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勉為其難原諒他吧。”
深夜,沈方月趴在床上,手指把玩著自己的發尾,亂晃著腳丫講電話。
“得了吧,你和他哪次吵架冷戰能超過三個小時。”電話那頭,顧湘語氣鄙夷,“幼稚。”
顧湘是沈方月的同桌,倆人小學相識,初中同桌,到了高中兜兜轉轉又坐到了一起,也能算是半個發小了。
顧湘這幾天回了老家,要開學當天才趕回來。
“誰幼稚了!”沈方月使勁兒想了一下,“而且有超過兩小時的好不好?二年級的時候,他放學沒等我回家,我整整一晚上沒理他。”
“……”
“好好好。”台燈下,顧湘轉了一下筆,“那你的暗戀,就這樣結束了?”
話題轉得太快,沈方月甚至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啊?哦,你說顧飛白……”沈方月撐著下巴說,“是吧。”
顧湘:“……我怎麼聽著你一點不難過呢?”
沈方月歎氣:“已經難過完了。”
“?”
顧湘看了眼時鐘,這姐妹難過的時間都還沒她吃一頓飯的時間長。
不過她又想,這事放在沈方月身上根本不奇怪。
沈方月上學期在追一部國外很火的校園偶像劇。
劇情是自卑敏感的女主暗戀身為年級學生代表、不論在何處都閃閃發光的男主一整個青春。
劇剛播完,沈方月就興衝衝告訴她,自己有喜歡的人了——正是他們年級某次上台發言的學生代表。也是他們的同班同學,顧飛白。
說是喜歡,沈方月卻壓根沒給過對方任何超出同學範疇的暗示。
沒告白,沒遞情書,甚至連個聯係方式都沒問對方要過。據她所知,沈方月和顧飛白至今沒加上任何社交軟件的好友。
就仿佛對方隻是一個滿足她“暗戀一個人”這項需求的工具人。
顧湘習慣了她的性格,點頭道:“行。馬上開學了,作業寫完沒有?”
“……”
“……你不會一個字沒動吧?”
“那當然不是!”沈方月立刻為自己澄清,“是剩一點點沒寫……但沒事,區區一點作文和抄寫,我明天熬一天,肯定能全做完!”
&&
翌日,傍晚。
手機在耳邊響了好幾聲,沈方月蜷縮在被子裡,癱了好久才有動靜。
明天開學日,班級群適時地彈出一條新公告——
「公告:古老師讓我提前告知大家,明天開學第一件事就是收暑假作業,未完成作業者罰站聽課一個星期。請同學們相互轉告!」
還有兩條私聊。
裴烏龜:[公告截圖]
五分鐘後。
裴烏龜:[在練罰站?]
沈方月捂著肚子,按下語音鍵有氣無力地通知:“勿擾,我們今天也絕交了。”
她把手機扔到一邊,重新把臉埋進枕頭。
約莫過了五分鐘,她聽見樓下有些動靜。
她爸媽都在紐約,保姆阿姨今天也請了假沒來,沈方月警惕地抬起腦袋。
直到聽見那道熟悉的腳步聲,又蔫蔫地躺回去。
很快,門被敲響。
“沈方月。”
沈方月沒理他。
過了半分鐘,外麵又傳來懶洋洋的一句:“能不能進?”
沈方月悶著聲音說:“不能。”
於是門就被打開了。
沈方月埋在被窩裡,露在外麵的隻有她亂糟糟的頭發。
“烏龜是不是真的聽不懂人話?”
“我可沒進去。”裴祈站在門外沒動。他看著床上那個黑乎乎的小腦袋,“不舒服?”
“不關你事。”
裴祈點頭:“那我走了。”
“……”
聽到對方似乎真的扭頭要走,沈方月飛速扔出一句:“肚子疼。”
裴祈折回來,又倚回門框:“昨晚喝酒前吃飯沒?”
“吃了。”
“疼了多久?”
“好久。”沈方月聲音委屈,“一整天都在疼。”
裴祈:“……”
豬麼?不會叫人?
豬疼了都會喊兩聲。
裴祈看了眼手表,很乾脆地走進房間,隨手撈起她掛在椅上的外套:“起來,沈方月。”
“乾嘛?”
“穿外套。”
“……?”沈方月呆了一下,仰起頭看他,露出自己身上的烏龜睡衣,“穿外套乾嘛?”
“去醫院。”
“……”
裴祈打開手機,見床上的人一動不動,撩起眼皮:“我伺候你穿?”
“……不是要去醫院的那種疼。”
“?”
沈方月抿嘴憋了一下,最後飛快含糊地說了一句。
“生理期。”
“……”
裴祈沉默了幾秒,彆開眼,倉促地關掉叫車軟件。
“今天吃過東西沒?”
“吃了。”沈方月悶悶道,“方便麵。”
裴祈扭頭把衣服重新掛回椅上,轉身朝屋外走。
“你去哪?”沈方月立刻喊他,“不會就這樣走了吧?”
“不然?”
“你真沒良心啊。”沈方月感慨。
“你第一天知道?”關門之前,裴祈看了她一眼,涼薄地扔下一句,“躺回去。”
臭烏龜。
寡情少義!
冷血無情!!!
房門被關上,房間重歸安靜,沈方月在心裡破口大罵裴祈三百句。
詞用完後,她慢吞吞重新躺回枕頭上,才後知後覺自己的臉蛋好像有點燙。
不知怎的,剛才和裴祈說自己生理期的時候,沈方月莫名有點不好意思。
奇怪,她怎麼會對裴祈覺得不好意思。
明明他們都這麼熟了。
更何況,在她第一次經曆生理期時,裴祈也算“參與其中”。
沈方月第一次生理期是在小學六年級。
那天裴祈是班級值日生,她在教室裡邊寫作業邊等裴祈做完值日一起回家。中途裴祈出去倒垃圾,她站起身,想去前麵接杯水。
下一刻,一道刺耳的刮地聲響起,她的椅子被班裡某個討人厭的男生拽了出去,隨之而來的是對方的尖聲嘲笑——“沈方月!你拉褲子了!!!”
沈方月抓起課本想揍人,看到椅子上的痕跡後又愣住,自己也陷進短暫的茫然遲疑中。
見她沒反應,男生笑得更賤了,拖著她的椅子就要往教室外麵走:“哈哈哈!沈方月拉褲子啦!我要告訴全年——啊!”
一個垃圾桶狠狠砸在了男生臉上。
裴祈從嗷嗷大哭的男生手裡拿回她的椅子,用紙把她的椅子擦拭乾淨。
然後抬頭對她說:“沈方月,回家了。”
“裴祈,”沈方月回神,茫然又害臊地看他,有些無助地小聲說,“我褲子好像……”
裴祈看了她校褲一眼,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綁在她腰上。
“看不見了。”裴祈道,“走吧。”
後來那男生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家長和老師,裴祈因為動了手,被罰了兩個星期的值日。
啊,那個時候——至少那一天的裴祈,真的好帥。
不像現在。
沈方月臉頰重重壓在枕頭上,又開始在心裡背成語。
寡情少義!
冷酷無情!
良心泯滅!
狼心狗——
哢,門開了。
雖然是在心裡罵,但看見裴祈,沈方月還是下意識抿了好幾下嘴唇。
裴祈左手拎著一隻熊貓熱水袋,另隻手端著她的小豬造型碗。
熱水袋被扔到她身邊,她隔著厚重的被褥都能感覺到熊貓的溫暖,裴祈把碗往床邊一放。
“捂著。”裴祈說,“喝。”
見被褥裡的人盯著桌上那碗紅糖煮蛋,遲遲未動,裴祈說:“沈方月,彆發呆。”
“沒發呆,”沈方月老實道,“我正在收回剛才在心裡偷偷罵你的話。”
“……”
裴祈伸手要把碗端走,被沈方月連忙攔下來,整個碗捧了過去。
沈方月敷著熊貓熱水袋,抿了一口滾燙的紅糖水,整個人仿佛活了過來。
“你一直都這樣?”裴祈忽然問。
“嗯?”沈方月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也不是,這不是昨天喝了酒……”
“嗯。”裴祈點頭,譏諷地笑了一聲,“下次失戀再喝。”
“……”
沈方月又想起昨天自己喝暈後那發瘋的半個小時,當即轉開話題:“你怎麼還會做這個?”
“網上查的。”
“喔。”沈方月評價,“糖放多了,好甜,以後注意。”
裴祈伸手:“彆喝了,還我。”
沈方月立刻捧起碗,咕嚕咕嚕往嘴裡灌。
“……”
裴祈偏開眼,看見沈方月書桌上堆了幾本練習冊,是專門用來抄寫和寫作文的。
“作業寫完沒?”
“其他卷子都抄完了,就剩語文的那麼一點點點。”肚子還是隱隱作痛。沈方月抬手,用手指比劃了一下。
裴祈翻開冊子,上麵空空如也。
“這不叫一點點點。”裴祈糾正,“這叫一點沒寫。”
“我本來是打算今天一口氣補完的!這不突然那什麼……肚子疼嘛。”
沈方月喝得有點累,她捧著碗,盯著裴祈的後腦勺,腦子飛快運轉起來。
她偷偷清了清嗓子,拉長自己的語氣,可憐巴巴地說:“裴祈,我真的好可憐,昨天剛遭遇失戀,今天又臥病在床,接下來可能還要被罰站一個星期。”
裴祈扭頭看她。
“而且古老師每次罰站都讓人站到走廊,那我豈不是連課都聽不了了!”
裴祈:“你聽和不聽沒區彆。”
“……”
“那你接下來的一周也沒有前桌了,”沈方月再接再厲,“上課就沒人陪你說小話了,那多無聊啊。”
“真的隻能清淨一周嗎?”裴祈跟她商量,“你不能多站幾天?”
“……”
“你好無情。”沈方月說。
“嗯。”裴祈拿過她手裡的空碗,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睡吧。儲存點精力,明天爭取當走廊裡站得最直的人。”
“……”
&&
或許是承載了太多怨氣,到了開學日這天,山城的氣溫達到了這段時間的最高點。
天將將亮,距離開學典禮還有半小時,教學樓裡已經坐滿了學生。
沈方月從廁所回來時,正好撞上在收暑假作業的錢菲。
兩人在課桌過道撞上,沈方月歎一口氣,認命道:“錢菲,語文我先不交了,沒寫完。”
“啊?”錢菲愣愣道,“你的不是已經交了嗎?”
“?”
錢菲低頭在作業本裡翻了一會,挑出一本來:“剛才裴祈一起給我的,這不是你的嗎?”
沈方月翻了兩頁,上麵的筆跡是很像她的。
她的字圓滾滾的,像滿月。裴祈以前總是模仿她的字來譏笑她,她有時自己都分不清。
唯一的區彆是她名字裡的“月”——就像這本抄寫本上的署名,裴祈寫的時候,最後一勾總是會穿過旁邊那道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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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到教室時,他同桌在桌上睡得正香。
宋哲一直覺得很神奇,大家上課都睡覺,裴祈有時甚至睡得比他還多,怎麼裴祈的成績就這麼好?
沈方月從他身邊經過,徑直坐到裴祈前桌。
宋哲剛要跟她打招呼,沈方月先回過頭來。
“裴祈,”沈方月戳了戳她後桌的頭發,叫,“裴祈!”
男生搭在後頸的手指動了兩下,過了幾秒才把頭從手臂裡抬起來。
他前額頭發淩亂地貼在眼睫上,漆黑的眼睛裡全是不耐煩:“乾什……”
話沒說完,就被沈方月的飛吻給打斷。
沈方月眼睛笑成月牙,手指貼在嘴邊,不知給他飛了多少個吻。最後,她用手肘軟綿綿地貼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真好。”她鄭重宣布,“我們現在又是全世界最要好的人了!”
“……”
沈方月轉回去後,裴祈還保持著抬頭的姿勢,很久未動。
“啊這。”宋哲呆呆地看著沈方月的背影,“什麼情況?”
裴祈回神,手指陷進頭發虛空地蜷了一下。他撇開眼,重新調整姿勢躺回去,嗓音微啞。
“……誰知道她發什麼瘋。”
宋哲還想問什麼,轉頭一看,他同桌已經重新睡下去了。
姿勢沒變。
隻是可能氣候悶熱,少年露出的半截耳朵,火似的燒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