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蘇荃早上下樓的時候,王姨和兩個孩子都在廚房裡。
“媽,你醒啦?”周傾嘹亮喊道,聲音跟八點鐘的太陽似的。
“你沒去廠裡?”蘇荃通過周傾說話的語氣,判斷她已經“原諒”了自己。為表示母女關係重修舊好,她看了看周傾身上的衣服,說:“你穿的這是什麼啊,咱們家已經破產了嗎?”破破爛爛的T恤,哪裡像二十來歲的女孩子。
“今天休息嘛。”周傾覺得衣服越舊穿著越舒服,“早飯吃魚丸湯,你要吃幾顆呢?”
“你們吃吧,不用管我。”
周源則全神貫注地看著王姨手裡的動作,完全沒聽媽媽和姐姐的對話。王姨一早帶他去了菜市場,買來新鮮的草魚,回家就刮了一大碗肉。魚丸做起來挺麻煩的,周源有點兒等不及,手探上去,在他快要摸到的時候,被姐姐凶了一句,“再敢伸進來,我給你擰斷!”
“你為什麼可以?”
“因為我是大人。”掌握的權力當然豐富些。
他當然不服氣,姐姐又不是媽媽,竟敢如此專治?但是他沒再反駁了,因為姐姐進廠之後力氣大得可怕,一巴掌扇過來,他得變個形態在地球上生存。
周源長得白白嫩嫩,比姐姐還要漂亮些,就是身體賴賴唧唧像小白菜。他出生時心臟瓣膜閉合不全,周傾心疼弟弟,擔心這家夥會死掉,把好吃好玩的都給他,從沒跟他搶過電視。周源三歲的時候周傾出國了,每次打視頻回來都哭,能哭濕一包紙巾,媽媽說她辭了公司的職務,專門照顧他,不要太擔心。
但是周源做完手術變得健康之後,周傾就經常想揍他了。有一次周傾放假回來,周源拿她的手機打遊戲,還把她男朋友給她發的短信大聲念出來。愛來愛去的詞語,非常肉麻。
周傾罕見地臉紅了,氣憤不已,就在他屁股蛋上狠狠掐了把。掐完立即裝沒事人。
周源從沙發上彈起來,哇哇慘叫。
蘇荃看見了,若無其事地說:“想揍就大大方方揍唄,我們可管不著。”
周晉愷則在茶桌邊放出爽朗的大笑。
……
王姨在魚肉裡加入打發的蛋清、打好肉糜,姐弟倆開始歡樂地擠魚丸了。
蘇荃想到周晉愷最愛吃魚。一周有至少三天,早上都要來一碗魚丸湯再去上班。
兩人從大學談戀愛到結婚、創業、有第一個孩子,這人都很無趣。彆的男人有了錢就飄,花天酒地,他總窩在家裡看書。唯一的消遣就是吃,嘴不挑,很好滿足。周傾出生後,周晉愷的家庭責任感上來,還學會了做飯。
夫妻的感情一直很好,人到中年,出門遛個彎都要手牽手,老二也是感情膠著的意外產物。
魚丸軟嫩彈牙,很有滋味,周傾和周源一人一碗,再配一盤炒年糕,紅膏蟹糊,王姨自製的醃泥螺,鮮香脆滑。
家裡的一切都沒有改變。隻是以前周晉愷在家是他做飯,現在沒機會了。
收拾妥當,王姨牽著周源去書店了。
周傾的手因為乾活磨出了繭子,洗碗的時候摸著硬硬的,就拿美工刀把繭子刮掉,那塊兒皮變得很紅,但又柔軟起來。
蘇荃要出門了,拿一瓶精華油讓她抹,心想到底是養尊處優的孩子,脫離了勞動群體,一點繭子都沒法接受。之前同意她去廠裡實習,是有讓她學著做事的打算,但現在已經決定把公司賣掉,就無所謂了。
“你要是不習慣廠裡的活,以後就不用去了。”
“我沒不習慣。”
蘇荃重申昨晚的決定:“我知道你一時難接受,但我還是會把股權轉讓出去的。”
“我知道。”周傾說:“但即使要賣,不也應該托付給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嗎?”
這個回答出乎蘇荃的意料,她很欣慰周傾能這麼快調整過來,省得她費心解釋。於是跟周傾說,今天談判讓她也跟著去。
等周傾換衣服的時候,蘇荃又想,女兒如此快速地接受了現實,是否也坦然接受她爸爸的死亡?
蘇荃一整夜都沒睡,十分頭痛,她想讓孩子們快點走出來,迎接新生活,又不那麼想他們走出來。人總是害怕被遺忘的,隻有她一個人懷念丈夫嗎?
*
周傾昨晚研究了股權收購的流程,受讓方是颶風集團,一個上市企業。
颶風集團的創始人姓梁,已經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那麼梁淙應該是個富家子弟,不知道是哪個旁支。她昨天逛了個帖子,印象深刻,相比於祖輩的好名聲,有人罵他就是個白手套,並且祝願他早點進去踩縫紉機。
路上,張叔收到個郵件,轉身遞給了蘇荃。蘇荃看了幾分鐘後冷笑道:“跟這些上市公司打交道,不留個心眼兒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張叔附和:“是啊,這些資本嘴上承諾的好聽,實際非常狡猾。”
周傾沒問他們在說什麼。
車子很快駛進廠裡,周傾跟隨蘇荃來到三樓的會議室。不多時,早就到的周與行將梁淙一行人迎進了會議室。
蘇荃注意到梁淙的視線方向,便介紹:“這是我女兒周傾,昨天你們應該見過了。”
“周小姐。”梁淙像剛認識周傾一樣,去握她的手,兩隻手接觸不到兩秒,他手指微曲,用力地勾住周傾的手掌。
周傾皮膚上有一股溫熱的壓力感,不重也不輕。
雙方今天坦誠布公談條件,颶風集團的目標明確:收購傾虹集團51%的股權,獲取傾虹所有的知識產權過渡,及核心技術,用以雙贏的發展。
蘇荃聽後,卻表示隻出售20%
不要說控股,這比例隻能算財務投資,連一票否決權都沒有。會議室裡的氣氛一下子就尷尬起來,對麵的人覺得自己被蘇荃戲耍了。
周傾猜,媽媽忽然改變主意跟早上看到的那封郵件有關係。但是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表現求知欲。
蘇荃眼神很乾脆,沒有回旋的意思。梁淙手裡捏著鋼筆,他似乎料到了蘇荃的出爾反爾。
周傾很想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麼,突然,他卻看向角落裡的她,兩人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周傾隻是一味睜著她那雙黑黢黢的大眼睛。
梁淙沒從周傾的眼裡讀出有效信息,轉過頭繼續道,“昨天聊得很愉快,我還以為好事不用多磨。”他微笑著搖了搖頭,說:“當然,蘇總改主意必然有原因,不妨拿到桌麵上講。”
蘇荃沒有遮掩,她不同意颶風插手傾虹的管理,以及接手後的經營方向的改變也不接受。她堅持自己絕對控股,先看看雙方合作配不配合。
梁淙心說真夠貪的,想要錢還想要權,但他不是來做慈善的。
雙方僵持了很久,誰也沒有辦法退一步,最後不歡而散。對方有意緩和,提議晚上一起吃飯,但是被蘇荃以家裡有事為由拒絕了。
梁淙沒有堅持,“不打擾蘇總了。”
蘇荃讓周與行代勞招待客人。周與行做律師的,慣會長袖善舞,一臉笑意說請他吃最道地的明州菜。
梁淙的臉上毫無波瀾,說他就是明州長大的。
“我竟不知道,在你麵前班門弄斧。”周與行說:“這麼講,咱們可都是老鄉。”
梁淙這才笑著拍了下周與行的後背,周傾收拾了電腦從門口走過,被周與行叫住,“傾傾,一起去吧。”
周傾抬頭,兩道視線再次交織起來。
“方便嗎?”
“怎麼不方便,我和梁總算熟人局了。”
“去哪裡?”
“食堂,你去嗎?”接話的人是梁淙。
周與行稱讚梁淙是個饕客,傾虹廠食堂的秘密被他發現了,非常好吃,總廚是外麵星級飯店請過來的。
總廠食堂有三層。多數人平時圖快捷方便在一層二層就餐,三層菜式精致,價格也高些。一般是領導接待客戶貴賓的,比如今天這樣。
梁淙支開了一乾人,說是私下朋友聚餐,讓他們另開一桌。
周與行點了幾道海鮮,菜很快上來,總廚被人告知這兄妹倆來了,知道有重要客人,趕緊出來打招呼。
“沒什麼事,彆耽誤您下班。”
廚師熱情地道:“彆客氣,想吃什麼就說,有食材都給你們做出來。”
“謝謝了。”周傾心想,總廚肯定不知道傾虹廠要改天換日了,也許他眼前這個人就是未來新老板。但這對員工來說沒什麼關係,照常發工資就行。
周與行是個妹控,不僅是對親妹妹,對周傾這個堂妹也有點兒控。一到吃飯就給周傾扒蝦夾菜遞紙巾,省得她臟了手,女孩子的手多金貴啊。
梁淙沉默地看著這對兄妹。
周傾其實跟周與行沒怎麼說話,她刻意保持安靜,仔細將他們的交流話語悉數聽了去,再篩選進腦子裡。
從周與行的角度,他當然希望這個收購方案可以順利進行下去,其中好處不用詳細說明,可謂幾全齊美。奈何蘇荃那邊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周傾心想果然,她的堂哥支持賣掉。
“做生意就是這樣,在商言商,隻要誌同道合總能談攏。”周與行悠悠笑道:“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咱們能在一起共事。”
梁淙未必這樣覺得,他的目光是狡猾的,掠過周與行,直接問周傾:“你覺得這個幾率有多大?”
周傾抬眼,他難道認為她媽媽改變主意,是因為她吹了耳邊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