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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虹 唯酒 3905 字 3個月前

chapter04

談判失敗一周後。

周傾下班開車來到洲際酒店,上頂樓的露天酒吧找堂姐。堂姐簡從舟遠遠地就跟她招手:“這裡,你眼睛往哪兒瞟呢?”

“黑漆漆的,你穿著黑色衣服,我哪看得清啊。”

“黑色顯神秘。”

“你在腦袋上套個黑絲襪,更神秘。”

簡從舟常住在上海,這次來明州是幫周與行送個文件。她也正好和堂妹親近親近,姊妹倆好久沒見,最近又發生了些事,有許多話要說。

剛坐下來沒幾分鐘,周傾的手機鬨鐘就響了,提醒她網課時間到。

“什麼情況?”

周傾打開語音課,還從包裡掏出一本紅色封皮的書,丟在桌子上:公司法。

“你在法律方麵不懂的,可以問周與行。”簡從舟真是服了。

周傾說:“他已經失去了我的信任。”那天在食堂,周傾觀察周與行對待梁淙的態度,得出周與行更想把梁淙發展成客戶的意思。

“公司法算是好學的。”周傾說:“做企業,自己多少要了解一下。”

簡從舟和周傾的性格也是南轅北轍。姊妹倆小時候同回鄉下老家過暑假,周家爺爺是退休教師,給兩人布置額外的作業,簡從舟嫌多做不完,撕掉一半丟進灶膛燒掉了。還不吝嗇地把這個好辦法告訴了堂妹,堂妹置若罔聞,不緊不慢地做到了暑假最後一天,犧牲了大量的娛樂時間。由於兩本作業厚度不同,還害簡從舟被揍一頓。

簡從舟就笑,如果告訴妹妹想吃米飯得去田裡從插秧開始,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周傾卻覺得這想法沒什麼不好,如果掌握了生產技術與生產資料,就一勞永逸了。

“我聽說了,嬸嬸要把公司賣掉。”

“是的。”周傾回答的聲量低了點。

簡從舟安慰她:“如果廠子在你手裡沒落,你就成了千古罪人。能解脫出來也好,你早點過自己的生活。”

周傾並不需要安慰,需要切實的“救國”辦法,“你聽說過一句話沒?上坡的路不好走,下坡路還是很好走的。”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了。

“三叔知道這件事嗎?什麼意見?”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就算他知道了,隻能埋怨吧。”

周家有三兄弟,周晉愷排行老二,老大叫周晉康,也就是周與行和簡從舟的父親,兄弟二人在八幾年都考上了大學。一個在體製內,一個下海經商,出息得讓村子裡的人嫉妒他們周家祖墳冒青煙了。

輪到父母巴心巴肝疼愛的三子周晉仁,祖墳的青煙冒完了,他隻考了倆大地瓜。

大哥安排他給領導開車,周晉仁嘴不甜還沒眼色,得罪了領導都不知道;被二哥帶進廠裡,自家的生意,沒人盯著他點卯挑毛病。一乾就是二十年,買房娶妻生子,孩子上學,傾虹廠托舉了他半輩子的生活。

周家奶奶說,一家子相互扶持才能把家族發揚光大。兩位哥哥有肉吃,就有弟弟的一口湯喝。

十一點,周傾跟簡從舟分開,她明天一早也得去廠裡接一批貨,走到樓下的旋轉門,竟然看見了梁淙。

真是巧。

周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沒看臉,第一眼看到他十根自然垂落的手指,他的手指很長。她從右邊出去,梁淙自左邊進來,他似乎站住了看她,但周傾雙手插兜平靜地移開了視線,他們沒什麼好說的。

*

周傾開廠裡的金杯來的,剛剛保安還問她是不是送貨的,送完就趕緊把車開走,因為酒店門前不讓停貨車。一輛麵包車停在豪車堆兒裡,太顯眼了。

周傾說唯一的貨物就是她,她馬上就走。坐進去才意識到自己喝了酒,得找個代駕。

微信裡跳出一個消息來。再往上翻,沒有任何聊天記錄。微信這個軟件是去年一月份出來的,她三月份安裝的,還沒用上他們已經分手了。

周傾一眼就看到梁淙坐在自己剛剛的位置上。他背對著她,深色的西裝三件套,外套脫了搭在扶手上,白襯衣在燈下泛著光點。

走向他的那幾秒他的手一直在動,不知道在乾嘛,周傾走近了才看清,這人竟在剝堅果。他剝了自己不吃,全在盤子裡。

“我跟周與行打聽,你和你堂姐約在這。”梁淙解釋這並不是偶遇。

周傾在心裡預設他將會說什麼,就沒有立即開口。

梁淙的視線撫摸過她的臉,捕捉到她的防備,高挺的眉骨掩飾了他眼裡的情緒,“怎麼不坐,你來酒吧買的是站票嗎?”

他不高興的時候,說話不會放過任何人,哪怕大她許多歲也沒讓過她。

於是周傾也不客套了,“全球物價都上漲了,怎麼沒把你的嘴算上呢?”

沒有第三個人在,當然可以肆無忌憚攻擊對方的弱點。

“坐吧。”他看著她,眼底終於有淺淡笑意。

位置不大,相對而坐的兩個人很容易碰到彼此的腿。她往裡收了收,梁淙反而翻花繩似的,調整他的兩條長腿,侵占屬於她的空間。

周傾想到他早就像狩獵一樣盯上了他們家公司,這種發現讓她不舒服,甚至有點難過。老爸走了以後傾虹廠就是一隻羔羊,狼環虎飼。但不成熟的心態很快被摒除。她已經是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了,應該強大起來。

周傾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酒再說接下來的話,還沒送到嘴邊,“你已經喝很多了,腦子還清楚嗎?”梁淙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把盤裡堅果都給她,“這段時間,你還好嗎?”

周傾以前是挺喜歡吃堅果的,“你想跟我說什麼,敘舊嗎?”周傾沒有耐心拐彎抹角, “如果你要和我說收購的事,我不會去說服我媽。因為我本來就是投反對票的。”

梁淙看出她牛犢一樣的急脾氣,尊重她的意見,“做生意有個說法是,靚女先嫁。你爸爸在創業之初,因為具有冒險精神,抓住了市場的潛力才有今天的傾虹集團。”

周傾聽到爸爸的名字,眨了下眼睛。

“被收購不是壞事,現在對傾虹進行股份改革,優化資源,也是一種活下去的策略。”

“有種低端的騙局,是教彆人怎麼賺錢。”周傾打斷他:“我會傻到認為你在幫我們嗎?”

“這個社會更適用尖刀理論。我知道,蘇總是想保住多數人的飯碗,但大可不必把企業的命運和員工綁在一起。傾虹破產,大家一樣都玩完。”梁淙知道她們在想什麼,隻是這個想法有點蠢。

周傾不介意把自己這一周的收獲告訴他,“你調查我們,我也調查了你。”

梁淙原本溫和的眼神,變得探究起來。

“收購51%的股權,剛好夠並表,把傾虹利潤吸納進去,填你們的盈利虧空。”上市公司能從股市賺到更多錢,但也有業績要求。

颶風集團連續三個季度業績下滑,還怎麼在股市割韭菜?最快的捷徑是收購同行,用現有的資源渠道,擴大市場份額,再吸引韭菜再瘋狂買進。這是他們的常規操作。

傾虹想找個靠山,破解發展困境,而對方是在找墊腳石。

絕不像梁淙嘴上說的冠冕堂皇。一旦達到目的,不再看好傾虹的發展,為削減成本就會砍業務線,大幅裁員,或者轉手再賣掉。傾虹徹底淪為炮灰,那麼多人說丟飯碗就丟飯碗。

梁淙被她這麼撕臉皮,卻沒生氣,臉上的笑比剛剛還明顯,“既然你從彆人嘴裡了解我,應該知道我的道德不強。對於對競爭對手,弱的弄死,強的占為己有,得不到的也弄死。”

“你嚇唬我嗎?”

“你也可以理解為告知。”

“誰弄死誰還不一定吧?”

周傾準備走了,並且,她不準備說再見這種廢話。拆穿資本家的謊言,她心中痛快不少。她原以為媽媽會把傾虹隨意甩出去,但她一眼就在紛雜的糖衣炮彈裡,辨彆真相,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她之前並不覺得梁淙跟自己有什麼仇恨,但今天,她徹底將他劃分到自己的對立麵。這是個極度狡猾的人,以後她要小心。

拿了背包站起來,手腕再次被人輕輕捏住。

他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捏著她的手腕,那裡微微發燙,燙意傳到周傾的手腕上,她的皮膚被他摁的陷下去一片。

周傾看著兩人接觸的地方。

“你喝酒了不能開車,我讓司機送你。”他把原本已經衝到喉嚨的“我送你回去”改成了司機。

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最壞的話都說出來了,何必又來說這些?

周傾走後,梁淙在沙發裡坐了會兒,等司機的電話,一瓶酒還剩大半,周傾沒喝多少,他把剩下的半瓶喝完了。

腦海中像羽毛輕撫過,回憶周傾說的每句話,她的微表情。

常境坐過來,他剛剛在另一桌,沒敢來打擾,笑著道:“年齡不大嘴巴倒是厲害,叭叭地一通嗆你。”

梁淙抬眸瞪了對方一眼。

“談得怎麼樣了呢?”

梁淙說:“你覺得周晉愷的女兒會是個廢物嗎?”他就沒打算讓周傾去說服蘇荃,試試她的斤兩罷了。

他認識她的時候,她隻是個在上學的小女孩,但小孩子終究會長大,滿肚子算計就不怎麼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