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妹寶 芽生於野 4532 字 3個月前

後幾日,妹寶與梁鶴深相安無事,見麵的機會都少。

除了按摩和複健之外,梁鶴深多數時間隻在臥室和書房,妹寶不在三樓出現,偶爾看見他,掉頭就跑。

她要躲著他,那他現在拖著這副殘軀又能拿她怎麼辦?

也就這麼過下去了,直到攝影師上門,給兩人拍婚紗照。

老實說,梁鶴深沒想到妹寶能堅持到這一步,所以當初確定婚紗照方案時,就決定得十分草率,他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外景拍攝,反正是棚拍,不如就將棚子搭在了家裡。

也隻拍一組服裝,純粹就是為了敷衍喜宴的一件裝飾品。

專業攝影團隊來了不少人,帶頭的攝影師是姚寧悅的朋友,專門給明星拍照,嘴上嚴,捏著U盤也嚴,不用擔心消息泄露。

“好好好!這樣好這樣好,我們妹寶不講究這些,但是攝影師人品一定得過關。”

聽到梁鶴深這麼說時,阮母的嘴角上有壓不住的笑容,阮父輕咳一聲遮掩過去。

梁震秋不傻,也明白二老的心情。

理解,也很尊重,這件事,他梁家不占理。

妹寶年少無知,今天是這種心意,明天或許就變了一種心意,梁鶴深比她年長許多,如今又有殘疾,久病床前都無孝子,更何況是這樣一對被硬湊出來的“夫妻”……他倆的婚事,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梁鶴深是個什麼樣的人?溫潤如玉,謙貴如蘭,這種詞放誰身上都要打個問號,放他身上不會有任何問題,妹寶若是對他無意,他是絕對不會對她做什麼的。

要問梁震秋生平有何憾事,那最遺憾的就是把這唯一的兒子養得過於端方皎潔。

年輕人之間會如何如何,梁震秋老了,顧不得了,他隻盼著梁鶴深顧念著妹寶,能再珍重自己一些。

這個兒子怪得很,生了雙翻雲覆雨手,偌大的商業帝國能順手翻覆,殺伐果決頗有帝王之風,但褪下那身戎裝,放緩孑孑鏗鏘的步伐,他又是一個路遇乞兒,也能頓步彎腰,伸手攙扶的儒士。

妹寶,一個被他扛了十八年的責任,甚至比梁家壓在他身上的時間還漫長一些。

未來可期嗎?

-

後花園一群人忙著造景,梁家裡裡外外難得這般熱鬨,後來,連程奚音也來湊熱鬨了。

妹寶的新手機還沒開始用,一是舊手機對她而言也方便,二是新手機功能複雜她還不太會用,程奚音就抓著妹寶,硬要教她。

兩人坐在後花園的涼亭裡,有說有笑。

綠瓦遮掩,隻露出兩道相依的背影,一道明豔婀娜,一道纖柔乖巧。

梁鶴深在露台上吹風,周鬱陪著他。

“程奚音又乾壞事了?”周鬱點了支煙,吊兒郎當地倚在欄杆上,漆黑的眼睛往涼亭裡麵望,“她以前就那樣,隻要得罪人了,就會纏著受害人,硬要教彆人這樣那樣,也不管彆人想不想學。”

香煙隨風往梁鶴深臉上撲,他眯了眯眼,微微蹙眉:“那這次她又教了你什麼?”

周鬱哼笑一聲:“她還能教我什麼?”話落才覺得不對,訥訥回頭:“你怎麼知道?”

梁鶴深低頭一笑:“姚寧悅說的。”

周鬱不說話了,沉默半晌,他抬下巴往涼亭一指:“這都拍婚紗照了,你真要娶這小丫頭?”

梁鶴深沉吟一聲,有些無奈喟歎的口吻:“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選擇權都在她手裡。”

但不管娶不娶,他都得對她負責。

就這麼留在梁家也好,梁鶴深有自信在這一兩年時間裡,重新教會妹寶認清這個繁華複雜的世界,認清自己真正的價值,認清她純粹但並不現實的心意。

周鬱砸吧了一下嘴,搖了搖頭。

忽然,手機叮鈴響了聲,來自梁鶴深的。

他摸出來看,看到一則微信好友申請,點開,微信名“妹寶”,頭像是個甜甜的卡通女孩,粉色頭發,圓圓眼睛,還有著和她一樣的麻花辮。

程奚音從涼亭裡探出頭來,震嗓往樓上喊:“梁鶴深,是妹寶啊,快通過!”

話還說著,妹寶一隻纖白的手從後麵伸出來,小心拖拽她的衣擺,動作還有些羞怯。

“合著妹寶真是你老婆的名字?怎麼想的,取這種名字?”周鬱笑了聲,把燃儘的煙頭戳進他自製的臨時煙灰缸裡。

梁鶴深沒理他,低頭把妹寶加上,看著屏幕說:“她大哥叫阮福寶,二哥叫阮多寶,三哥叫阮玉寶,她叫阮妹寶,不合理嗎?”

周鬱笑容懵在臉上,一時都顧不得調侃這些土掉牙的名字,大呼:“老天爺,所以你有三位舅子?!”

梁鶴深無話可說,他垂眸看著手機屏幕,妹寶的消息很快蹦出來,是個表情包。

還沒看清實質,表情包一串串彈到屏幕上,速度快得都花屏了,隔了好幾秒,終於停下來,梁鶴深得以看清:是一隻圓臉小貓懟在鏡頭前的動作。

對話框頂上提示:正在輸入……

很快,消息彈出來:世叔,對不起,我點錯了。

正要息屏,表情包又彈出來,還是那隻小貓,但這次是在撒嬌了,粉色高光點綴在臉頰上,嘴邊鬥大一個字——啵。

樓下,程奚音捧腹大笑,翻身從涼亭裡一躍而出,妹寶則一臉窘迫地追著她要手機。

與此同時,喬舟的微信消息彈出來,是一個壓縮文件。

後麵緊跟著一段文字闡述:梁總,巧梨溝近10年都沒有發生任何大事,但6年前巧梨溝所屬的馗城發生過一起縱火案,發生地在阮小姐當年就讀的小學,事故造成2名學生死亡,16名師生受傷。

梁鶴深點開壓縮文件,裡麵是一些當時的新聞報道、照片,以及相關帖子。

後花園裡,拍攝場景快搭建好了,妹寶也去換服裝了。

梁鶴深知道自己的步態不美觀,自然也不願意在眾人麵前獻醜,操控輪椅下去,然後挪到拍攝的椅子上。

一群工作人員都是跟隨大明星的專業人士,情商高,沒有刻意回避目光,也沒有刻意打量他。

這邊準備妥了,換好禮服的妹寶才從室內翩翩走出。

她穿一條全蕾絲魚尾白裙,拖著一截並不浮誇的裙擺,手裡一束鈴蘭,右肩依然垂著麻花辮,但經過造型師處理,那尾麻花現在更像一朵玫瑰,上麵點綴著小珍珠。

纖細頸部圍著一圈和裙子異曲同工的蕾絲,此外,再無彆的裝飾。

十八歲的妹寶,濃妝淡抹總相宜。

她小心走過石板路,裙擺隨著優雅步伐遊弋,背後,是湛藍的一片天,是濃鬱蒼綠的雪鬆,她眸中的光,和裙子上的珍珠一樣,溫柔又純淨。

那件蕾絲裙成熟優雅,被它裹纏的腰身卻還稍顯稚嫩。

梁鶴深有那麼一刻的失神。

阮家曾經給梁家回禮,總會夾帶一張妹寶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隻比表情包裡那隻小貓更乖巧惹人憐,這個行為後來因為梁家提出他們的叔侄輩分而終止。

妹寶停在梁鶴深麵前,軟軟地叫了聲:“世叔。”

梁鶴深應了聲:“站好。”

妹寶於是乖順地站到了他身邊。

無關人員退出鏡頭範圍,攝影師指導著動作,其實也沒有什麼動作可指導,梁鶴深也做不了什麼動作。

程奚音看得無聊,遠遠坐在草坪上嚷:“梁鶴深,你倆不能抱一個親一個,連看一個都不行嗎?”

這對新婚夫妻裡裡外外透著不熟,攝影師笑容也尷尬:“梁先生,方便與太太對視嗎?”

梁鶴深稍一側臉,再抬眸,與妹寶對視上。

程奚音又嚷:“梁鶴深,你拍遺照呢!笑一個啊!”

梁鶴深咬了下牙根,卻看妹寶噗嗤一笑,兩隻梨渦從緋紅臉頰浮出,還露出了一排糯米般的牙,陽光透過雪鬆澆灑而下,在她臉上投出明暗有序的光斑。

一個,觸手可及的笑容。

他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唇。

-

臨近婚期,妹寶這幾日和父母待在一起,在喬舟的帶領下,輾轉於各個景點。

北城一直是經濟核心區,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自有一番鋼筋鐵骨的恢弘之勢,可要說起自然風光,深秋時節枝枯葉朽、風蕭雨瑟的,除了老生常談的古城、胡同巷、楓嶺,實在沒什麼可看的。

有座遊樂城倒是頗具盛名,裡麵許多娛樂設備都很新奇刺激,還有一個影視城專門用於身臨其境的角色扮演,許多年輕人慕名而來,真要放開了玩兒,能在裡麵待滿一周。

當然,還有博物館、文化城、科技城、動物園……北城在這方麵全國領先。

妹寶過去少有接觸繁華城市的機會,所以不管去哪裡,對她而言都是新鮮有趣的,她也很會捧場,對喬舟的任何安排,都是回應以滿意的笑臉、感激的目光以及激情的掌聲。

不過喬舟還是發現,妹寶最喜歡的是博物館。她從進門那刻便跟定了一位講解員,無論喬舟從哪個角度去看她,都能看到她望向展架時,灼灼璀璨的求知目光,在看向講解員時,又是一副信任而感激的眼神。

博物館裡人潮如湧,阮家父母忽然不知所蹤,他們的身高放在北方絕對算不上顯眼的,而妹寶這邊,解說員高得像個標誌牌,喬舟不擔心妹寶走丟,所以趕緊去找二老。

找到二老後再去找高大的講解員,往他麵前一看,哪還有妹寶!

妹寶停在蜀繡的展示區。

眼前,是一片灼灼如焚的楓山奇景,紅楓滿山巒,栩栩綿延遠,遙看是景,靜看是畫,細看才能看出那交織有致的絲線。

而這景,最妙的不是那如霞綿延的楓山,而是其中那個青磚綠瓦的小屋,還有煙囪裡寥寥升起的青煙,妹寶像個虔誠的信徒,在瞻仰櫥窗裡的神明。

倏忽想起。

“你有什麼理想?”

“如果讓你陪著我的代價,是要放棄刺繡呢?”

“十八歲,這不是一個該結婚的年齡。”

妹寶瑟縮一下,仿佛掉進了畫裡,吞天噬地的火焰裹纏住她,輕飄飄的楓葉變成了沉甸甸的鐵鏽鉤,鉤住她的腳踝,將她重重往地底拖去。

往上的天空很燙,是一片濃烈火海,每次伸手都會把她刺痛,不如沉下去?

“妹寶!”

聽見呼喊,妹寶拚命睜開眼。

她呈現一種倒立的姿勢,明明在往下墜落,卻因為這個姿勢在往上升起,眼前,試圖將她托起的人,擁有著一副被烈火燒成灰燼的身軀。

“哎呀!”遊客群裡爆發出一聲驚呼。

——妹寶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