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周傾並不意外蘇荃否定了她的想法。媽媽是個對投資十分謹慎的人,何況她根本沒有拿出像樣的商業計劃書。
不過,這不妨礙周傾對目前市場的看好。
接下來的幾天,周傾在市場部潛心工作。她到這個部門的第一天,就發現大家並不歡迎她。她往那一站,傻子都能想到她就是老板的人形監視器,哪有攝像頭受歡迎的道理?
換位思考,如果有個老板的親信在自己身邊時刻監視,她也會煩得不行。周傾沒有刻意與人套近乎,說再多,彆人也隻會覺得她虛偽打官腔;表現努力,她給自家公司打工,不然呢,還想讓彆人表揚她嗎?
她給部門人點了下午茶,一周點了兩次,老板就是要對員工大方嘛。美食沒有人會拒絕,大家默認這是公司的福利,樂得享用,她至少不是摳門的二代。
周傾在人際關係上總是有辦法,就是這樣的拉近方式有點傷錢。
她進來是管培生的身份,拿實習工資。吃吃喝喝買點東西是夠的,大手大腳的消費是不可能了。上學時用媽媽的副卡,回國後就沒再用了,估計已經停了。
彆人都以為她有錢,可她在廁所裡查自己的銀行卡餘額,來回數了三遍,總覺得少了個0,她決定這個月都不買東西了,吃食堂,堅持到下個月發工資。
市場部的老總姓黃,這些天在出差,周傾還沒見到他。除開去巡了兩次店,工作不算忙,她想利用空餘的時間看一點運營資料。
還沒找人問,程銳就主動來幫忙了。他不僅業務懂得多還非常樂於助人,把整理出來的資料親自抱到周傾的桌子上。
“謝謝你呀!”周傾忙不迭起身道謝。
“沒事兒。”程銳笑起來怪好看的,像電視劇裡朗月清風的校草,“加油吧,有不清楚的可以問我,歡迎你隨時來。”他進來就是黃總的助理,馬上也要升職了,能者多勞嘛。
第一天,周傾看材料晚飯都沒吃,九點多才離開辦公室。她走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在加班,大家真是忙啊。
程銳在辦公室裡看見她進電梯,舒了口氣,終於走了。她不下班哪個好意思下班啊,難保她回去不會上眼藥。但如果要天天這樣,誰受得了?
程銳真不知道她是拿喬裝腔的還是愣,但之前見她還給保潔騰休息室,說明不是個苛刻的人,估計是腦子遲鈍吧。
周傾第二天下午才意識到沒有馬上要上的項目,沒什麼可忙的。於是她到點就離開了辦公室,彆人見她起身,也就準備就緒了。
每個部門的工作模式不一樣,車間工作很容易被量化,結果也一目了然。但是職能部門就不一樣了,很容易被認為偷懶。
周傾心裡罵自己怎麼能這麼訥?連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還不如周晉仁呢。
之後每天,下班後她還是去老爸的辦公室繼續學習。前前後後算起來,她已經在廠裡實習了快一年,所有的部門和崗位都待過了,也幾乎把國內外所有能對標的品牌都研究透了,人家為什麼能成功,做對了哪些事。
站在後來者的角度,傾虹從2008年的金融危機過後開始沒落,犯的錯誤很好總結。低折扣導致品牌價值受損,主營渠道縮減,庫存爆倉,一環扣一環的坍塌,連鎖反應。
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講老爸糊塗,而是時代的局限性太大了。摸索前進的,走到死胡同才發現自己走錯路了。
但有個理念她是很讚同的,走平價的親民路線,老百姓也消費得起時尚。
周傾還是那句話:東山再起唄,失敗也沒什麼可怕的,她相信他們家是有經商的天賦的。
總結完失敗的原因,周傾開始把自己的想法寫下來,洋洋灑灑寫了八十多頁,最後裝訂成商業企劃書。
一口氣寫到天亮,她一點都不困,坐在書桌前看著太陽從對麵的紅屋頂後麵歡快地跳出來。她忽然激動起來,好像已經大獲全勝了。
周傾的身體裡有著強大的驅動力,她不甘心爸爸被人說失敗,也不願意傾虹廠在彆人的手裡揮霍泯然於眾。
寫完計劃書的周傾就想立即拿給媽媽看,但是蘇荃這陣子太忙了,接連失去幾個大的訂單,但廠裡的幾千號人不能紮上嘴不吃飯,老板就得出去找門路。周傾也好幾天沒看見她了。
這天,周傾接到周與行的電話。周與行今年從原先的律所出來,自己單乾了。今晚有酒會,喊她過去熱鬨。
周傾決定把計劃書先拿給堂哥看看。
金杯被廠裡其他人開去辦業務了,周傾坐地鐵去。周與行在地鐵站接到她,見她隻背個小包,連個花籃都沒有,“我律所開張,你還真好意思什麼都不送?”
“我送上對你最真摯的祝福。”她原想買個花籃的,但地鐵一路沒看見,心想以後再補個禮物好了。
周與行隻能說有祝福就可以了,他帶周傾去見他的合夥人。
因周與行這層關係,傾虹集團是他原先律所的客戶,這種企業大客戶帶來的營收非常可觀。周與行走到哪自然要把客戶帶到哪,大家對周傾很客氣,親切稱她為妹妹。
周傾有話想對周與行說,無心社交,就拽了拽他的衣服。
兩人路過會客室,裡麵傳來一陣笑聲,那是一種非常有錢的笑聲,隻屬於成功人士,開懷豁達,沒有任何煩惱。
她一眼就看到了被玻璃擋著的半片身影,眼睛都瞪大了,“他怎麼會在這?”
“朋友嘛。”周與行笑著道,“自然也要邀請的。”
“在談收購之前,你們都不認識的。”
“有誰會跟錢過不去?”
現在梁淙是堂哥的座上賓,想必已經把颶風發展為客戶了,周傾雖然覺得自己被背叛了,但這種感覺並沒有立場,開門做生意當然要向錢看,人家強強聯合,她算哪根蔥輪得著她反對?
周傾坦言了自己的一係列想法。
“你一直在公司上班,我猜到了。”周與行問她:“有成型的企劃書沒?”
“有!”
周與行看到落款的日期,“還是熱乎的呢。”他快速掃了幾眼,還沒翻到一半就放在茶幾上了,他看周傾身上穿著一件印花衛衣,不知是什麼牌子但是挺酷,“你是不是對潮牌感興趣?我的客戶裡也有一兩個年輕人,身份是潮牌主理人。”
周傾懷疑,周與行根本就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周與行想的是,自家妹妹想玩票做點事,做哥哥的應該寵著,“哥給你出錢,就當入股,你也做個潮牌行不行?”
“你能出多少錢?”
“兩百萬。”
周傾說:“兩千萬。”
“滾吧你,你看我像不像兩千萬?”
“做品牌不是去檔口拿貨,前期投入就要一千萬了。”
周與行嚴肅起來,“傾虹的商標你知道有多少價值嗎?這不是錢的事兒,你媽也不會讓你胡來的。”
“我是認真的。”周傾黑黢黢的眼珠兒盯著周與行,她不是搗亂。
“你認真就更不行了。”周與行攬過她的肩膀,拍了拍她,本來企業還能慢慢苟著的,彆直接給乾破產了,那才是真的無回天之力。
“不高興了?”
“沒有。”
周傾的美夢半道崩殂,難免失落,但不消五秒又努力建立了自信,說不定媽媽欣賞她的才華呢?周與行近視五百多度,眼神不好很正常。
周與行抓著周傾的手,把她拉起來,“帶你去吃點東西,我讓他們訂了你說的那個無花果蛋糕,你去品鑒一下味道對不對。”
“我拿下包。”
“不用,沒人進來。”
剛剛調侃著喊周傾妹妹的那個律師,正在台上慷慨發言,周傾的眼睛早已黏在桌上的甜點上。
她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飯,早就餓了,周與行跟她說彆吃太多,正餐有她愛吃的東西。看準了她來就是為了打牙祭。
*
梁淙今天來隻打算喝一杯酒,應承了邀請就算了。他走前要跟周與行打個招呼,去他辦公室:“與行。”
他開了門,手搭在門把手上,沙發上的格紋雙肩包很眼熟,三宅一生的經典款。她背了幾年,裡麵黑色襯布都要磨壞了。他曾經以為她太喜歡了又舍不得買新的,給她換個一樣的,周傾卻說換了就不對了。
吸引他注意的是茶幾上的文件,明顯是從她包裡拿出來的,包口還敞著。梁淙拿起文件,拋去開頭的客套話,他看了後麵的實質內容。
這種東西不用逐字閱讀,基本是窺一斑而知全豹,得知周傾要把傾虹轉型做快時尚,他有點意外。她甚至已經有一套完整的模式,即使方案不完美,但核心創意是無價的。
商業計劃書他看過的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份,有夢想的人太多了,多到這個世界都裝不下了。99%都會變成無用廢紙,丟到垃圾桶裡。
但周傾成功率還是太大了。她有成熟的商標,供應鏈,還有一個蘇荃這樣的媽。
梁淙的目光變得異常冰冷,他的手垂下來,在無數閃過的想法裡,每一條都在讓她的計劃胎死腹中。這是對弄死對手最好的時機。
這個酒會時間很長,周傾光是蛋糕就吃飽了,想著等會還有正餐,就覺得肚子還能塞得下,於是喝點香檳透一透。
周傾有時候挺責備自己的,怎麼能就這麼饞呢?乾大事的人怎麼還隻想著吃好吃的呢?真想把嘴割掉扔了。
但轉念又想,食欲是七情六欲裡最好滿足的,於是她很快原諒了自己。
分不清是香水味先傳來的,還是眼前的黑影,周傾反應過來的時候,梁淙已經站在自己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