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妹寶 芽生於野 3909 字 3個月前

對時間的流逝,梁鶴深毫無察覺,直到審批了最後一份郵件,才感知到腰酸背痛,從前還可以站起來伸展一下,現在沒辦法了,他隻能幫自己用力揉一揉。

再看腕表,已經過了規定的按摩時間。

梁鶴深惱火地皺了下眉。

操縱輪椅出門,迎麵遇上喬舟,吃力地抱著一摞文件:“給您放進去?”

梁鶴深又皺了下眉:“放。”

喬舟放好後出來,弱弱地說:“各部門都在催,尤其財務部,等你審批簽字後打款。”

梁鶴深冷冷地看著他:“……”郵件批過了,但大額付款,財務部謹小慎微的老古董非得看見他簽字才付。

這……好吧,這是他定下的規矩。

但這並非是梁鶴深不信任下屬,純粹是梁家出過不止一次這樣的紕漏。

他的兩位姐姐自他出生便自我解放,各自發展自己的事業去了,兩位姐夫除了模樣周正一無是處,年輕時還肯兢兢業業做花瓶,如今年齡起來了,開始向往實權,搞出各種懸浮花招叫人眼花繚亂。

僅有的兩個侄兒侄女被寵溺壞了,侄子不學無術,沾花惹草不說,還酷愛玩命的極限運動,侄女刁蠻驕矜,目中無人不說,還是眼高手低三分鐘熱度的主兒。

總之,一家子都叫他頭疼!

疼疼疼!頭疼!心疼!殘端疼!他失去的身體也在疼!真實的疼,幻想的疼,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日複一日磋磨著他,暗無天日。

“您還有什麼彆的安排嗎?”喬舟的聲音打斷了梁鶴深複雜的思緒。

他彎著腰,儘量讓自己的視線與梁鶴深平行。

梁鶴深沉默了會兒:“……沒有。”

喬舟於是站直,準備走了,梁鶴深又叫住他:“重要的都挑出來了嗎?”

喬舟說:“挑出來了,文件按照重要程度、緊急程度,都做了整理。”

梁鶴深滿意地“嗯”了聲,又說:“這幾日沒事的話,你帶阮妹寶和她的父母,在北城逛逛。”

喬舟應下。

梁鶴深的日程安排因為他審批文件耽誤了時間,統統往後遞延,不過還是趕上了正常的晚餐時間,蕭曉洋送餐到書房時,才提起了妹寶的情況。

他剛拾起筷子,又放下:“叫醫生來看過了嗎?”

蕭曉洋搖頭說:“阮小姐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沒動靜呢!”

梁鶴深悄然歎氣,操縱輪椅往二樓客臥去,邊走邊說:“叫家庭醫生來。”

蕭曉洋口吻不確定:“趙醫生?”

趙醫生是梁鶴深現在的主治醫,本身是大醫院的專家,奈何梁家給得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就掛了個梁家家庭醫生的兼職。

梁鶴深思索片刻,說:“叫奚音來。”

蕭曉洋應下。

客房的落地窗大開,從外灌進來的蕭瑟秋風將垂地的紗簾吹拂得張狂亂飛。

室內有空調,原本會非常暖和,也因此變得像室外一樣冷冽。

蕭曉洋先去關窗,梁鶴深移動輪椅來到床邊,停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

妹寶將自己嚴密地藏在被窩裡,身體緊縮成球,在純白的棉被下拱成一座圓潤的小山,從底下傳來的呼吸聲輕之又輕,小山巒跟隨呼吸微不可查地輕緩起伏。

梁鶴深叫了聲“妹寶”,被子下傳出一聲又軟又啞的嚶嚀聲,小山巒卻不為所動。

他抬手扯了下被角,被子上端露出了半張臉,發絲淩亂,秀眉和眼睛都緊閉著,那抹瑩潤的額頭泛著紅,仔細看,才看得出是密密麻麻的小紅點。

情況似乎不太好。

梁鶴深又扯了下被角,妹寶的整張臉露出來了,兩頰通紅因為綴滿小紅點微微有些浮腫,她的鼻梁也生得秀氣,在呼吸到北方乾燥的空氣後,不自覺地顫了顫那頂圓潤小巧的鼻尖,然後極短地吸氣,又長長地吐氣,中間有十幾秒逼迫自己屏住呼吸。

梁鶴深眉心微蹙:“室內加濕開了嗎?”

蕭曉洋點頭哈腰:“我這就去。”話說完就離開,房子大了就這點不好,總控室控製著整個彆墅,總開關沒打開,各房間裡的燈光、調溫、加濕功能等都用不了。

梁鶴深操縱輪椅又靠近了些,先給妹寶重新掩好被子,然後手心輕貼在她的額頭,用皮膚感知溫度。

發燒了。

早晨見她一身長裙輕飄飄地掛在欄杆上,之後又光著腳在彆墅裡跑來跑去,她的棉襖看著也薄,在南方估計是夠了,可這是在北方。

這個季節,北方許多地方甚至快下雪了。

正要收回手,妹寶顫動了下,那雙惺忪的眼睛微微睜開,又因明亮的光線飛快閉上,看著像是昏沉迷糊的狀態,可在梁鶴深收回手掌的過程中,被窩下那隻滾燙的小手鑽出來,抓住了他的手。

抓住了一半,抓得有些緊。

妹寶的手小巧,指節細長,指尖圓潤,留有一點不帶攻擊性的乾淨指甲,整隻手包括露出來的手腕,都呈現出一種細膩的玉白色。

“世叔。”她聲音細微地喊,兩隻眼睛掙紮著隙出條縫,裡麵水盈盈的,還有些紅,“對不起,妹寶錯了。”

她在迷迷糊糊中,堅定又誠懇地向他道歉。

梁鶴深薄唇微張,看著那張病歪歪又天真無邪的臉龐,沉默而強硬地抽走了自己的手。

蕭曉洋回來時,帶來了程奚音和醫療箱。

梁鶴深讓出位置,先客套了一句:“抱歉,打擾你吃飯了。”

“哪能?”程奚音笑說,“我剛好在這邊拜訪一位世伯,沒成想是場相親局,我得謝謝你救我於水深火熱中。”

她掀開被子,按常規流程給妹寶做檢查,聽診器摘下後回頭:“環境過敏引起的紅疹,至於發燒,應該是著涼了,也有水土不服的原因。”

“問題不大,開點藥調理一下就好,以後注意飲食,多運動。”

“運動”兩個字彆有用意地加強了語調,帶著點揶揄。

老古板麵無表情、古井無波,聽不出也懶得聽其中深意。

程奚音又說:“你要是不放心,明天帶她去醫院做個全方麵檢查。”

拉好被子,她拿手機編輯藥單,一會兒就發給了梁鶴深,忙完妹寶這邊,她得以打量起輪椅上的男人。

這還是梁鶴深出事後,程奚音第二次見到他——第一次,他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躺在ICU,之後醒來,就開始閉門不見客。距今快一年了,再不見麵,她都快記不清這張臉了。

梁鶴深坐在輪椅上,穿著假肢,長褲加身,大腿到膝蓋以下都蓋著一張鉛灰色絨毯,比之從前的確清減不少,但眉眼依然沉斂深邃,身姿挺拔如鬆,從上到下散發著一股傲然無所謂的慵懶之感。

就這樣看,是看不出他與正常人有何不同的。

梁鶴深靜靜垂眸,看著床尾一抹掉下來的被角,一手落在輪椅的操控麵板上,一手貼著左側的大腿,他察覺到頭頂目光,淡聲說:“看我做什麼?”

程奚音悠長地“嗯”了一聲,在這期間斟酌著用詞,最後依然不知如何回答。

話題乾脆轉移到妹寶身上,她稍側臉龐,努努嘴:“這……那什麼溝的梅若寶?”

梁鶴深瞥她一眼,漠然地糾正:“巧梨溝,阮妹寶。”

“哦哦哦,抱歉抱歉,長得不錯。”程奚音簡短地點評,末了又補了一句,“這看起來好像比你侄女還年輕。”

梁鶴深微不可查地歎氣:“十八。”不是好像,根本就是。

“哦哦哦,對對對!”程奚音拍了下腦門,笑說,“瞧我這記性。”

“瞧你這福氣。”她接著又感歎地嘖嘖兩聲,目光挪向妹寶,一本正經又幸災樂禍,“這小孩還在上學吧,她不是還沒到法定婚齡嗎?因為來北城上大學所以借住你這裡?”

話落,梁鶴深一張冷沉的臉垮下去,就像陷進了團團烏雲裡的月白。

交友不慎!梁鶴深交友並不生搬硬套“優秀”的標準模板,卻沒想過這些狐朋狗友情商低得可怕,加起來能把他活活氣死一百次,他以前內核強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倒也無所謂。

現在……

“沒什麼事你可以走了。”梁鶴深冷著臉開始攆人。

程奚音坐在了床邊,偏頭看了眼杵在門外的蕭曉洋,又看向梁鶴深:“我晚飯吃一半呢!你也沒吃吧?一起。”

“再說,你這宅子裡除了她有彆的女人嗎?這孩子不得有人照顧?”

“我今晚留下來吧。”

梁鶴深:“……”沒辦法反駁。

被窩裡,妹寶又軟軟地嚶嚀一聲,然後極輕地叫了聲“世叔”。

那聲音太甜美乖順,撒嬌意味濃得像是小奶貓縮在懷裡伸懶腰,小貓爪子呼呼撓著心肝肺。

梁鶴深兩道眉毛顯而易見地皺了皺。

程奚音搓了搓雞皮疙瘩,笑得麵目全非,但也沒敢真的笑出聲。

梁鶴深瞥她一眼,先把藥單轉發給蕭曉洋,然後操縱輪椅離開房間。

那道背影緩緩駛離視線,直到拐個彎,徹底看不到了,程奚音才恍惚察覺到了不同,一張絕豔的笑臉刹時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