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酒意(1 / 1)

“很熟悉?”

淩知維覺得新鮮,望完林雲瓊又望尹斂。

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尹斂先開口。

“不算熟,林小姐是我母親生前的最後一位學生。”

乾淨、客套,簡切了當。

既不會拂了林雲瓊的麵子,又恰到好處地繞開她平易近人下的主導權。

隻是“生前”二字,仿佛一層裹著碎玻璃的糖紙,從尹斂口中雲淡風輕地說出,也洇上了一層心悸的意味。

林雲瓊淡笑著望尹斂,還想再說什麼,伸延的視線就被蕭璽野不著痕跡地擋住。

他幾乎是一眼沒望她,轉頭問淩知維。

“打算在外麵站多久?”

淩知維隻得硬著頭皮:“害,那大家都進去,彆給人家擋道了。”

豪綽的包廂裡陸離斑駁,淩知維訂的這間主題包廂將房間設計成了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樣式,最中央擺了一架價值不菲的玉白三角鋼琴,四周都有金色的大小提琴作飾。

牛皮沙發上,各路瓊枝玉葉歡聲笑語,投骰喝酒樣樣不落,洋煙洋酒撒了一地,沒人願意多看一眼。

門被打開時,沈宥婷正在打台球,她收起球杆丟給一旁的服務員磨砂,呦了聲算是招呼。

“淩知維你終於來了,還以為你死外麵了。”

“咦?雲瓊你身後是......”沈宥婷眨了眨眼睛,放肆的表情收斂了些,“璽老板也來了啊,還有那個女生叫什麼來著。”

“尹斂。”蕭璽野開口。

“哦,對,尹斂。”她的臉上劃過一抹稀奇,很快隱沒,“記起來了,孫文榮未婚妻的高中同學,上次加了微信的。”

這次的圈子比雲鶴樓那次的還要狹,尹斂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圈包廂裡的人,有熟麵孔,但沒見過的也不少,其中有幾個在政要新聞或是豪門八卦中瞥過一眼,大多都是三代從政的鳳雛麟子。

看來蕭璽野他們上次赴孫文榮的宴,還真算是給足高中同學麵子了。

“剛到外麵抽煙,正好碰著尹斂在等人,就捎她上來等,”淩知維轉頭問這次宴會的主人公,“雲瓊,沒關係吧?”

林雲瓊笑:“當然沒關係。”

沈宥婷則皺了皺臉,一臉看破不說破的表情。

這小子隻有對美女這麼好心吧。

“那...尹斂,你要坐哪?”

她理所當然地把尹斂當成了淩知維準備下手的目標,語氣有些輕浮。

尹斂聽出了沈宥婷口吻中的意思,垂眸勾起一抹輕笑,並不在意。

既然說要等人,她自然選擇最靠窗的位置。

淩知維本來想靠著尹斂坐,奈何被一幫兄弟押著灌酒,本就是熟人局沒什麼避諱,很快喝得東南西北都找不著,耍起酒瘋引得哄堂大笑。

沈宥婷和林雲瓊自然也是眾星捧月坐在中央,蕭璽野則懶懶靠在台球桌旁,就算什麼話都不說,周圍也能圍一堆人。

多麼鮮明的團體標誌,上流人的圈子裡仍有階級。

而他們,是這個階級的頂層。

尹斂睜著清眸專注地望向窗外。風比方才還要大,吹得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悉數偏斜一邊,有幾片樹葉繞了幾個彎才落在台階上,臨藝演奏廳門口還是空空如也。

內心焦急如同枯葉逢火,耳邊是軒裳華胄們的謔浪笑鬨。

她突然有些後悔來到這裡,後悔不在台階上繼續坐著,後悔不久前差點被蕭璽野雙眸蠱惑,說出些誕妄不經的言語。

把他當做是...用完即扔的炮友嗎。

蕭璽野的聲音在尹斂腦海中盤旋,與她身後嘈雜的聲音交錯著。

不然呢。

該當作什麼。

他和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誒,我說璽老板,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耳後驀地傳來沈宥婷打趣的話語,將尹斂的思緒微微抽離。

“我們雲瓊可剛從國外回來,這周六就要參加第一場合奏會了,來都來了,你沒點表示?”

“就是,璽野,雲瓊可是和我們一個院長大的妹妹,”有人順著沈宥婷的話開始起哄,“從小就最黏你誰不知道啊,這麼重要的事,你真沒準備個禮物啥的。”

“為了你,雲瓊都把京源那麼好的場兒讓出來搬到臨藝了,你都不看一眼?”

“搬到臨藝了?”有不知情的人笑道,“真的假的?就對麵那又小又破的場地?”

“是啊,臨時調的,據說花了不少功夫。”

“就那個館兒要屁的功夫,他們家主子就是我兄弟。雲瓊,早找我啊,一句話的事。”

林雲瓊淺笑著聽那些話,眉眼間閃過一抹愜然,剛要開口,就聽到尖銳的砰的一聲,所有的視線瞬間聚焦於靠窗邊的位置。

“......”

尹斂胸膛還在輕微起伏著,望向方才不小心摔碎的玻璃杯,手指仍在不自覺地顫動著。

“不是,她是誰啊?”

“不認識,好像是和淩知維一起來的吧。”

“來了話也不說一聲,突然給我來這動靜,專門嚇人的吧。”

“媽的,老子心情都被整沒——”

咣當!

那人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狂烈的響動,比剛才那動靜大多了,震得人耳膜發聵,地麵都抖了幾下,揚起陣陣煙塵鬥亂。

架杆上的台球杆被人順倒在地,砸碎了不少香檳紅酒,木屑混著酒液黏連在地毯上,有根杆子還順著引力滾到了他的腳邊。

那人被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想要罵回去,卻在看清罪魁禍首的臉時頓了下。

“......蕭璽野,你發什麼神經。”

“手滑了。”

蕭璽野眉都懶得抬,淡淡瞥了眼地上倒成一片滿目狼藉的台球杆,又似是不經意抬起那雙深得不像話的黑眸,和那人眼神對上,語氣蕭疏。

“有問題?”

怎麼敢有問題。

門外已經有大批服務員進來收拾殘局,將地毯上的玻璃渣與木杆碎屑悉數蕩除,幸好沒砸到中央的三角鋼琴,否則這間包廂就算是廢了。

原本興致高漲的眾人望著這樣一副場景,頓時沒了心情繼續作樂。

先前的起哄也不歡而散,在場的人心裡都門清,蕭璽野和林家孰輕孰重,隻當蕭璽野被眾人說得煩了,弄折點東西當作警告。

於是一個兩個打了哈哈就過去,也沒人再提蕭璽野和林雲瓊之間的事。

喧嘩的包廂得了片刻的安寧,尹斂卻沒有了再待在這裡的念頭。

手機裡是陳帆問她有沒有等到人的消息,窗外是空無一人的演奏大廳,舌尖腥甜的酒味化為自嘲的苦楚,密密麻麻地纏繞著她每一根神經。

周六,臨藝演奏廳,合奏會......

一切昭揭時,她一晚上的焦急溘然顯得那麼可笑。

“尹斂,你臉色怎麼這麼白呀?”

關切的柔和女聲混著沉湎酒色朝她耳骨砸來,與尹斂身上不謀而合的純白,多的隻是那層白下奢牌香水紛繁彌漫的氣味,不由分說將她包裹起來。

林雲瓊走來坐在她對麵空閒的座位上,眼神有一瞬略過地上滿地的碎屑,又移開。

“剛剛在忙,沒來得及和你敘舊,不好意思啦。”

她朝著尹斂歉意地笑了笑,唇紅齒白,使人憐念紛生。

“不過,你一向通情達理,一定能體諒我的,對不對?”

不知是否是尹斂的錯覺,人群朝著中央更聚攏了些,顯得她所坐的地方越發荒涼。

林雲瓊帶著一身香花酒意,跨過滿地碎渣訪她孤身一人處,還真是善解人意。

尹斂對上她友善無害的眼神。

那裡碎光浮動,平和、安靜、端莊,總之都是世間最拿得出手的東西彙聚在裡麵,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資本。

望著這樣的眼神,尹斂笑了,伴隨而來的是林雲瓊嘴角笑意的凝固。

尹斂:“當然。”

她的語調,與她剛提起的通情達理如出一轍。

可林雲瓊嘴角精雕細刻的弧度卻好像僵硬了半分。

“尹斂,你真是變了不少。”

林雲瓊彎起眼眸變成月亮模樣,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

“還以為你會和四年前一樣,一見到我——”

“就一會兒歇斯底裡,一會兒哭著求我呢。”

包廂裡的空調溫度似乎被人打了下去,微涼的風吹過尹斂的背脊,激起細末的冷顫,她聽著林雲瓊那軟語溫言的語調,卻笑得更盛。

“是嗎?我不記得了。”

“哦,不記得了?那就最好。”

手裡冰涼的酒液如同赤蛇舔舐著林雲瓊雪白的肌膚,她聲音綿軟如卉,柔而無辜。

“畢竟,你之前,可是口口聲聲說——”

樓下排演的鼓點節奏暴烈地衝擊著尹斂的耳膜,淹沒了林雲瓊最後說出的半句話。

尹斂上揚的嘴角最終僵直,眼尾甚至氤氳起了深紅的濕意......

“聊什麼呢?”

驀地,詭異凝滯的氣氛被一聲帶著懶意的疑問刺破。

蕭璽野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疏慵的嗓音輕微上揚,目光卻灼灼地劃破周遭寒冽的空氣,直勾勾望向靠窗的某一處。

在蕭璽野麵前的桌上,是一隻摔得隻剩下瓶頸的威士忌酒瓶。

一群人不知何時已經圍在桌旁玩酒桌遊戲很長時間。

而現在,威士忌酒瓶的瓶口正好對向——

尹斂和林雲瓊之間。

“指到雲瓊了啊,”沈宥婷順著蕭璽野的注視,下意識望向更為熟悉的林雲瓊,“你選真心話還是——”

“誒,你這人眼睛有問題?”喝醉了的淩知維嗤笑著打斷她,“我看明明離尹斂更近。”

“......”

空氣再次沉寂下來,周圍人觀察了會兒眼色,正想把說胡話的淩知維拖走,就聽得旁邊有道聲音插了句——

“嗯,是她更近。”

又有個說胡話的了,明眼人都會選林雲......

等等,剛剛誰說話了來著?

周圍人麵麵相覷了會兒,確定是蕭璽野出聲後,沒人再出言製止。

許是包廂裡空氣太過沉悶,倚靠在桌角的青年單手撐額,眼皮微微掀起,一雙桃花眸單是灩灩地望向她,就讓尹斂感覺到有熊熊烈火從他瞥視的地方燎起。

自額頭,眼尾,鼻尖,最終落至——

唇瓣。

從淡薄的熒惑星火到勢不可遏的燎原之勢,在他眸中,隻需須臾幾秒。

幾乎是視線到達唇瓣的下一秒,她聽到他疏倦墮沉的聲音淺淺滑過耳側。

“尹小姐,真心話還是,大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