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安然盯著手機屏幕。
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那麼一丁點兒的擦掛修起來要花將近四萬塊。
然而圖片白紙黑字,再清楚不過。
不是3830。
是38300。
......
腦袋一陣一陣地燒得疼。
搶錢嗎?
什麼車修一下要四萬??
她喉嚨咽了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不信邪搜索車型,價格彈出來心涼了一大截。
就那輛普普通通的奔馳車,售價要兩百多萬。
喻安然胡亂捋一把頭發,眉頭緊皺,心煩意亂極了。
坐在電腦前氣悶一會兒,猛地站起身。
宿舍走廊儘頭有一個陽台,站在那兒能望得很遠。樓下圍牆外麵是一片建築用地,許久不動工,已被荒草覆蓋。
秋天夜涼,喻安然隻穿一件短袖睡裙,站在風口冷得發抖。
不過正好,能給她降降溫。
風帶來野草的清新,能讓她神經冷靜。
她不是拿不出錢。
除去爸爸給的生活費,她有獎學金和助學金,兼職也攢了些錢。加上章嵐每學期給的生活費,不算一筆小數目。
硬要說的話,她手上的錢比大部分學生都要多。
但這筆錢她另有用途,不能隨便動。
......
黑雲壓著山巔,一如此刻的心境。等喻安然反應過來自己在乾什麼,她已經點開荊獻頭像,按下語音通話鍵。
一千塊都讓她肉疼。
四萬塊簡直難以接受。
她不想打字跟他討價還價,還是通話來得直接。
一陣機械的嘟嘟聲,手機震了下。
出乎意料,對方爽快地接了。
喻安然腳尖轉了個方向,後背抵著掉漆的欄杆。
“喂?”
“怎麼。”
荊獻嗓音低啞,語氣冷硬。
極襯這一片黑沉夜色。
喻安然捏著手機,難得舌頭打結,“我...我就是想問問,維修費怎麼會這麼貴。”
話一問出來就知道十分沒營養。
可她沒心思修飾措辭,想到什麼就直接問了。
荊獻沉默兩秒。
“每一項都寫得很清楚,沒看嗎?”
稍微平複的心又躁動起來,喻安然突然就不覺得冷了。
“看了,可是這家的報價是不是稍微高了點?”
不是稍微高了點,而是高的離譜。
同樣是奔馳車,其他的補漆隻要幾百塊,他這個要幾萬。
“江餘那麼多4S店,能換一家再看看嗎?”
那頭不說話。
喻安然攥緊手心,小心翼翼又問:“我知道文華路就有一家……如果你有時間我們一起去問問,怎麼樣?”
沉默。
安靜。
靜得讓人心口發緊。
她像一條被釘在粘板上的魚,明知活不久了,仍憑著本能絕望掙紮。
空氣越來越薄,她快掙不動了。
在瀕臨窒息的死寂中,她聽見一聲冷笑。
下一秒,荊獻在她耳邊吐出三個字:“不想賠?”
......
喻安然就是這樣想的。
“那倒沒有,我就是想——”
“不賠也行。”
荊獻說得平靜,她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賠…也行???
大口空氣灌進肺裡,她又活了。
“跟我去個地方。”
……
失而複得,喻安然有種被驚喜砸中的頭暈目眩。
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原來還有條件。
“什麼地方。”
“一起吃頓飯。”荊獻淡聲,“當是賠我。”
……
-
夜裡妖風乍起,嗚嗚的像哭聲。陽台的窗戶被吹得直晃,玻璃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破掉。
喻安然在床上翻了個身。
過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吵。她爬下床,輕手輕腳關窗戶,抬眼望出去,夜色茫茫一片,樹影在空中張牙舞爪。
再次躺上床,耳旁安靜不少,睡意卻更淡了。
喻安然難得一次失眠了。
她翻身躺平,黑發在枕邊鋪開,沒來由的,腦海浮現一張臉。
眉眼深邃,棱角分明。
看人的眼神刀片兒似的。
他就跟外麵那風一樣,渾身透著壓人的邪勁兒。
就像現在。
她明明可以不用賠錢了,卻絲毫沒有大難不死的輕鬆感,反而腦子亂糟糟。
像一團重疊堆積的毛線,怎麼也理不清。
……
再睜眼已是早上十點。
馬薇薇和方晴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宿舍靜悄悄。
喻安然坐在床上,望一眼對床,夏檬窩在被子還在睡。
按照慣例,她一般周五就溜煙兒地跑不見了。
今天倒是稀奇。
就這樣坐了一會兒,冷意侵滿全身。
喻安然轉頭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看來是降溫了。
昨晚那風太厲害,樹枝好像都禿了一截。
喻安然搓搓胳膊,利落爬下床。
短袖已經穿不住了。她從衣櫃找了件薄針織衫穿上,簡單洗漱一翻,吃了點麵包和牛奶,接著寫昨天的稿子。
宿舍安靜,隻有輕微的鼠標和鍵盤聲。
臨近收尾,喻安然聽見宿舍門被推開。
“還讓不讓人活了!”
方晴抱一摞資料,進門就長籲短歎,“這邊班主任叫開會,那邊學生會又讓組織誌願者活動…分身乏術啊我。”
喻安然側頭看她一眼,笑著說:“能者多勞,誰讓你是優秀學生乾部。”
“哎,我這個周末算是泡湯了。”
方晴垂頭喪氣地放下資料,又說:“你怎麼在寢室,周六不都要兼職嗎?”
喻安然繼續敲鍵盤:“今天突然有點事,我找主管請假了。”
“啊?什麼事啊...”
正說著,頭頂傳來細微響動。
隨後一道女聲劈頭蓋臉砸下來,“你們倆能不能安靜點!”
“……”
夏檬拉開簾子,滿臉不耐煩:“大清早一個敲鍵盤,一個跟喇叭似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火氣來得莫名其妙。
兩人皆是一愣。
什麼大清早,這都快十一點了。
方晴睜圓了眼,耳根都紅了。
彆看她平時話多嗓門兒大,實際就是個軟蛋兒,誰一凶她脖子立馬縮回去。
喻安然和她恰恰相反。
或者說和大部分女生都不同。
成長環境就不一樣,她從來不是溫室裡的嬌花。經曆的磨難多了,在意的東西自然就變少。
她沒有豐富的內心戲,也沒有她們那麼多顧慮。對方情緒再濃烈,於她來說不痛不癢。
喻安然微仰頭,平靜看著上鋪的雞窩頭:“那你呢,大清早吃火藥了?”
兜頭一潑冷水,夏檬被澆滅了氣焰。
隻不服氣地瞪著她,胸口起伏更厲害。
過了會兒。
“對,我就是吃火藥了。”
撒潑耍賴,破罐子破摔。
夏檬下了床,風一樣掠過二人,走進衛生間“砰”地甩上門。
方晴被嚇得不輕,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怎麼眼睛都腫了...”
喻安然也看到了。
不止腫,還發紅,哭過的痕跡很明顯。
她忽然想起了昨晚。
...難到那嗚嗚的哭聲不是風吹的?
方晴小聲問:“夏檬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喻安然聳肩:“誰知道。”
她沒心思管彆人的閒事。
自己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呢。
眼看就快十一點半,若是遲到還不知道那位爺會怎麼擺譜。
喻安然皺了皺眉,趕緊把手頭稿子收尾。隨後關上電腦,跨了個包就匆匆出門。
-
冷風過境,天色暗了好幾個度。
夏季徹底翻片兒,大部分學生換上長袖和外套。也有女生貪靚穿短裙,白花花的腿迎風招展,看著都起一層雞皮疙瘩。
今天周六,又是降溫天,校門口人不多,車也很少。
喻安然跨出校門就看到一輛紮眼銀色跑車。
真是個有錢的主。
這不比那輛黑黢黢的奔馳漂亮多了。
喻安然冷嗤一聲,不緊不慢走近。
跑車車窗半掩,看不見人臉,隻看得見黑色的人影。
一隻大手扣著方向盤,膚色冷白,五指骨節凸顯。延續而上,手腕扣一塊銀表,在太陽下泛著滲人的冷光。
說實話,直到這一刻她都不明白,荊獻為什麼突然大發慈悲放過她。
思緒亂飛了會兒,腳尖已到車前。
喻安然拉開車門。
車內氣味很乾淨,沒有煙味,也沒有香水味。
前車之鑒,她動作不敢太大,坐上去小心翼翼關上車門。
整個過程荊獻一直側頭看著她,直白而大膽。
三秒過去,仍沒有收回的意思。
……
喻安然受不了他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皺眉問他:
“你看什麼?”
荊獻神色冷淡,視線下移到她的腿側。
“安全帶。”
“……”
喻安然動了動唇,麵不改色係安全帶。
“我們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
……怎麼有種上了賊船的心慌。
“說好的,我們隻吃一頓飯。”
“那不然。”
荊獻嫌棄地睨她一眼,不再說話。
他緩緩起步,馬路逐漸寬闊,一腳油門下去,喻安然感覺自己被推著向前。
心臟沉沉浮浮,餘光忍不住去瞟。
荊獻今天穿一身黑色襯衫,袖口隨意挽在胳膊肘,露出緊實有力的手臂。
此刻他目視前方,側臉清雋立體,唇線抿著,一如往日的低氣場。
第一次體驗跑車的速度,身體有點飄。
仿佛被人牢牢掌控,生死一念間。
喻安然捏著手心,提出合理要求:“能開慢點嗎?”
荊獻淡淡瞥她一眼:“你也有膽小的時候。”
“……小心開車是基本常識,這跟膽子小不小沒關係。”
荊獻輕笑一聲,似乎毫不在意,也不屑和她爭辯。
喻安然側頭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著他的側臉。
其實她心裡是有警覺的。
通常情況下,提出這種類似約會的要求多少有些曖昧。
帶著某種意圖不軌的意味,引人遐想。
可荊獻不一樣。
他看她的眼神冷淡,疏離,高不可攀。
沒有一絲情愫的痕跡。
甚至說,他們見過的幾次都不愉快。話裡話外帶著刺,不是冷嘲就是熱諷,完全無法正常交流。
喻安然可以肯定,荊獻對她毫無興趣。
所以他約自己吃飯...圖什麼?
想來想去找不到答案。
喻安然看了他會兒,輕輕收回視線。
不管荊獻什麼目的,都不會比讓她損失四萬塊錢更難接受。
吃飯又不是吞刀子。到時候拍拍屁股走人,錢債兩清,對她而言簡直求之不得。
……
車上沒播音樂,也沒人說話。空氣在車內流淌,靜得隻剩彼此的呼吸聲。
不是喻安然怕尷尬。
這條分明不是去市中心的路。
眼看窗外建築越來越少,街景變了又變。
像是到了某處郊區,環境卻極好,群山綠樹,偶爾幾棟彆墅點綴其中。
什麼飯要跑這種地方來吃。
“到底去哪兒?”喻安然瞥一眼窗外,半開玩笑說,“你不會要找個偏僻地兒把我賣了吧?”
荊獻不搭話,目不斜視繼續開車。
這在喻安然看來等同默認。
若荊獻真把她扔到哪個荒郊野嶺,她哭都沒地方哭去。
“我可不止四萬塊。”
雖然知道他不可能做這種事,心底仍是隱隱不安。
她這樣說完,荊獻一扯唇角,仿佛聽了個笑話:“那你說說,值多少。”
......
喻安然深吸一口氣。
“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他拖長音調,眼裡漾起輕慢的笑意,“車是你撞的,錢也是你自己說不想賠的。”
“我——”
“讓你陪我吃頓飯,腦子裡怎麼那麼多彎彎繞繞。”
喻安然懶得辯駁,抿著唇調整呼吸。平穩好情緒,重新轉頭看向他:
“為什麼偏偏找我。”
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平時狐朋狗友一堆,找不到人陪了?
“這個嘛...”
荊獻揚眉,手指節奏地敲著方向盤,仿佛在思考。
答案呼之欲出。喻安然屏住呼吸,眼神追著他。
過了三秒。
荊獻勾唇一笑,深邃眼眸對上她的:“大概是因為有趣。”
那雙眼睛淡時鋒利,笑時好看得透著邪性。
明明兩相矛盾,卻結合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複雜又純粹。
喻安然撇開眼,望向窗外的延綿青山。
她在這個笑容中放鬆警惕,沒去深究荊獻說的“有趣”是幾個意思。
......
半小時後,銀灰色跑車停在一道高大的鐵藝大門口。門頭頗為氣派,門衛看了眼車牌號,敬禮放行。
喻安然沒來過這種地方,隻在電影裡見過。
她猜測是某處私人莊園。而且看樣子,荊獻是這裡的常客。
跑車駛入大門,又繼續開了十多分鐘。
繞過一片望不到邊的高爾夫球場和人工湖,最後停在一處三層樓高的建築樓下。
“下車。”
丟下這麼一句,荊獻長腿一邁下了車。
喻安然見他把車鑰匙丟給迎來的泊車員,雙手抄著兜往樓裡走。
看都沒看她一眼。
喻安然磨磨蹭蹭下了車,走在他後麵像個跟班兒。
心情簡直一言難儘,她咬住下嘴唇追了上去。
庭院很寬,兩邊廊柱高大森嚴,地上鋪著純白大理石地磚,蹭亮而乾淨。
走了約半分鐘,她跟著荊獻來到一間寬敞廳堂,一側落著數扇拱形落地窗,中間是一張木質長桌。
房間裡有人。
中間的男人坐在木椅上,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穿一身儒雅中式長衫,麵容是上位者的嚴肅深沉。
他旁邊的助理奉上一盞茶,畢恭畢敬道:
“董事長,二公子到了。”
......
短短幾秒時間,喻安然表情空白一瞬。
千絲萬縷連接到一起,她被釘在了原地。她猜到眼前男人的身份,恍然大悟——
原來荊獻說的有趣,是這個“有趣”。
身邊人說著什麼,喻安然沒法聽清。
她太過震驚,睫毛顫個不停。就連荊獻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她都忘了反抗。
可腦子是清醒的。
這裡不是她能來的地方,她得走。
然而荊獻不允許。
肩上多了一個力道,她像個布做的娃娃,被人摁著坐下。
隨後感受到一股灼熱氣息。
他俯身在她耳邊,嗓音壓低:“還以為是學妹。”
……第一次在學術大廳見麵,他就是這樣喊她的。
“原來是妹妹。”
喻安然耳朵發麻,渾身血液倒流。
荊獻並沒有大發慈悲放過她。
他化身一頭狡詐的野獸,誘捕她回到自己的洞穴。
未待她作出反應,他伸出無形的利爪,一寸一寸掐住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