因為,有人在她麵前說,你比她漂亮。”
江頌斬釘截鐵地回:“不可能。”
丁薇確實愛漂亮,也有一點傲氣,但絕對不會因為這樣幼稚的理由和她絕交。
“如果那個人是她喜歡的人呢?”
江頌踩到一顆石頭,步子亂了一下。
她想起來了。
初二那年,也是她和丁薇關係趨向冷淡的那一年,丁薇喜歡上了隔壁班的一個男生。
江頌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隻知道從某天開始,丁薇課間時不再喊江頌一起去廁所,體育課不再和江頌站在一塊兒,放學也總有各種理由和江頌錯開。
連丁薇喜歡上那個人的消息,江頌都是從彆人口中聽來的。
她那時候並不知道丁薇喜歡的是誰,隻是有次早操,她們列隊走過隔壁班的隊伍,無意間聽見兩名男生的談話,其中一名懶聲說:“我覺得江頌比較漂亮。”
江頌因同學的調侃紅著臉低頭,從而錯過了丁薇望向她時憤恨的眼。
她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丁薇喜歡那個男生。
原來丁薇那時對她的冷淡和後來對她的惡意,都是因為一個男生。
隻是因為一個男生。
汽車鳴笛聲把江頌拉回現實,她側頭望向李邇,眼中無悲無喜。
“她們孤立你,不是因為你真的不好,而是早就對你懷恨在心,明白嗎?”
江頌沒回答,將視線移到前方的路。
路過市中心那塊兒時江頌問李邇:“你家在哪兒呀?你不用送我了,快回家吧。”
李邇額頭朝斜前方撇一下,江頌看過去,看見不遠處的藍天大廈,心中疑惑那邊什麼時候建起了住宅,又覺得可能那邊一直有,她沒去過而已。
“那你快回去吧,都到家了。”
李邇依舊是那副散漫模樣,徐徐地回:“我送你回去。”
“不用送了,等你送完我再回家已經很晚了,你家裡人會擔心的。”
“不會,我一個人住。”
江頌愣了一下,看向李邇側臉,“你…家裡人呢?”
說完可能是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些冒犯,又連忙補充:“對不起,我不是…我隻是想……”
“沒事,我家人在外地。”
“那…你每天…自己做飯?”
她想起今天中午在奶奶家無意瞥見李邇切菜的模樣,看起來有模有樣的。
“有保姆。”
江頌“哦”一聲低下頭。
她忘了,他是有司機的人,做飯這些當然也不用他親自動手。
但她還是忍不住好奇,他的家人都在外地,他為什麼一個人來榕城。
走到環海路,海浪洶湧,江頌偷摸打探了李邇好幾眼,想問,但不敢。
李邇看出來她心思,“想問什麼?”
江頌心虛地垂眸,小聲開口:“我想問…你為什麼會來榕城?”
李邇的聲音裡夾雜著海風,“之前待過的地方都待膩了,想換個簡單點的環境,剛好我外公是榕城人,就來榕城了。”
江頌望向他側臉,頭發被風胡亂吹著,臉頰微涼,“那…你之前都在哪裡?”
恰好走到一盞路燈下,兩人身上鍍著暖光,李邇眼眸比一般人要淺,此刻被光映著,像顆玻璃珠子。
他回:“沒什麼固定的城市,經常是待上一個月就換個地方待上幾天,非得說出一個來的話,應該是京市吧,上一個學校在那兒。”
首都啊。
李邇的家境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江頌無法想象什麼樣的條件才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至少她沒有這個自由。
她連去奶奶家的請求都可能會被駁回。
“可是,你之前…不用上學嗎?”
他在一個城市待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個月,那學業怎麼辦,難道每換一個城市就換一個學校嗎?那也太麻煩了。
李邇笑一下,“所以來了榕城。”
江頌不解地眨眨眼睛,她不懂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因果關係,明明他在京市也能上學。
“我說想來榕城,家裡人說可以,但條件是我得在榕城上學,正兒八經去學校的那種。”
江頌抿抿唇,將頭轉向另一邊。
李邇看見她肩膀前後抖了抖,傾身靠近,江頌聞見他身上特有的冷冽香味,回頭,劉海擦過他肩膀,她嚇得往後退一步,臉上的笑頓時消散。
李邇掀唇,模樣有些痞,“你在笑什麼?”
江頌還沒從剛才的距離中反應過來,她抬手想將劉海撥弄整齊,風卻不如她願,將頭發吹斜。
“沒…沒什麼。”
李邇總在一些奇怪的時刻流露出他這個人內裡藏匿的壞因子,譬如現在,他分明看出她的害羞和緊張,卻還表現出一種無辜的神情,輕聲詢問怎麼了。
他還保持著剛才的動作,肩身壓低,頭往江頌這邊靠,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再次發出疑問:“嗯?”
江頌的臉漲的通紅,結巴著回:“我…我是想說…就…就是…你好像…不算正兒八經去學…學校。”
李邇在她耳邊笑,笑聲磨耳朵,“怎麼不算?”
“你…經常遲到啊。”
而且開學還沒一個月就被停課一周了。
後麵這句話是她在心裡說的。
“那你教教我唄,好學生?怎麼做到正兒八經地上學?”
江頌覺得這個人此時特彆招人煩,她不說話,目不斜視地繼續推車走。
“你教教我啊。”
“……”
“好同桌?”
“……”
“你怎麼做到每天按時到學校的啊?”
江頌被逼到忍無可忍,乾脆鬆了手,一個人氣衝衝地大踏步往前走,留下李邇在後麵邊推車邊笑。
到家樓下已經將近八點,江頌往上看,家裡燈是滅的,看來又沒人在家。
李邇在她鎖車時走到了馬路對麵,看夜裡漆黑的海。
他好像很喜歡海。
她不理解。
江頌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猶豫一下,踱步過去。
這會兒有點冷,風大,她已經完全顧不上劉海了,外套的拉鏈被她拉到最高,脖子縮著。
李邇像是感覺不到冷一般,一截脖子露在外麵,外套敞著。
他側頭問:“這個方向是不是能看到海上日出?”
江頌望著遠方,點點頭,她每天都能隔著自己臥室的窗戶看見日出。
沒什麼特彆的。
兩個常見景象的結合並不會改變什麼,太陽亙古不變的存在著,海也始終在這,日出日落,潮漲潮落,再普通不過了。
“改天來這邊看日出。”
江頌吸一下鼻子,“你今天不是看過了嗎?”
李邇終於覺得有些冷,把拉鏈拉上,“沒看見,唐斌堯那傻子帶我們去錯了方向,等了一早上,太陽從我們背後出來的。”
江頌撲哧笑出聲,他們起個大早,居然沒看上。
李邇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接通,說好,掛完電話對江頌說:“回去吧,我走了。”
江頌問他:“你怎麼回去呀?”
他晃晃手裡的手機,“黃師傅來接我。”
江頌點點頭,“拜拜。”
李邇看著她上樓。
燈一層一層地亮起來。
一樓。
二樓。
三樓。
隨後三樓左邊那一戶的燈亮起,他轉身離開。
江頌回家第一件事是給奶奶打電話報平安,家裡有台座機,她經常在張文萍和江華出門後偷偷給奶奶打電話。
電話接通,那傳來奶奶焦急地聲音:“頌頌?是不是頌頌啊?”
她給奶奶的手機上存了備注,但奶奶不認識字。
“奶奶,是我,我到家了。”
“哎喲你嚇死我了,怎麼到現在才到家呀,是不是路上遇到什麼事了啊?”
江頌手指摳著桌沿,“沒有,我回來以後去拿了趟三輪車,剛剛才到家。”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奶奶你早點休息吧。”
奶奶卻突然叫住她,“乖乖,你給奶奶塞錢乾嘛呀?奶奶哪能要你的錢呀。”
江頌微微發懵。
什麼錢?
她沒塞錢啊。
“奶奶,我沒給您錢啊。”
奶奶疑惑一聲:“不可能啊,就放在我屋裡的桌子上啊。”
江頌皺眉,“是不是您自己放的然後忘記了啊。”
奶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是正常的。
“絕對不可能,奶奶的錢都放在抽屜裡鎖著的,兩百塊錢呢,怎麼可能亂丟在桌子上啊。”
這就奇怪了,兩百塊錢不是小錢,不是她給的,也不是奶奶放的,那是從哪來的?
她忽然想起一個人。
李邇。
除了他,應該也沒人了。
可是又覺得不應該。
他沒理由莫名給奶奶錢。
樓下傳來電瓶車的聲音,江頌聽出來是江華的車。
她忽然想起來魚攤的賬還沒填上,慌忙跟奶奶說再見。
買書的錢不夠抵,隻能從自己存的錢裡麵拿了。
這錢是她存來買隨身聽的,她英語有些拖後腿,尤其是聽力,張文萍和江華不願意給她花這個錢,覺得她買收音機練聽力是假,買來玩才是真。
她永遠無法理解他們腦中在想什麼,收音機到底能拿來玩什麼。
剛把錢放進衣架上掛著的包裡,門口就傳來開門聲。
江頌躡手躡腳地跑回房間,坐到椅子上佯裝看書。
腳步一聲重一聲輕,江頌聽見鑰匙碰撞在一塊兒的聲音,聽出來人是江華,喝醉的江華。
她已經能依靠腳步聲來識人了。
江華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江頌思考他是要去衛生間還是去檢查錢包,下一秒,她房間的門被人打開。
江頌回頭,有些緊張,有些害怕,“爸爸……”
江華腳步沉重,扶著牆緩慢朝她走來,身上酒氣濃厚,“在乾嘛?”
“看…看書……”
“看書啊。”江華走到她身後,拿起她桌上攤開的那本書,翻了兩頁,然後突然將書摔在地上,變化之快,江頌根本沒反應過來。
她怔愣地看著他,右手開始發抖。
“你再騙老子!”
江頌眼眶發熱,肩膀也開始抖。
她害怕,很害怕。
“剛剛樓下那男的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