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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虹 唯酒 4360 字 3個月前

chapter05

周傾這周要輪崗到下一車間,中午和崔師傅在食堂吃飯。

崔嬸從家裡帶來熏魚跟茶葉與周傾分享。熏魚是自己做的,酥酥嫩嫩的,非常好吃。崔嬸發現周傾特彆喜歡魚,她吃完一塊,又給她餐盤裡夾了一塊。

綠茶是在山上采的野茶,溫潤清甜,茶質無染,夏天喝最好了。她本想跟周傾說這茶送給她媽媽,但沒好意思講,萬一人家嫌棄呢?

這一桌就她們倆。彆人雖然對周傾這個人好奇,但也礙於是老板女兒的身份對她敬而遠之了。

依然有人覺得崔嬸太殷勤,可是崔嬸自己並不如此想,這隻是人和人之間最樸素的感情而已。

不過,她也並不是那麼純粹。現在的人並不如過去質樸,又是留學回來的富家女,接受西方教育,崔嬸知道這是她距離權力最近的一次,有人情的事現在求是最好的時候,不求白不求。

但是崔嬸還是把什麼都咽了下去,周傾看她欲言又止,“崔師傅,你怎麼了?”

“沒啥,要上工了,我想起一件事還沒辦。”

“那你彆忘了。”

周傾去廁所洗了個手,剛剛在她們旁邊吃飯的保潔阿姨這會兒也在午休,躲在最後一個小隔間給家人打電話。

廁所此時沒人,因此她打電話的聲音特彆突兀。周傾往裡走了走,還沒靠近那扇門,保潔就先發現了她,趕緊掛了電話,“哪兒臟了需要擦?”不知道怎麼稱呼她,乾脆就沒有稱呼。

周傾說:“喊我小周就可以,你出來打電話吧。”

阿姨不好意思,小隔間裡是拖布和水桶,牆上掛著她的工作服,馬桶被木板蓋住了充當小桌子,放著一些私人物品,水杯和食堂發的蘋果,她閒下來就是躲在裡麵休息玩玩手機。

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保潔阿姨,都非常有默契地開辟女廁最後一個小隔間,充當自己的休息室。

廠裡的房子很多,完全可以提供更舒適的環境。周傾幾天前就跟周晉仁說了這件事,把保安室旁邊的雜物間挪出來,給保潔用,一周過去還沒動靜。

於是周傾下樓去找周晉仁,保安室在一樓,裡麵幾人在打牌,煙頭瓜子皮吐了一地,見她進來立即站了起來。

“周經理呢?”周傾問。

其中一人指了指另扇門,然後迅速把桌上的牌收掉了。

周晉仁在辦公室睡覺,舒服的都打呼嚕了,但是一聽見腳步聲他就醒了過來。周傾問:“我上周跟你說挪騰出一間休息室來,怎麼沒動?”

“忘了。”周晉仁坐起身來用手搓了搓臉,“不是有員工宿舍嗎?”

“宿舍樓太遠了,來回得半小時。”保潔沒有固定的休息和辦公場地,哪兒臟了就得立即打掃,宿舍樓又太遠,因此她們就不願意去了。

“真麻煩!”

周傾沒指望周晉仁能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鑰匙給我,我叫兩個人去打掃。”

“不急。”周晉仁起身去把門關上,拉著周傾說:“收購現在是個什麼進度?”

“我也不知道。”周傾說的是實話。

“我二哥剛走,二嫂就要把公司賣掉,她怎麼想的?”周晉仁看上去非常不爽。

“股權轉讓,原則是同等條件股東優先購買。”周傾問:“你買嗎?”

周晉仁又不說話了,他的收入都來自於公司,他哪有錢?

不管彆人怎麼想,周傾是支持蘇荃的也無條件信任她,不希望彆人誤解她,“很多公司都希望被上市企業收購,背靠大樹好乘涼。”

“彆聽外麵那些人吹牛,都是騙子!”周晉仁憤憤不平,開始細數過往,“那麼困難的時候都過來了,當初你爸買的二手機器把廠子開起來,我風裡雨裡在市場擺攤,這才有了今天的傾虹集團!哪有一遇到困難就賣公司的道理?”

周傾聽過他們的創業故事,的確充斥著血與淚,但和周晉仁沒什麼關係,“不是我媽媽開拓的市場嗎?”

周晉仁一下子啞火了,又給自己乾洗了把臉,“哼!現在的傾虹廠一家人和和睦睦,外人進來,可就要四分五裂咯。”

“你連個空房間都吝嗇,還好意思說和人是一家人。”

“嘖,你這孩子怎麼回事?”

周傾看著周晉仁。

晉仁跟他二哥長得很像,年紀上來也沒有發福,偶爾打扮一下也是頗為英俊瀟灑的,隻是腦子沒有二哥好使罷了。當然,在傾虹二十年總不能是個廢物,工作上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不過,刷子也就兩把,多了就沒有了。

在爸爸走後的一段時間裡,周傾看著小叔覺得他是爸爸的替身,實在想念會看一看小叔的臉。但現在她有點出戲了。因為爸爸不會說這種話,也沒有這些小動作。

其實小叔和爸爸一點也不一樣,爸爸很豁達的。

人在欲望得到滿足以後,就會變得豁達。從未得償所願過的人更容易偏激和憤世嫉俗;比如小叔,也比如她。

晉仁麵對侄女的審視,手指指天,立即撇清:“我用我的命發誓,我不想賣廠,絕對不是因為私心!”

周傾在心裡笑他傻,“你老拿命發誓,真食言了我又不可能買凶殺你。要不用你的車和彆墅發吧?讓我看看誠意。”

“……”狡猾的丫頭,一點都不如她爸爸。

周傾走後有人進來,全被他轟開,“滾,彆來煩我!”

傾虹被收購的消息傳出去,大家都慌了,因為不知道怎麼變,會不會裁員。周晉仁肯定不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了,因為他就不算“老板”了。

除了這些,晉仁是真的傷心,他偷偷抹著眼淚。

小時候他考試不及格,爸媽把他吊在房梁上打,大哥與父母同仇敵愾,嘲諷他腦子被狗吃了。是二哥趁全家人睡著把他放下來的,還給他燉雞蛋茶吃。他在學校受欺負,也是二哥騎了二十多裡地去他撐腰。

二哥總是鼓勵他,從沒嘲笑過他沒本事,說單純未必是壞事,照顧他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但是現在,全世界對他最好的二哥死了。

*

周傾拿了鑰匙出來,打開那間雜物間的門,立馬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需不需要幫忙?”

周傾覺得他有點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來。

“我叫程銳,是市場部的。”對方自我介紹。

“哦。”

程銳現在有些空餘的時間,主動請纓幫周傾。他是一個給人觀感相當不錯的人,沒有因為周傾的身份而刻意疏遠她或者奉承她,在聊天的過程中,周傾也知道了他的一些基本信息。

他家在本地,父母是教師,本碩都就讀於複旦大學。周傾之前接觸過一些人,優秀的學曆背景就像男人“180cm的身高”一樣,即使無人在意,也要主動交代。

但周傾覺得程銳不是那種夜郎自大的人,他的談吐非常禮貌謙遜。

“哦,小程啊。”周傾眯著眼睛對他笑了笑,並給予對方一個親切的稱呼。

*

梁淙上午九點到家,今天是他爺爺的生日。

梁家人丁興旺,爺爺有四個孩子,下麵又有孫子,婚生的、非婚生的,本家和外姓那就更多了;從政從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以梁寶華為權力中心,形成一個大家庭。

一大早人全都到了,坐在客廳聊天喝茶。

見著梁淙進來,紛紛打招呼,男的問他升職之後工作忙了吧,女眷打趣他又變帥了。梁淙視線逡巡一圈,唯獨梁寶華老爺子不在。

“出去鍛煉了,九點半回來。”保姆福至心靈地回答。

果不其然,九點二十八分,梁寶華一身薄汗進門。

他今年79歲了,每天堅持慢跑五公裡。早餐是雞蛋麵包和蔬菜汁,還有醫生給開的營養補充劑,他大口吃著東西,積極補充身體所需的蛋白質和膳食纖維。日子比年輕人過得仔細。

“一大早就癱在那,起來動動,到底誰是老年人?”梁寶華對這些年輕人的懶惰嗤之以鼻,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在座的都不如他體力好。

小輩們不敢反駁,隻一味點頭。

梁淙最近為收購的事忙,梁寶華洗完澡就把他叫到樓上的書房。

收購傾虹股權是梁寶華的主張,且這不是第一次發起收購計劃,但梁淙在綜合評估之後覺得,傾虹要賣的意向不強,也不是多有發展前途,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和他們乾耗著。

梁寶華聽完梁淙的想法,很長時間沒說話,給梁淙說了一個源遠流長的故事。

初次見麵是在1996年,他到三北市場視察,路遇一個與客人侃侃而談的青年,那青年氣宇非凡,跟他兒子差不多大,他停下來聽了聽。

青年抬手一指店鋪上方的名字,說他會在十年之內將傾虹服飾做成麵向全國的馳名品牌,電視上也會有他們的廣告。

梁寶華內心嘲笑,連商場都進不去,還上電視呢,“年輕人不要好高騖遠,投資創業,十有八九會虧的血本無歸!”

“我當然知道。‘失敗率最高的地方是矽穀,可那仍是全球能人創業的心臟!’”周晉愷信誓旦旦地引用了一句商業名言,“我這樣年輕,失敗算什麼?於成功而言,還有一半的概率呢。”

再次交集是在2003年,傾虹服飾豪擲千金,拿下某場矚目運動賽事冠名讚助,在中央台播放。全國人民都知道了這個服裝品牌,距離他的豪言壯誌,還沒到十年。

梁寶華並不意外周晉愷的成功,遍地是金的時代,發生什麼都不奇怪。但是在他意識到傾虹服飾成了自己的競爭對手,他就不能坐視不管,於是第一次提起了收購他們,被周晉愷拒絕了。

最後一次是在2005年。傾虹服飾的發展呈火箭一樣迅速,火爆的還有它背後的老板,周晉愷以儒雅,俊朗的形象被媒體和大眾追捧著,媒體稱他是“資皮儒骨”的謙謙君子。

周晉愷站在人生的高台上,可謂得意洋洋,在一個紙媒的訪談中暗指颶風集團的汙染問題。國家在上一年就收緊環保政策,那篇捕風捉影的訪談成了典型,直接導致颶風同年銷量損失上億。

颶風集團對傾虹和那家媒體提起了訴訟,曆時兩年,雖然勝訴了,但隻是賠償了三百多萬元人民幣,草草了事,名聲一時也無法挽回。

商場本就波雲詭譎,梁寶華並不恨周晉愷,反而很欣賞他,他是賭徒是人才,卻不是天才。因為他的眼界太窄了。

現在是是非非如大浪退潮,成王敗寇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