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徽宜剛剛綻開的笑意停滯住。
直到看見江屹緊接著和楚序城點頭致意,她才慢慢緩過思緒。
是因為此刻周圍有太多人,所以他才如此的嗎。
她悄悄朝身邊的二哥投去一眼,低頭,指腹摩挲著盛著香檳的玻璃杯。
她想,江屹心思何等通透,肯定察覺出了二哥的態度。
而他們現在身邊有太多“二哥”。
心臟像是泡在冷澀的海水裡,海水鹹得發苦,楚徽宜感覺很不是滋味。
她默默將情緒藏好,旁人毫無察覺,畢竟楚小姐一向安靜少言,隻以為這種狀態再正常不過。
所以他們延續著方才的話題,談論生意上的事。
“我也是最近才回國,紀氏如今在國內的許多產業還需慢慢經營,”紀懷風做事一向乾脆利落,想著既然有意與江屹詳談,不如就趁現在定好時間,“小江總,索性這兩日就安排一下在貴公司正式見麵吧,我想想...後天我檔期有空,不知你有沒有時間?”
後天?楚徽宜抬頭。
剛才急匆匆被楚序城拉走,她都還沒來得及和江屹約好梵斯的珠寶展。
而珠寶展也是在後天。
江屹聞言,微微笑了下,目光沒有朝她這邊偏移,語氣裡有對長輩的尊敬,也有不卑不亢,“抱歉紀總,我現在可能不能給您確定的回複,待回頭我與助理對好工作表,一定儘早回複您準確的時間。”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愣了下。要知道紀家雖然這些年沒在國內,但其企業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不容小覷,這橄欖枝拋得如此明顯,換個人早就搖著尾巴,巴巴地答應了。
紀懷風也怔了會兒,隨即開懷大笑。
“行,沒問題,”他拍拍江屹的肩膀,越發覺得這孩子冷靜從容,不是攀炎附勢之輩,“那回去好好安排安排,我等你消息。”
草坪中央鋪有一個簡單的小舞台,先前一直有樂隊在奏樂,這會兒音樂停止,今晚的女主人登場。
不少人注意到動靜,扭頭看,鼓掌歡迎著。
“謝謝大家,”幾然主編接過工作人員的話筒,笑著說,“今天是幾然創刊一周年,非常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今晚的慶宴,短短一年時間,幾然走過了許多風風雨雨,若是沒有在座許多朋友的幫助,我大概也不能帶領幾然走到今天...”
一向穿乾練西裝的主編,今日換了身素雅的白色晚禮裙,即使樣式樸素點綴不多,卻依然被她穿出了高貴嫻雅的韻味。
她的致辭流暢真摯,大家都聽得很認真,也很動容。
致辭完畢後,大家鼓掌,有人好奇幾然後續的專訪檔期,有人在分寸之內調侃主編的近期緋聞,主編落落大方,微笑著遊刃有餘地回答,於是現場進入簡單的互動問答流程。
身邊的長輩們含笑望著台上,偶爾有旁邊的人來找他們搭話,原先湊在一堆的陣營就慢慢散了。
楚徽宜從路過侍者的托盤裡換了一杯酒。
因為她也在聽主編講話,所以拿酒時分了神,直到舉杯輕輕抿了一口,才發覺這酒的味道實在怪異。
有點辣,還有忽略不掉的杜鬆子氣味,她艱難地咽下去,打量杯中液體,皺皺眉。
“喝不慣就換一杯吧。”
話音剛落,她手中的高腳杯被人拿走,取而代之一杯溫和的香檳。
楚徽宜扭頭,發現是一直站在旁邊不遠的江屹。
直到對上他的視線,看到他眼裡熟悉的溫度,她方才胸口處隱隱的淤堵才舒緩了一些。
她接過香檳,小聲說了謝謝。
“不過你怎麼知道剛才那酒不好喝?”
“因為看見你的表情,”他黑眸含著淡淡笑意,語氣柔和,“臉都皺成一團了。”
楚徽宜下意識回想自己剛剛的樣子會不會不好看。
覺察到這點,她自己都愣了下,再抬頭看了眼江屹,在他迷人的笑意裡熱了臉頰。
“其實我也能喝,”她也不知道在不服氣什麼,帶幾絲倔強嘟囔著,“說不定再試幾口,我就適應了。”
“金酒有點烈,”他看著她,輕聲說,“你現在的臉已經紅了。”
他不說還好,被這麼毫不遮掩地點出來,楚徽宜隻覺臉上溫度更燙。
“不是因為這個,”她急呼呼地小聲地辯解,可否定之後又能說什麼呢,總不能暴露難以啟齒的真實原因,“我,我隻是因為...”
她著急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生動,夜晚的風輕輕拂,將她身上的清新香味再度送入鼻息,江屹感受到自己的心被輕柔地捏了下,緊接著,微妙地融化。
他用了很強的意誌力,才克製住捏捏她臉頰的衝動。
“剛才過來的時候,人太多,”他低聲開口,解釋不久前的冷漠,“怕他們因為我對你頗多揣測,所以故意客氣了些。”
“如果讓你不舒服了,我很抱歉,”他頓了頓,“彆生我的氣。”
楚徽宜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
“沒有不舒服,”她搖頭,為他的言語感到暖心,同時也為避嫌的背後原因感到難受,“怎麼會,我不會生氣的。”
她想了想,抿抿唇,決定和他好好說一說。
“江屹...”
她剛開口,忽然看見上完洗手間的楚序城朝返回,朝這邊越走越近。
隻是愣了一瞬,餘光裡的江屹已經退開,她身側隻留下抓不住的空氣。
楚徽宜回頭,剛和他對上目光,情緒還在眸中未說儘——
“小徽宜!”
楚序城已經走了過來。
“看什麼。”他站在她身邊,回頭也看了一眼,怎麼會沒發現旁邊那桌站著江屹和其他幾人。
“走了,”楚序城拉著妹妹,“伯父伯母都在前麵去了,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這兒。”
楚徽宜被帶回父母身邊,不一會兒主編從台上下來,看到楚董和楚太太,笑著過來寒暄。
心不在焉,眼神四處找尋,她產生一種無法抑製的浮躁。
她還有話想和江屹說。
終於等他們和主編講完話,楚徽宜久等地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爸爸媽媽,我可不可以去那邊走走?”
她手指了指另外一邊,餘淑茵和楚謙闊順著望了下,“去那邊做什麼,寶貝?有你認識的朋友嗎?”
“沒,陳家那丫頭今天沒來,”楚序城搶話道,“那邊都是些世家花花公子,隻知道喝酒開些諢玩笑,徽宜一個乾乾淨淨的女孩子過去做什麼。”
一聽侄子這話,夫婦二人看著女兒,“是啊,寶貝還是少和那些人交往——是找誰有要緊事嗎,跟我們說說?”
楚徽宜幽怨地看著楚序城。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話說到這份兒上,其實她大可以硬碰硬,偏說自己去找江屹。可她真這樣做了,又怕二哥之後會找江屹麻煩。而且,她該怎麼和爸媽說她去找江屹?隻怕楚序城在旁邊煽風點火,越說越混。
心裡亂糟糟的,無解。楚徽宜垂眸,無聲歎了口氣,焉焉兒地說,沒什麼事,我不去了。
她沒有想到會有這種處境的,為什麼有彆人在,他們就不能好好說話。
身在盤根錯雜的人際關係裡,身份、地位、目光、輿論...這些東西絲絲縷縷的攀附上來,將一段單純的關係染上各種各樣的標簽,莫名在她和他之間添上許多阻礙。
好像在公眾麵前,她和他偷偷說幾句隻有他們知道的悄悄話成了一件不應該的事,似乎客氣的點頭之交,就已經是他們被規定的最近距離。
她忽然懷念起半月前在格施塔德的時光,那時他們一點兒也不用顧忌這些。
他教她滑雪,他們一起玩遊戲,互相交換秘密,還有一起比賽...原本以為那隻是平凡無奇的故事開頭,卻沒想到是得來不易的黃粱一夢,在她什麼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從指間溜走。
楚徽宜心頭浮現一種悵然若失的戒斷感。
這天晚上,她沒來得及和江屹告彆,就跟父母和哥哥一起離開了。
音樂團的巡演進入最後倒計時,楚徽宜白天的時間幾乎都待在演練室。
中午的時候,同事們簡單收拾下東西,三三兩兩起身。
“徽宜,要跟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嗎?”
楚徽宜抬頭,友好笑笑,“今天不用了,你們去吧。”
“你家阿姨又來送飯啊,真羨慕,”她們邊說邊往外走,聲音越來越遠,“有爸媽疼的孩子就是幸福啊...”
因為短暫的午休後下午要接著排練,所以楚徽宜中午不回家。爸媽擔心外麵的東西不健康不合女兒的胃口,於是讓陳姨照常給徽宜做一份,讓司機送過來。
楚徽宜知道爸媽出於關心,但同時也會覺得和同事一起約飯其實也是一種必要的社交,完全杜絕的話未免太過封閉,商量之下,爸媽答應兩天送一次,楚徽宜也退讓一步,接受這甜蜜的負擔。
她看見司機發的消息,起身前往劇院門口。
手機屏幕上方忽然又彈出一條消息,楚徽宜看清備注,愣了下。
是江屹。
昨天在翡玉公館加了好友後,兩人還沒有聊過天。
楚徽宜指尖輕觸,點進對話框。
原來他是問梵斯的珠寶展。
昨天她沒來得及和他約好,但他知道她想去,所以主動提了出來。
楚徽宜感歎他的心細。
可是她沒忘記紀叔叔和江屹約定的工作。
雖然不知道當時江屹說的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考慮到她這邊的因素才迂回回話,但即便是後者,楚徽宜也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耽誤他的工作。
珠寶展還有下次,他好不容易擁有現在的一切,珍貴的機會不能說丟就丟。
於是,她咬了下唇,打字。
【音樂團排練很緊,明天可能抽不出時間了,不好意思啊,下次機會合適我們再一起去好不好?】
另一邊,一直盯著手機的江屹看到了回複。
彼時他正坐在辦公桌前,麵前攤開一本文件。
站在對麵的助理見他看著手機許久未動作,戰戰兢兢,不安開口,“小江總,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