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周傾回來,蘇荃親自開車來接的機。
“累嗎?”
“腿都要走斷啦。”周傾在日本一周,每天都走十來個小時,逛了很多地方,去的時候一隻行李箱回來兩隻,連堂姐都說她是不是接了代購的任務。
“休息一會兒,到家了我叫你。”蘇荃從後視鏡裡觀察了她幾秒。
周傾有點受寵若驚,媽媽這麼忙還來接她。她難免回憶起以前的待遇,記得有次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那真不是人能忍受的航程,下飛機的時候周傾隻恨自己沒有一個鐵屁股。
爸媽不僅沒來接機,也沒安排司機來,讓她自己打車回家。周傾倒不為這種事委屈,畢竟生意更重要。爸媽不掙錢,她跟弟弟吃屁去?
爸爸回來還是認真跟她道了歉,並且說明緣由,是要處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周傾在車上想著年後要做的一些事,不知不覺就到家了。
周源先衝出來問姐姐有沒有給他買玩具。當然少不了他的,買了他最愛的迪迦奧特曼。還有一些衣服,手工製品,禮物全家都有份,包括王姨。
蘇荃坐在沙發上看姐弟倆分贓,王姨一邊比劃自己的新衣服一邊心疼:“怎麼還給我買東西,這得花多少錢啊。”但王姨也高興得臉都要笑爛了。
周傾給蘇荃在手作店買了一件毛衣,湖藍色,純手織,十分精巧。蘇荃現在的穿衣風格要商務一些,是定製的職業套裝,但周傾覺得她穿這樣溫柔的衣服是另一種好看。
“媽媽,你喜歡嗎?”
蘇荃沒搭她這茬話,也不見多高興,“你跟我上來一下。”
過年前後這麼多天,周傾一直行蹤不定,何止是去了日本。蘇荃特意問了張秘書市場部有沒有安排周傾出差,得到的答案是沒有,她請假了。蘇荃拉了信用卡的消費記錄才知道她乾了什麼。
蘇荃不會限製周傾花銷,但要合理自律,這跟學習工作是一樣的。
她也知道女兒長這麼大吃了很多苦。
寄宿在大學同學陳蘭枝的家裡,蘇荃給了生活費,但畢竟是寄人籬下。陳蘭枝的丈夫給周傾輔導作業,接送她上下學,但人家對她沒義務,其餘的事都要她自己做。這也沒什麼,難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摩擦,陌生環境的孤獨,她要自己消化。
蘇荃何嘗不心疼她小小年紀背井離鄉,周晉愷也埋怨她狠心。但蘇荃不覺得把女兒捧在手心裡嗬護,什麼都不讓她經曆是為她好。她希望周傾去摔倒,去受傷,學會對抗困難,是長大的第一步。
了解自己女兒的品性,蘇荃很快否決了種種不好的猜測。
“你乾什麼去了?”
“我最近在考察市場。”
“哦,你考察到了什麼?”蘇荃不動聲色地問,聽她說得還挺正經。
周傾立馬就不累了,興高采烈地跟蘇荃說起了她這段時間的見聞和感悟。他們不應該再依賴代加工業務,技術低,易被取代,而是重點發展自己的品牌。很多案例可以借鑒,儘管社會情形不同,舶來品本土化未嘗不是一條路。
蘇荃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你的工作經驗,僅限於在總廠的這一年,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做好這麼大的事?”
這話有點打擊人,但媽媽願意認真跟自己討論,不是直接否定了她,這就有希望。
周傾反問她,你和爸爸當初創業不也一點兒經驗都沒有嗎?況且我還在廠裡工作了一年,你倆那是什麼都不懂。
蘇荃被她噎了一句,尷尬地咳嗽一聲,“說你的問題,扯彆人乾什麼?”
“而且,工作本來就是邊乾邊學的,等混成經濟學家我也不用創業了,直接退休得了。” 周傾解釋,他們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這就比彆人勝出了一大截。現在缺創新和營銷包裝,也是她即將要開展的工作。
周傾觀察著媽媽的神情,再次說,自己做出來才是唯一的出路,否則就賣掉,不要再管了。
蘇荃沒讓她說下去,讓她回去休息。
一個人坐在書房裡,蘇荃忽然笑了,父女倆連狡黠騙人的樣子都像。
·她二十多前願意成全丈夫的一番事業,如今何嘗不更願意滿足女兒,同時也是她自己的。
可更要麵臨實際問題。
今年的狀況比去年難多了,資金短缺,她不能盲目想著公司的發展,賬上還要留現金給員工發工資。
一旦走到裁員的那步,賠償金是很大一筆錢。多幾萬、少幾萬,對一家公司來說不算什麼,對工人來說是一個家庭的生計。這是底線,不能虧欠人家。
蘇荃也深知服裝行業如果要認真做,產品開發的投入不可估量。還有投入市場的成本。
有一件鮮為人知的事,2003年傾虹服飾鋪天蓋地的廣告,讓公司名聲大噪。而那一年的廣告費已經超過了公司全年利稅,簡直是一場豪賭。輸了就得傾家蕩產進去坐牢,還好賭贏了。
但人生能有幾次賭贏的機會?
*
周傾把心裡的計劃坦白之後,暢快不少,她真希望睜開眼睛的時候,媽媽就告訴她:我支持你!
並且給她撥了許多錢。
隔天的早上,蘇荃下樓就看見姐弟倆坐在餐桌邊吃蟹炒年糕。
“媽媽!”
“媽媽!”
蘇荃一聽有人喊媽腦子都要炸了,尤其她還有兩個。
鑒於姐姐給他帶了很多玩具回來,姐弟情的濃度增加不少,周源正在幫姐姐分擔吃不完的早餐。
蘇荃不在家吃飯,司機已經在外麵等著,她隨便交代了兩句,得去公司處理事了。午後剛送走一個客戶,張秘書來敲門,說有客人拜訪,並且一臉凝重。
蘇荃有大半年沒有見到梁淙了,乍一聽還挺意外,不知道他來乾什麼的,但還是起身把人迎進了辦公室。
“梁總是還有賬要和我算嗎?”蘇荃給梁淙倒了杯茶遞過去。
“買賣不成仁義在,我還沒來謝過蘇總。”蘇荃對傾虹廠的資產重新估值,把主觀原因變客觀,間接賣梁淙個人的麵子,否則他要為談判失敗負責。
“這好說,不值得你跑一趟。”蘇荃知道梁淙這次過來絕對不是道謝,著實算不上人情,肯定有彆的目的。
果然,梁淙說是為了周傾的計劃書來的,他希望能跟傾虹合做項目。
蘇荃昨晚還在考慮資金問題,今天就有人送錢上門了。這巧合不令人驚喜,反而是驚恐。
周傾的商業計劃書隻有蘇荃看過,還是她問了才說的。蘇荃不知道梁淙是從哪裡得知的。她沒表現多大的好奇,否則顯得被動。
“Calice曾經和我聊過這個想法,她是行動派,沒想到這麼快就做出來了。”梁淙又稱呼周傾的英文名,更加深了蘇荃的懷疑。
年輕男女坐在一起談事業,有時候比談情說愛更能說明關係的深淺。她上大學的時候,追求她的男同學眾多,周末約她看電影的,跳舞的。隻有一個人總拉她去圖書館,鼓勵她,提高成績畢業好分配,後來那個人成為了她的丈夫。
蘇荃判斷兩人應該不止認識那麼簡單。周傾是個大方的孩子,很樂於跟父母分享自己的生活包括感情。她高中的時候就有男孩兒喜歡她,大學又跟兩個男生約過會,其中一個約了一次會就沒下文了,另一個談了,男生長得蠻好看人品也不錯。
蘇荃不會反對周傾和誰在一起,戀愛自由,但像梁淙這樣背景深,還全是心眼子的人就算了。
“你們聊到什麼程度了?”蘇荃笑著問:“她是個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梁總有合作的想法何不直接跟她提?”
“我個人很敬佩蘇總,您是長輩,為表誠意自然要先過來跟您打招呼。”
蘇荃在心裡冷笑,這麼會裝,不愧是梁寶華的孫子。但現在也的確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蘇荃隻說還停留在計劃階段。
她起身送客,辦公室外麵是展示廳,梁淙問她介不介意他參觀,之前兩次行程匆匆,沒有來得及了解。
蘇荃說當然可以,但是她接下來還有彆的事,不能陪著。梁淙說您請便,不必在意我。
展廳主位有個巨大的顯示屏,循環播放傾虹廠的宣傳片,還有一張是1996年創始人站在廠門前拍的剪彩照,非常有年代感。
那個時候的周傾幾歲呢?梁淙在心裡算著,她應該還沒上學。
他盤算的事很多,聽蘇荃的口吻,母女兩應該已經探討過品牌轉型的計劃了,那麼他今天來的不算突兀。
並且,周傾沒坦白和自己的關係,這個發現挺有意思。
梁淙花了一點時間算成本和代價,如果傾虹廠真的被周傾盤活,對他來說非常不利。留著這麼大的隱患終究讓他睡不安穩。梁淙不習慣事情在掌控之外,不忍心把她乾死,那就先助她成功吧,往後再占為己有。
*
下午,周源在姐姐的輔導下寫數學作業。
眾所周知,三年級數學對三年級小學生來說,還是有些難度的。姐姐給他講了兩遍,他依然沒懂,姐姐就開始抓耳撓腮,比他還痛苦。周傾可能在譴責自己沒有當老師的天賦,但周源也感受到了羞辱。
在姐弟情陷入岌岌可危境地時,王阿姨終於辦完事回來,周源立即拋棄了姐姐。王阿姨年紀大了,在老人家眼裡,小孩子準時拉大便都值得表揚,她誇周源:“這就是好好吃青菜的好處,真棒!”
王姨帶周源去逛城隍廟了,周傾一個人在家無聊,換了衣服出門。廠裡仍在放春節假,隻有值班的人,行政樓裡很安靜。
當看到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人站在那的時候,周傾都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去看了他的手。
“你怎麼在這?”
梁淙也看了看自己的手,回答她:“來談我們合作的事。”
周傾聽得直皺眉,很多事快速過了腦子,兩家公司經年矛盾,打了幾次的官司,撕破臉皮了,仇人一樣怎麼可能還合作?
關於仇恨的言論,周傾並沒有說出口,但梁淙從她的眼神裡讀懂了。
他挑眉輕笑,直白地說:“不存在永久的仇人,也沒有永久的朋友。但你認識錢吧,你跟錢沒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