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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虹 唯酒 4329 字 3個月前

chapter06

梁淙和梁寶華聊到快中午才下來,午飯要開席了。

他早上來的時候母親宋建蘭並沒有到,此時人已經坐在沙發上了。

宋建蘭不在企業工作。但領導做慣了的,姿態一向擺得高,彆人跟她說話都要點頭欠身,恭敬備至。她唯獨對這個兒子多了幾分寵溺,也並不是從小無節製的慣壞他,而是事無巨細地提點教導。

保姆給宋建蘭端來木瓜湯,女眷們都有一份,被宋建蘭推到梁淙麵前,問他:“在樓上聊什麼呢?”

“還能是什麼。”

“你覺得這件事好做嗎?”宋建蘭已經聽說了洽談中斷的消息。

梁淙並沒有立即回答宋建蘭,而是把那碗湯推遠了。

“如果我沒猜錯,你爺爺跟你說了颶風和傾虹先前的官司吧?”確切地說是他跟周晉愷的恩怨,“那始終是他的心結。”

“咱們的梁董事長老了。”梁淙評價道。

無論是要鏟除競品,還是擴大經營,都是出於商業考量。梁寶華和周晉愷的私人恩怨,他完全不認為是正當理由。

梁寶華此次袒露真心,倒不算對梁淙造成多大的衝擊。老爺子年紀大了,對自己的至親後輩未必有多少真心,因為子女足夠多,但是對敵人卻是恨的情真意切,人家一死,他耿耿於懷上了。

梁淙這人混不吝起來連長輩都要調侃的。

颶風和傾虹的名譽權之爭,他早就聽聞。看上去是周晉愷對梁寶華不起,可周晉愷為什麼要無故挑起事端攻擊另一家企業,有誰是無辜的白蓮花嗎?

合格的故事人總要講究個草蛇灰線,浮脈千裡。在梁寶華的故事裡被隱藏了重要的線索,梁淙卻是很清楚。

宋建蘭作勢拍一拍他肩膀上的灰,“低聲些,今天這麼多人在。”

“我難道能打響反||動第一槍嗎?”

“話說回來。”宋建蘭放低聲音,也嚴肅了,“你做事留一線,彆樹敵太多。”利益是集體的,敵人可是自己立的,彆被當槍使了。

“知道。”

“彆小看蘇荃這個人,她跟在座嘰嘰喳喳的婦人不一樣,是真正在商場上鬥狠過的。”宋建蘭說:“老虎總有打盹的時候,等她死老公的傷心勁兒過去,回了神,給你一刀也未可知。”

梁淙忽然問宋建蘭,“你死老公會傷心嗎?”

“說的什麼話?”宋建蘭也不看梁淙,看自己的指甲,眼底也有那麼些愉悅。大致是幻想了一下那場麵。

因著梁寶華還沒下來,遲遲沒有開席。宋建蘭被人拉去,妯娌想跟她說上話,以她今天穿的這條裙子為題,討論起來,“這裙子真顯身材啊,我剛看了半天,愣是沒看出什麼牌子。”

“你重點放錯了,是表嫂的身材好,換個人穿絕對不是這效果。”

這群人,連她辦公室的門朝哪開都沒法知道,這會兒倒坐在一起話家常。

梁淙說話說累了,捏了捏鼻梁,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被如此玩弄。周傾不再喜歡他,他也不打算和前任有牽扯。

可現在他們處在這樣的立場,這樣孽海情天的糾纏,像在演狗血劇。

有消息進來,他剛點開,邊上又坐了個人,他的堂弟梁溢。如同這個家裡的很多人都怕宋建蘭一樣,同輩也不怎麼敢和梁淙說話。對梁淙的害怕並不來自於他的父親基因,來自於宋建蘭的威望。

梁溢是少數不怕他的同輩,他跟梁淙長得比親生兄弟姐妹還要像,並且越來越像。他小時候也更喜歡梁淙,有心事也跟他說。儘管後來關係沒小時候那麼親,見了麵也比旁人好些。

梁溢問他:“哥,你最近很忙嗎?”

“你最近在做什麼?”

“跟你的大事肯定不能比。”梁溢口角含笑,“我現在每天都在練網球,教練說我進步很大。”梁淙很長一段時間對網球非常有興趣,有往職業發展的勢頭,上了大學才放棄。他總是能把什麼都做好,梁溢對於這點還挺嫉妒,“水平可能要趕超你了。”

梁淙並不覺得在這種事上被超過有什麼值得在意,他對梁溢說:“你要感興趣,可以找更多人趕超,來獲得成就感。”

他公司裡還有事要先離開,午飯都沒吃打了聲招呼就走了,沒人阻止他,因為知道梁寶華並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

梁溢站在樓上,目送著樓下梁淙的那輛黑色賓利駛離院子,有點失落。

*

周傾晚飯在食堂吃了一大碗雜醬麵,有點兒撐了,她辦公室裡一邊溜達一邊看書。

爸爸的辦公室挺氣派,有一套公寓那麼大,整麵牆的書櫃,書都被看過,有些還做了批注。每天下了車間,她都會過來學習。除了工具書,她還會關注服裝行業,金融,互聯網電商等各種最新的資訊,大量輸入內容,保持對市場的敏銳。

她給自己安排很多事,迫切地希望找到一個比賣掉傾虹更好的辦法。

目前為止,想破了腦袋還沒找到。

瀏覽財經新聞的時候,她看見颶風集團的消息,點了進去。這兩年颶風集團的收購活動頻繁,最新的動向是在二級市場收購某上市服裝公司的股份,超過30%後發起強製要約。對方不願意賣,但無力抵抗。

周傾覺得這樣強買強賣方式和強盜沒區彆。

被強製收購這樣的事倒不會發生在傾虹身上,周傾不擔心。

在最鼎盛時期,爸爸也堅持不上市。他說隻賺消費者的錢,不賺股民的錢。並且設計了一套完善的股權架構,控製權始終在自己手裡。

上學時,同學裡很多人家裡都是做企業的,聊天的時候會無意間透露,炫個富什麼的。每當有人問周傾,她總是用“小生意”給糊弄過去。

不算撒謊,但的確有點排斥。她覺得傾虹服飾有點土,無論是產品還是公司名稱,都像是上個世紀的產物。

但真正進了廠才發現,麵對資本的掠奪,欺詐,打壓,把企業經營到現在已經非常厲害了。

梁淙威脅她。她跟自己說,快點變得強大,不要再被人威脅了。

周傾站在窗口,灌進來的風吹開了貼在臉頰的頭發。整個園區都暗下來,靜悄悄的,隻有幾盞寥落的路燈。

她有點想爸爸了,也有點想媽媽。

手機在桌上震動,周源給她打電話了,問:“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媽還沒回去嗎?”周傾還聽見電話那邊王姨教弟弟詢問:問姐姐幾點到家啊。

“隻有我和王阿姨在家,好無聊。”周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並未察覺王姨的意圖,隻關心自己的小饞嘴,“還給不給我帶糖葫蘆啦?”

周傾趕緊去關了燈,離開辦公室:“你先回房間躺著,我到家了叫你。”

媽媽開始管廠裡的事,又忙起來,周傾不好意思讓王姨老人家熬夜,這不在她的職責範圍內,隻能趕緊回家。

她開車路過一家商場,趕在打烊之前買了最後兩根糖葫蘆,壓得扁扁,撒了芝麻,糖份都漬進去果肉裡去了,比圓球形的要甜一些。

蘇荃不允許周源吃甜的東西,但他經常在被窩裡偷吃糖,王姨給他打掃房間,好幾次在枕頭下麵發現糖紙。周傾也不敢給他買,隻在他撒嬌的時候吃一點點。

她到家時王姨說源源沒撐住,已經睡著了,周傾把糖葫蘆放進冰箱裡,上了樓去看他。進門的時候卻看見周源坐在床上啜泣著,小小的身體一抖一抖,正在給自己抹眼淚。

“怎麼了?”

周源說:“我剛剛夢到小黃狗了。”

“……那哭什麼?”

“爸爸以前說過,給我買隻小黃狗的,夢到小黃狗我就想到爸爸 ,想到爸爸我就沒忍住哭了。他還沒給我買小黃狗,就生病了。”周源因為哭泣,語句顛三倒四,他傷心地問周傾,“姐姐,人都是活著活著忽然就死掉的嗎?”

“也有慢慢死的,比如大爺爺,活到九十幾歲,還在床上躺了三年。”而大爺爺的家人好像盼著他快點死掉,不要影響大家的生活,葬禮那天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周傾沒有修習死亡課題,不知道怎麼跟弟弟解釋,

“怎麼這樣啊。”周源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流,“爸爸死了,媽媽也變了,她總是不開心,這麼晚還不回家,咱們家怎麼成這樣兒了啊?”

周傾讀過艾略特,有一句是: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不是轟然落幕,而是鬱鬱而終。

與爸爸相處的片段,周傾比周源的還要多,一籮筐隨便撿一片出來都讓她嚎啕大哭,但是她不能哭。

媽媽為工作精疲力儘,弟弟小,她必須扮演最堅強的角色。

周傾給周源把眼淚擦了,“咱們家很快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

周源隻是個小朋友,情緒堅持不到第二天早上,以至於他起床想起什麼還有點兒生氣,向王姨告狀:“我姐是個騙子,說話不算話!”

周傾跑步回來,正在給自己熱湯包吃,眼睛瞟過來,“我又怎麼了?”

周源大聲說:“她說給我帶糖葫蘆,沒帶!”

王姨哄他,“我給你煮湯圓,是山楂餡的,也很甜。”

湯圓和糖葫蘆是同一個東西嗎,這群大人怎麼總把小孩當傻子?

樓下吵吵嚷嚷,蘇荃下樓了。她淩晨才到家,但是不妨礙早起,隨著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所有人都止了聲,一屋子鴉雀無聲。

蘇荃打開冰箱拿水。

周傾很緊張,王姨也有點緊張,蘇荃這段時間本來就焦頭爛額,看見還給周源吃零食,怕不是要發火了?

等了一會兒,隻見蘇荃把糖葫蘆拿出來,風輕雲淡地遞給了周源:“姐姐給你買了,晚幾個小時吃有什麼關係,怎麼一點耐心都沒有?”

周源呆愣愣地接過來,心想媽媽是個好媽媽,姐姐也勉強是好姐姐吧。

周傾也鬆了一口氣,吃過早飯,距離她上班還有點時間,她準備去院子裡把菜和花澆了再走。她心情不錯地哼著一首老歌:“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

電話又響,是陳桉打來的。

陳桉在電話裡告訴周傾,他近期飛去了東南亞出差,繞道回國,問她有沒有時間出來玩。

還在電話裡說,本來是梁淙邀請他的,他來了,這廝倒是忙起來,壓根兒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