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妹寶 芽生於野 4153 字 3個月前

妹寶飯後回到臥室,無聊地待了會兒,便去梁鶴深說過的娛樂室逛。

娛樂室的那麵窗簾拉得緊實,光線昏暗,裡麵的好些設備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忽然,身側白牆閃了一道刺光,隨即從天花板砸下“當”的一聲,聲音巨響,地板都震顫了下,回音綿長又恐怖地飄蕩在房間裡。

妹寶嚇得往後踉蹌,後背一下抵在牆上,她往日的娛樂少之又少,所以被眼前一幕嚇得不輕,第一反應就是:糟糕,地震了!

她慌張逃出娛樂室,那雙拖鞋不合腳,跑著跑著就掉了,她一聲又一聲大喊著“世叔”,光著腳噔噔跑上三樓。

梁鶴深正在做按摩,每日三次,避免殘端攣萎,也避免肌肉惡化。按摩時是不穿長褲的,他隻穿了一條底褲。

為了舒緩氣氛,按摩室裡熏著檀木香,放著悠揚的鋼琴曲,按摩師周鬱在往他右側殘端塗抹精油。

每次會持續一個小時左右,梁鶴深通常都會睡過去。

他夜裡是睡不著的,閉上眼睛就是炸彈襲來、房屋倒塌的那一幕。

一年了,他的身體從廢墟裡逃離,破碎的精神卻還在爆炸中迷失、掙紮。

梁鶴深睡著了,呼吸均勻柔和起來,周鬱站起身,去把音樂聲調低。

“砰!”

背後本就沒有鎖死的大門忽然被撞開,妹寶氣喘籲籲地闖進來:“世叔!”

梁鶴深刹時睜開眼,剛驚醒的人反應不如按摩師,等他支起半身時,周鬱已經抓起旁邊的絨被,火速蓋住了他雖然白皙圓潤但怎麼看都不算好看的殘端。

大忌,大忌!

周鬱在那瞬間連死的心都有了,他回頭代替梁鶴深怒吼:“出去!”

妹寶呆站在門口,澄亮的眼眸不可抑製地閃動水光,她跑紅了臉頰,氣息還沒喘勻,她害怕地看著周鬱,又看向梁鶴深:“世、世叔,地震了,我……”

“出去。”梁鶴深口吻極淡地打斷她,目光也極淡。

按摩室裡浮動著檀木幽香,落地的灰色窗簾隻透出百分之八十的光,襯得那雙眼眸有種風雨欲來的蒼茫。

妹寶咬破了嘴唇,裸腳定在地麵,大顆的眼淚滾出那雙渾圓的眼眶,她還想解釋:“我以為……”

“出去。”梁鶴深再次打斷她,以不變的口吻。

他真的不想說第三遍,好在妹寶也沒有逼他說出第三遍,她靜悄悄地退出了按摩室,輕輕帶攏了那扇門。

梁鶴深重重地倒回床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手腕那條致命傷痕暴露在頹靡暗光中。

周鬱忐忑出聲:“深哥?”

梁鶴深死水無波地說:“繼續。”

按摩於是繼續。

過了會兒,梁鶴深放下手臂,他的嘴唇沉默地閉著,眼皮也沉默地閉著,隻有那細微的眼珠和肌肉顫動出賣了他的情緒。

一個內核無比強大的男人,仿佛地球坍塌了他也不會坍塌,是以,在事故發生後,在他醒來見到下半身傾斜的空洞時,梁鶴深表現出一種隻有天之驕子才能擁有的,泰山崩塌而麵不改色的從容鎮定。

他平靜地與主治醫生溝通治療方案,接受一輪又一輪的手術,與仿生義肢工程師、康複師見麵、交流……

等所有人都放鬆警惕了,他在無比尋常的一個夜晚,沉沒於洶湧的血海。

自殺未遂,他又清冷如初,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梁鶴深這等克己複禮、驕矜高貴的豪門掌權人,你可以懷疑他的能力有誇大其詞、蒙受祖蔭的成分,卻絕不能懷疑他的品行和修養,他深知暴躁、狂怒是自卑和無能的代名詞,亂發脾氣、怨天尤人除了把情況變得更糟糕,把他變得更可憐以外,沒有任何意義。

門外,妹寶終於後知後覺地感知到地板的刺骨冰涼,哪怕室內有著恒定如春的溫度。

她茫然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抬起一隻腳,搓了搓另一邊的腳背。

周鬱開門出來,發現她依然杵在門口,像犯錯被罰站的學生。

他奇怪地打量她,認識梁鶴深二十多年,現在每日要進出這房子三次,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他身邊看見女人,長得倒是水靈標致,就是沒眼力見……隻怕明天就看不到了。

不,大概今天下午她就會消失了。

什麼世叔侄女?梁鶴深憋著氣、慪著火,彆說遠房親戚,兩位親姐都不敢往他傷口上撒鹽,最可怕的是,他狠起來先刀自己。

周鬱輕手輕腳地合上門,低聲問:“你怎麼還在這裡?”

妹寶跟在他身後,直到快把人送出彆墅了,才囁喏著開口:“按摩,我想學,您可以、可以教我嗎?”

敢情這丫頭是來搶活的?

周鬱嘴角一抽:“不教,這都是獨門絕學,哪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

妹寶追上去說:“我也會獨門絕學,我可以教您。”

周鬱瞥她一眼,這丫頭長得屬實周正乖巧,是那種輕而易舉就能叫人妥協和心軟的長相,他笑道:“說說看,你會什麼獨門絕學?”

妹寶自豪而堅定地說:“我會刺繡,已經學會102種針法,還會雙麵三異繡。”

她拉扯自己的上衣和裙麵,指給他看:“這都是妹寶繡的。”

“妹寶?”周鬱眼皮一跳,掃一眼那絨麵上的繡花,惟妙惟肖很精致,他輕哼,“怎麼還亂撒嬌呢,彆跟我玩梗!我學你那玩意兒乾啥,哪個大老爺們兒拿繡花針?”

妹寶神色低落,狠狠思索一番,又說:“我還可以給您繡、繡屏風、繡喜被,繡婚服,繡……”

“得得得!打住!”周鬱徑直往停車場走,他瞄一眼妹寶光著的腳,“我沒媳婦兒,你說的那些我都不需要,所以,我不感興趣,你也彆想偷師。”

“……”妹寶氣鼓鼓地翹著小嘴,跟著他跑出彆墅,“您能保證您永遠不需要嗎?”

周鬱回頭瞪她:“怎麼還詛咒人呢?”

妹寶“啊”了聲,被“詛咒”一詞嚇到,慌忙解釋:“不是,我沒有詛咒您,對不起!”

話落,她格外鄭重地九十度鞠躬。

敢情模樣周正,腦筋也周正?

周鬱樂了,也被驚到了,再捉弄下去,顯得他特彆壞:“行了,不是我不教,你學了也用不上,先生表麵無所謂……”

他望了眼樓上,按摩室麵朝入戶區,但遠在三樓,門窗緊閉,窗簾還垂掩著。

但周鬱還是放低了音量:“男人的自尊心懂不懂啊?你要那樣了,你能願意讓彆人看你身體?”

妹寶垂眸,無辜地抿起唇瓣,兩頰緋紅如霞,她無意識地抬起胳膊,一隻玉雕般的纖纖細手從麻花辮裡穿過,輕掩在右側頸部,最後搖了搖頭:“不願意。”

周鬱“嗯嗯”兩聲,正想讓她回屋,便見她目光溫柔又明媚地望過來,聽她語氣篤定地說:“但以後總要看的。”

周鬱:“……”

妹寶:“所以我要學!”

周鬱最後也沒答應妹寶,但也沒拒絕,隻拿“最近忙,以後再說”搪塞過去,反正大概率是沒以後了。

-

周鬱走後沒多久,康複師就來了。

梁鶴深轉去一樓複健室,這麵落地窗是可調控的智能玻璃,調成磨砂質感後能保證良好的私密性,且不影響采光。

中途休息時,康複師把玻璃調至透明,梁鶴深靜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那格狹小的風景,從天空看到草地,看直挺的雪鬆,看規則的灌木,然後便看到了妹寶。

她粉色的小小的一團,蹲在泥土裡。

秋日的陽光映在她身上,把那身精致刺繡映出了春日的活力,那枝頭綻開的桃花,浮動於風中的花瓣,還有裙擺上欣欣向榮的青綠草地,以及翩躚的蝴蝶,把後花園那一方蒼綠的景色都襯得朝氣蓬勃了些。

蕭曉洋得了梁鶴深的吩咐,已經把她想要的草莓苗和葡萄藤買了回來。

北方氣候寒冷,蕭曉洋還聽取園丁建議,買了一捆薄膜,在妹寶拿小鏟刨土時,他就忙著搭建簡易溫室。

一老一少兩人忙得熱火朝天,妹寶時而仰起頭,望著蕭曉洋露出個陽光燦爛的笑臉,蕭曉洋一張慈祥可親的老臉也浮現出暌違的輕鬆笑容。

隻有梁鶴深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心:假如蕭曉洋也喜歡種地,等妹寶離開後,他們這揮灑熱汗打下的江山還鏟嗎?

正想著,妹寶毫無預兆地轉眸,正巧與他眉目相對。

停留一瞬,她慌張地收回視線,低下頭,斂去頰上輕鬆明媚的梨渦。

不開心了?年僅十八的小丫頭怎麼可能藏得住心情,隻是忙碌起來便顧不上太多。

妹寶擅闖按摩室,梁鶴深沒有向她發脾氣,他也不會向她發脾氣,可兩次冷聲打斷她的解釋,已經算是發脾氣了。

從害怕,到生氣,再到厭惡,最後離開。這分明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向她展示自己無能、醜陋、可悲的一麵,那他在自責、在擔心、在逃避什麼?

梁鶴深揉了揉鼻梁骨。

“到時間了,繼續吧。”康複師站起身,走去調整玻璃模式。

“不用關。”梁鶴深叫住他,訓練期間不允許穿長褲,要露出假肢方便康複師觀察並記錄數值,及時調控程序以及修正他的走路姿勢,所以兩條假肢現在都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

康複師收回手,他見慣了梁鶴深這樣的人,比他情況好的有,比他情況差的也有。

其實,梁鶴深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如今醫療技術、智能科技五花八門,他那雙腿價值百萬,還有伴隨高昂的維護成本,是多少平民百姓不敢奢想的。

如果磨合得好,他以後能跑能跳,能爬山,甚至還能攀援……和正常人不會差多少。

可他失去的哪裡是一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