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喻安然盯著手機屏幕。

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那麼一丁點兒的擦掛修起來要花將近四萬塊。

然而圖片白紙黑字,再清楚不過。

不是3830。

是38300。

......

腦袋一陣一陣地燒得疼。

搶錢嗎?

什麼車修一下要四萬??

她喉嚨咽了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不信邪搜索車型,價格彈出來心涼了一大截。

就那輛普普通通的奔馳車,售價要兩百多萬。

喻安然胡亂捋一把頭發,眉頭緊皺,心煩意亂極了。

坐在電腦前氣悶一會兒,猛地站起身。

宿舍走廊儘頭有一個陽台,站在那兒能望得很遠。樓下圍牆外麵是一片建築用地,許久不動工,已被荒草覆蓋。

秋天夜涼,喻安然隻穿一件短袖睡裙,站在風口冷得發抖。

不過正好,能給她降降溫。

風帶來野草的清新,能讓她神經冷靜。

她不是拿不出錢。

除去爸爸給的生活費,她有獎學金和助學金,兼職也攢了些錢。加上章嵐每學期給的生活費,不算一筆小數目。

硬要說的話,她手上的錢比大部分學生都要多。

但這筆錢她另有用途,不能隨便動。

......

黑雲壓著山巔,一如此刻的心境。等喻安然反應過來自己在乾什麼,她已經點開荊獻頭像,按下語音通話鍵。

一千塊都讓她肉疼。

四萬塊簡直難以接受。

她不想打字跟他討價還價,還是通話來得直接。

一陣機械的嘟嘟聲,手機震了下。

出乎意料,對方爽快地接了。

喻安然腳尖轉了個方向,後背抵著掉漆的欄杆。

“喂?”

“怎麼。”

荊獻嗓音低啞,語氣冷硬。

極襯這一片黑沉夜色。

喻安然捏著手機,難得舌頭打結,“我...我就是想問問,維修費怎麼會這麼貴。”

話一問出來就知道十分沒營養。

可她沒心思修飾措辭,想到什麼就直接問了。

荊獻沉默兩秒。

“每一項都寫得很清楚,沒看嗎?”

稍微平複的心又躁動起來,喻安然突然就不覺得冷了。

“看了,可是這家的報價是不是稍微高了點?”

不是稍微高了點,而是高的離譜。

同樣是奔馳車,其他的補漆隻要幾百塊,他這個要幾萬。

“江餘那麼多4S店,能換一家再看看嗎?”

那頭不說話。

喻安然攥緊手心,小心翼翼又問:“我知道文華路就有一家……如果你有時間我們一起去問問,怎麼樣?”

沉默。

安靜。

靜得讓人心口發緊。

她像一條被釘在粘板上的魚,明知活不久了,仍憑著本能絕望掙紮。

空氣越來越薄,她快掙不動了。

在瀕臨窒息的死寂中,她聽見一聲冷笑。

下一秒,荊獻在她耳邊吐出三個字:“不想賠?”

......

喻安然就是這樣想的。

“那倒沒有,我就是想——”

“不賠也行。”

荊獻說得平靜,她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賠…也行???

大口空氣灌進肺裡,她又活了。

“跟我去個地方。”

……

失而複得,喻安然有種被驚喜砸中的頭暈目眩。

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原來還有條件。

“什麼地方。”

“一起吃頓飯。”荊獻淡聲,“當是賠我。”

……

-

夜裡妖風乍起,嗚嗚的像哭聲。陽台的窗戶被吹得直晃,玻璃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破掉。

喻安然在床上翻了個身。

過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吵。她爬下床,輕手輕腳關窗戶,抬眼望出去,夜色茫茫一片,樹影在空中張牙舞爪。

再次躺上床,耳旁安靜不少,睡意卻更淡了。

喻安然難得一次失眠了。

她翻身躺平,黑發在枕邊鋪開,沒來由的,腦海浮現一張臉。

眉眼深邃,棱角分明。

看人的眼神刀片兒似的。

他就跟外麵那風一樣,渾身透著壓人的邪勁兒。

就像現在。

她明明可以不用賠錢了,卻絲毫沒有大難不死的輕鬆感,反而腦子亂糟糟。

像一團重疊堆積的毛線,怎麼也理不清。

……

再睜眼已是早上十點。

馬薇薇和方晴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宿舍靜悄悄。

喻安然坐在床上,望一眼對床,夏檬窩在被子還在睡。

按照慣例,她一般周五就溜煙兒地跑不見了。

今天倒是稀奇。

就這樣坐了一會兒,冷意侵滿全身。

喻安然轉頭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看來是降溫了。

昨晚那風太厲害,樹枝好像都禿了一截。

喻安然搓搓胳膊,利落爬下床。

短袖已經穿不住了。她從衣櫃找了件薄針織衫穿上,簡單洗漱一翻,吃了點麵包和牛奶,接著寫昨天的稿子。

宿舍安靜,隻有輕微的鼠標和鍵盤聲。

臨近收尾,喻安然聽見宿舍門被推開。

“還讓不讓人活了!”

方晴抱一摞資料,進門就長籲短歎,“這邊班主任叫開會,那邊學生會又讓組織誌願者活動…分身乏術啊我。”

喻安然側頭看她一眼,笑著說:“能者多勞,誰讓你是優秀學生乾部。”

“哎,我這個周末算是泡湯了。”

方晴垂頭喪氣地放下資料,又說:“你怎麼在寢室,周六不都要兼職嗎?”

喻安然繼續敲鍵盤:“今天突然有點事,我找主管請假了。”

“啊?什麼事啊...”

正說著,頭頂傳來細微響動。

隨後一道女聲劈頭蓋臉砸下來,“你們倆能不能安靜點!”

“……”

夏檬拉開簾子,滿臉不耐煩:“大清早一個敲鍵盤,一個跟喇叭似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火氣來得莫名其妙。

兩人皆是一愣。

什麼大清早,這都快十一點了。

方晴睜圓了眼,耳根都紅了。

彆看她平時話多嗓門兒大,實際就是個軟蛋兒,誰一凶她脖子立馬縮回去。

喻安然和她恰恰相反。

或者說和大部分女生都不同。

成長環境就不一樣,她從來不是溫室裡的嬌花。經曆的磨難多了,在意的東西自然就變少。

她沒有豐富的內心戲,也沒有她們那麼多顧慮。對方情緒再濃烈,於她來說不痛不癢。

喻安然微仰頭,平靜看著上鋪的雞窩頭:“那你呢,大清早吃火藥了?”

兜頭一潑冷水,夏檬被澆滅了氣焰。

隻不服氣地瞪著她,胸口起伏更厲害。

過了會兒。

“對,我就是吃火藥了。”

撒潑耍賴,破罐子破摔。

夏檬下了床,風一樣掠過二人,走進衛生間“砰”地甩上門。

方晴被嚇得不輕,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怎麼眼睛都腫了...”

喻安然也看到了。

不止腫,還發紅,哭過的痕跡很明顯。

她忽然想起了昨晚。

...難到那嗚嗚的哭聲不是風吹的?

方晴小聲問:“夏檬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喻安然聳肩:“誰知道。”

她沒心思管彆人的閒事。

自己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呢。

眼看就快十一點半,若是遲到還不知道那位爺會怎麼擺譜。

喻安然皺了皺眉,趕緊把手頭稿子收尾。隨後關上電腦,跨了個包就匆匆出門。

-

冷風過境,天色暗了好幾個度。

夏季徹底翻片兒,大部分學生換上長袖和外套。也有女生貪靚穿短裙,白花花的腿迎風招展,看著都起一層雞皮疙瘩。

今天周六,又是降溫天,校門口人不多,車也很少。

喻安然跨出校門就看到一輛紮眼銀色跑車。

真是個有錢的主。

這不比那輛黑黢黢的奔馳漂亮多了。

喻安然冷嗤一聲,不緊不慢走近。

跑車車窗半掩,看不見人臉,隻看得見黑色的人影。

一隻大手扣著方向盤,膚色冷白,五指骨節凸顯。延續而上,手腕扣一塊銀表,在太陽下泛著滲人的冷光。

說實話,直到這一刻她都不明白,荊獻為什麼突然大發慈悲放過她。

思緒亂飛了會兒,腳尖已到車前。

喻安然拉開車門。

車內氣味很乾淨,沒有煙味,也沒有香水味。

前車之鑒,她動作不敢太大,坐上去小心翼翼關上車門。

整個過程荊獻一直側頭看著她,直白而大膽。

三秒過去,仍沒有收回的意思。

……

喻安然受不了他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皺眉問他:

“你看什麼?”

荊獻神色冷淡,視線下移到她的腿側。

“安全帶。”

“……”

喻安然動了動唇,麵不改色係安全帶。

“我們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

……怎麼有種上了賊船的心慌。

“說好的,我們隻吃一頓飯。”

“那不然。”

荊獻嫌棄地睨她一眼,不再說話。

他緩緩起步,馬路逐漸寬闊,一腳油門下去,喻安然感覺自己被推著向前。

心臟沉沉浮浮,餘光忍不住去瞟。

荊獻今天穿一身黑色襯衫,袖口隨意挽在胳膊肘,露出緊實有力的手臂。

此刻他目視前方,側臉清雋立體,唇線抿著,一如往日的低氣場。

第一次體驗跑車的速度,身體有點飄。

仿佛被人牢牢掌控,生死一念間。

喻安然捏著手心,提出合理要求:“能開慢點嗎?”

荊獻淡淡瞥她一眼:“你也有膽小的時候。”

“……小心開車是基本常識,這跟膽子小不小沒關係。”

荊獻輕笑一聲,似乎毫不在意,也不屑和她爭辯。

喻安然側頭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著他的側臉。

其實她心裡是有警覺的。

通常情況下,提出這種類似約會的要求多少有些曖昧。

帶著某種意圖不軌的意味,引人遐想。

可荊獻不一樣。

他看她的眼神冷淡,疏離,高不可攀。

沒有一絲情愫的痕跡。

甚至說,他們見過的幾次都不愉快。話裡話外帶著刺,不是冷嘲就是熱諷,完全無法正常交流。

喻安然可以肯定,荊獻對她毫無興趣。

所以他約自己吃飯...圖什麼?

想來想去找不到答案。

喻安然看了他會兒,輕輕收回視線。

不管荊獻什麼目的,都不會比讓她損失四萬塊錢更難接受。

吃飯又不是吞刀子。到時候拍拍屁股走人,錢債兩清,對她而言簡直求之不得。

……

車上沒播音樂,也沒人說話。空氣在車內流淌,靜得隻剩彼此的呼吸聲。

不是喻安然怕尷尬。

這條分明不是去市中心的路。

眼看窗外建築越來越少,街景變了又變。

像是到了某處郊區,環境卻極好,群山綠樹,偶爾幾棟彆墅點綴其中。

什麼飯要跑這種地方來吃。

“到底去哪兒?”喻安然瞥一眼窗外,半開玩笑說,“你不會要找個偏僻地兒把我賣了吧?”

荊獻不搭話,目不斜視繼續開車。

這在喻安然看來等同默認。

若荊獻真把她扔到哪個荒郊野嶺,她哭都沒地方哭去。

“我可不止四萬塊。”

雖然知道他不可能做這種事,心底仍是隱隱不安。

她這樣說完,荊獻一扯唇角,仿佛聽了個笑話:“那你說說,值多少。”

......

喻安然深吸一口氣。

“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他拖長音調,眼裡漾起輕慢的笑意,“車是你撞的,錢也是你自己說不想賠的。”

“我——”

“讓你陪我吃頓飯,腦子裡怎麼那麼多彎彎繞繞。”

喻安然懶得辯駁,抿著唇調整呼吸。平穩好情緒,重新轉頭看向他:

“為什麼偏偏找我。”

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平時狐朋狗友一堆,找不到人陪了?

“這個嘛...”

荊獻揚眉,手指節奏地敲著方向盤,仿佛在思考。

答案呼之欲出。喻安然屏住呼吸,眼神追著他。

過了三秒。

荊獻勾唇一笑,深邃眼眸對上她的:“大概是因為有趣。”

那雙眼睛淡時鋒利,笑時好看得透著邪性。

明明兩相矛盾,卻結合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複雜又純粹。

喻安然撇開眼,望向窗外的延綿青山。

她在這個笑容中放鬆警惕,沒去深究荊獻說的“有趣”是幾個意思。

......

半小時後,銀灰色跑車停在一道高大的鐵藝大門口。門頭頗為氣派,門衛看了眼車牌號,敬禮放行。

喻安然沒來過這種地方,隻在電影裡見過。

她猜測是某處私人莊園。而且看樣子,荊獻是這裡的常客。

跑車駛入大門,又繼續開了十多分鐘。

繞過一片望不到邊的高爾夫球場和人工湖,最後停在一處三層樓高的建築樓下。

“下車。”

丟下這麼一句,荊獻長腿一邁下了車。

喻安然見他把車鑰匙丟給迎來的泊車員,雙手抄著兜往樓裡走。

看都沒看她一眼。

喻安然磨磨蹭蹭下了車,走在他後麵像個跟班兒。

心情簡直一言難儘,她咬住下嘴唇追了上去。

庭院很寬,兩邊廊柱高大森嚴,地上鋪著純白大理石地磚,蹭亮而乾淨。

走了約半分鐘,她跟著荊獻來到一間寬敞廳堂,一側落著數扇拱形落地窗,中間是一張木質長桌。

房間裡有人。

中間的男人坐在木椅上,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穿一身儒雅中式長衫,麵容是上位者的嚴肅深沉。

他旁邊的助理奉上一盞茶,畢恭畢敬道:

“董事長,二公子到了。”

......

短短幾秒時間,喻安然表情空白一瞬。

千絲萬縷連接到一起,她被釘在了原地。她猜到眼前男人的身份,恍然大悟——

原來荊獻說的有趣,是這個“有趣”。

身邊人說著什麼,喻安然沒法聽清。

她太過震驚,睫毛顫個不停。就連荊獻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她都忘了反抗。

可腦子是清醒的。

這裡不是她能來的地方,她得走。

然而荊獻不允許。

肩上多了一個力道,她像個布做的娃娃,被人摁著坐下。

隨後感受到一股灼熱氣息。

他俯身在她耳邊,嗓音壓低:“還以為是學妹。”

……第一次在學術大廳見麵,他就是這樣喊她的。

“原來是妹妹。”

喻安然耳朵發麻,渾身血液倒流。

荊獻並沒有大發慈悲放過她。

他化身一頭狡詐的野獸,誘捕她回到自己的洞穴。

未待她作出反應,他伸出無形的利爪,一寸一寸掐住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