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這方麵一向沒什麼常識,脾性上來看,也是那種羞於提及情愛話題的類型,否則何以夫妻生活實質進展了一年有餘,她還是懵懂,會無措,會羞怯不安?
陸承風深灰的眼睛低眸看她,輕聲說:“沒事,不會的。”
他今天估計要忙,連小憩都沒有,就開始從衣櫃裡挑選西裝。
家裡的衣服都是雲挽給他收好的,陸承風稍微有些潔癖,不算特彆嚴重,但也不是誰碰他都可以。
也不是誰進他房間都可以。
瞿嬸是家裡雇的傭人裡,唯一一個可以上二樓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隻能在主人不著家時,簡單站臥室門外用遙控器關一下窗簾,僅此而已。
倘若陸承風回家,要上二樓辦公,飯菜茶水一定是雲挽給他端上去。
陸家這種百年大家,富了何止五代。他縱然再想和陸家對著乾,然而陸家給他的東西,那種與生俱來的華貴,從容,和倜儻,他割不掉也丟不了。
他比誰都更加注重“等級森嚴”。
“過來。”陸承風從衣櫃裡拿出西服,是那套之前在意大利定做的灰色高定三件套,“選個領帶。”
雲挽撐著床沿起身,也沉默披上薄絲的外衣。
其實遮不住什麼,可她還是不習慣在他麵前赤.裸身體,她動作很慢,也很艱難,總覺得後背落下一道炙熱的視線,靜而無聲,她躲避不了。
他太喜歡她後背了。
沒感情也喜歡,純粹一個男人出於對一個女人身體的著迷。
“這個吧。”二月份送過來的陶棕斜條紋。
陸承風唔了聲,微微抬高下巴。
雲挽熟練替他將領帶係上,順便將同色係的口袋巾疊好放進去。
他這種小事會特意喊她做,就像世界上絕大多數普通夫妻那樣。他還有做得更好的,譬如送給她華貴寶石,提醒她不要吃藥,一次兩次很容易,他從新婚堅持至今。
他明明並不愛她,在這種小事上,卻總會記得她,雲挽有時候真的不懂他。
可也就是因為這些事,讓她沒辦法離開他。
“今天去哪裡?”
“華越。”
看來他要在滬停留一段時間了,她又問他:“晚上回來睡覺嗎?”
陸承風說嗯。
她送他出門到庭院,外麵細細密密的小雨,風有點冷,助理撐著黑傘早候在車邊了,他今天開的是那輛銀色賓利。
這種英係車不如德係打眼,昏朦雨中顯得低調極了。
“走了,風冷,回去吧。”
雲挽回神,朝他揮了揮手,銀色賓利在雨中劃出漂亮弧彎,壓過積水駛出庭院。
*
像陸承風說的,雨漸漸下得大起來,雲挽發了個消息,提醒瞿嬸路上注意安全,就開始忙自己的事。
她一開始其實是有工作的,在雜誌社,她會寫稿會校對,采訪專題策劃也做得非常棒。
陸承風結婚前,曾經問過她:“為什麼去雜誌社工作?”
畢竟也是京大畢業,去雜誌社在他們這種人眼裡,會覺得不合理,資源浪費。
雲挽回答得很簡單:“我喜歡安靜,喜歡那種被書本油墨包裹的氣味。”
說到後一句,她望著麵前俊美風華的男人,微微紅了耳垂。
因為陸承風身上,也有一點點那個氣味。
從年少時就有,她至今都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沾染的。
那種油墨香淡淡縈繞,他的長相又格外俊朗,極具攻擊性。兩種氣質,幾乎可以說是完全背道而馳。
溫文爾雅的香,野獸般蟄伏安靜健壯的軀體,他真的是一位非常性感,有魅力的雄性。
可惜雜誌社工作並不輕鬆,陸承風覺得她太累,就讓她辭職在家休息了。
雲挽在家無事可乾,閒暇會自己投稿子過去。
手機屏幕亮起來,彈出消息。
劉楚茹:【挽挽姐,在嗎?有份稿子想請你幫忙。】
劉楚茹是她從前在雜誌社的同事。
和她不同,劉楚茹普通一本畢業,在文字編輯能力,以及創意構思、文學架構方麵,都挺薄弱的。
雲挽脾氣很好,人溫溫和和沒有架子。她和劉楚茹同期,對方經常有不懂的請教,她也會樂意幫忙。
現在辭職了,劉楚茹還是會習慣性問她。
去年年終,雜誌社因為一篇專業至極的經濟學采訪,小小爆出名氣。
采訪與撰稿人那欄上,寫的就是劉楚茹的名字。
可那篇從策劃,選題,到與被采訪人溝通,甚至文稿內容,其實全部是雲挽一個人搞定的。
定題與訪談她向來得心應手。
而至於被采訪人——是她老公,反正陸承風近在身邊,她陪他睡覺,存了個私心,用他一下而已。
這種商界大佬的資源,不是誰都有。劉楚茹因為那一篇稿子出名,年後就從小小助理,升職成副主編。
雲挽:【好,你發來看看。】
劉楚茹:【這個!】
附帶九份文件,以及數不清的截圖與照片。
劉楚茹:【你三天之內能弄完吧?到時候給我哦。】
雲挽微不可察皺了眉。
這些截圖和照片,劉楚茹甚至不會自己先整理,她資源整合能力、寫作能力,以及訪談能力都不行。
雲挽還在雜誌社時,就提醒過她。
可顯然,一年多過去,她沒有絲毫改進。
然而雲挽不舒服的其實並不隻這些。
她盯著發來的最後一句,在那句“三天之內”“到時候給我”上看了很久。
儘管不舒服,可她也沒想通自己不舒服在哪裡。
半晌。
雲挽:【嗯,好。】
她揉揉酸疼的腰,抱著靠枕在茶幾前地毯上坐下來,安安靜靜開了電腦辦公。
滬城這時節潮得很,她腰最近一直都挺疼,估計是疏於鍛煉,一下雨,潮涼的空氣一進來,就有些受不了。
窗外雨絲瀟瀟落進庭院,雲挽工作到間隙,看了眼,起身,開始思考陸承風晚上回來,該給他做些什麼吃。
*
然而晚上她等到很晚,陸承風都沒回家,他不是會輕易改變計劃的人,說回來一定會回來,雲挽是擔心他出什麼事了。
直到夜晚八點,雲挽窩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快要昏睡過去。
一隻手搭在沙發邊緣,電腦還開著。
忽然,手機屏幕從休眠狀態蘇醒,進來一條短信。
【雲小姐您好,我是陸先生的秘書Sylvia。很抱歉告知您,陸先生將取消今晚與您的聚餐,他今夜飲酒,已在酒店宿下,我與酒店工作人員會代為照顧,您不必憂心。若您有任何顧慮,可隨時向我問詢,恭候回信。】
Sylvia,絲遙。
指尖停頓了幾秒,雲挽微怔,幾乎一下子想起那張性感嫵媚的臉龐,在大雪中,顯得如此瑩潤,又如此風情動人。
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陸承風秘書發來的短信,可能也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爽約。此前,雲挽隻是隔著大雪遙遙見過這個女人一麵。
秘書算是主人心腹,知道很多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通常來說,秘書的意思,其實也就是主人的意思。
她把一個丈夫回家吃飯,這樣稀鬆平常的事,稱作“聚餐”,把她稱作“雲小姐”。
原來結婚這麼多年,她都還隻是“雲小姐”。
夜間暴雨傾盆,雲挽窩在沙發邊緣地毯一角,默默盯著那則短信看了良久。屋子裡靜得讓人心慌,她又拿起遙控器隨意調電視頻道,選來選去都沒有好看的。
想起對方說“恭候回信”,雲挽呆了半晌,重新撈過手機。
編輯了好幾次都刪掉,最後才發過去一句:【好的。】
穆絲遙回複:【感謝您的回信,我將代為轉達給陸先生……】
夜雨昏朦地砸下來,庭院芭蕉葉搖曳,被打得七零八落。
雲挽根本沒看到後麵,直接摁滅了手機,丟進沙發裡。
她挺怕黑的,也害怕一個人睡覺,要是小房子還好。比如從前她和梁西嶺的家,梁建忠去世後,他們和爺爺奶奶,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
房子很小,她從沒覺得害怕。
可是陸承風的房子太大了,上下幾層建,家中甚至配備了通向每個樓層的電梯。
她從來沒乘過,她怕黑,更怕密閉空間,他從來不知道。
沙發上有羊絨毯,是去年深秋,陸承風去倫敦辦事帶回來的。說是家很小眾的店,來自北部的高級羊絨,很舒適柔軟。
可他攏共就沒回家過幾次,毯子一直是雲挽在蓋。
她不想回二樓,索性窩在絨毯裡,閉上眼睛沉沉入眠。
夜間十點多,手機提示音再度響起。
雲挽精神不太好,淺眠,很容易就被驚醒。她還以為是陸承風給她回消息了,迷糊而略顯著急地爬起來,翻出手機。
【雲小姐您好,抱歉深夜打擾。陸先生委托我轉告您,他於家中書房遺留一份關於換地權益的文件,您可有看到?如若看到,煩請您最快時間將文件送至浦東麗思卡爾頓酒店,我已向前台預留您的手機號。】
*
侍應生刷開電梯,將雲挽引進酒店走廊,雲挽溫聲說:“麻煩了。”
清透柔和的一把嗓音,軟得就像三月朦朧的雨。
他不禁抬頭多看了女人兩眼。最簡單的鯊魚夾,杏色單鞋,質地柔軟飄逸的長裙。
許是怕冷,就裹了羊絨大衣,也是溫和無害的杏色。襯得女人脖頸雪白,頸線弧度修長柔滑,有種彆樣嬌弱的美。
明明隻是很普通的裝扮,唯一要說亮點,大概是那隻抓夾,好像是用玉做的。
她卻穿戴得婉約至極。
侍應生看了幾眼就心跳加速,忍不住移開視線,把她帶到地方:“陸先生在等您。”
雲挽微微頷首:“好,辛苦。”
“應該的。”說完便乘坐電梯下去。
走廊並不昏暗,隻是到了夜晚燈光調得朦朧,地毯繁複繡著華貴的花紋,通鋪伸向遠處。
雲挽走了幾步,就看見一個女人站在套房門口。
大概是剛從宴會下來,禮服還來不及換,寶藍色收腰的高定長裙,裙擺曳地,漫不經心在地毯上鋪了個小圈。
她戴著成套的首飾,長相很大氣,是極為精致妖冶的一張臉。濃顏,和陸承風的骨相類似,頗具混血感,皮膚白得打眼。不過比起雲挽那種近乎通透的白皙,還是差了些。
可她身材太傲人了,深領根本裹不住什麼,溝渠深陷,飽滿渾圓。抱著細細兩條胳膊,等人的姿態冷貴,帶點說不出的慵懶。
穆絲遙看見雲挽,嫵媚清麗的容顏立刻湧出一抹笑意:“雲小姐。”
很得體,幾乎挑不出錯的標準微笑,她向雲挽伸手。
雲挽沒說話,甚至沒表情,也沒做什麼。
隻是視線下移,落到女人中指指間。
那裡套著顆色澤靜謐的幽藍色寶石,六爪鑲,那樣精致奪目。然而做工成色,卻與她在昨夜收到的那顆,是如此相似,幾乎相像到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