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遮掩掩祝世白(1 / 1)

吸入肺腑的空氣多了股潮意,季明燃轉動眼眸打量傳送陣將她送來的地方。

密林依舊,低矮灌叢更多了些,潮濕泥土被翻出一個個小洞,拳頭大的蜈蚣從中探出,扭動著身軀爬上布滿苔蘚以及黑亮蟻蟲的石頭。

昆蟲倒多,人影不見,更不論建築。料想鼎盛宗也不會為難新進弟子,特意布設什麼機關術法將豐樞堂隱藏起來,此處不見,估摸就在附近。

季明燃站在原處思忖半晌,打定主意在附近走上一遭,然而背上的熊臂越發沉重,肩胛骨被繩索勒得生疼。明明出發前她已將葫蘆中的水飲儘,但不知是否錯覺,掛在腰間的葫蘆似也有重量,直往下墜。

方才吃得油膩,加之走了一路,喉嚨已覺乾渴。

季明燃不自覺地摸摸腰上係著的錦囊。

她嘗試多次,雖能通過牽引天地靈氣啟動低階陣法,但驅動靈器、法術、符籙隻能通過識海中煉化儲存的靈力。薑老板相贈錦囊是個好東西,但她識海未開,無法使用。

淙淙水流聲在耳邊隱隱縈繞。

季明燃咽下口水,躬身用力顛了顛背上逐漸滑落的熊臂,綁緊腰間的葫蘆,提腳朝水流聲源走去。

先喝口水,再找找豐樞堂。上回泉峰宇境堂就在水流彙聚處,說不定豐樞堂也差不多。

她一路走著,攀過橫臥的巨木,穿過交錯的藤蔓枝丫,在起伏的石頭間跳躍,險些因踩上地衣、苔蘚狠狠摔上一跤,幸而背後的熊臂厚重給她充作肉墊,才沒摔得人仰馬翻。

季明燃摸摸屁股,臀後衣褲洇濕一片,低頭一看,石子間竟流淌著一細細水流。

連忙站起身,沿著水流方向小跑前進,緩緩流淌的溪流出現在眼前。

有水!季明燃掏出葫蘆就想往裡頭灌,然而就在葫蘆嘴將要接近水麵時,她卻頓住。

溪水看著乾淨,但也不知會否有寄生物,況且此處是下遊,隻怕更不潔淨。目光滑過周圍的林木,低垂的枝葉上覆著薄薄一層水霧,此處水汽氤氳,沾濕的樹枝不易點燃,不好就地燃柴燒水。

季明燃想起方才見著的個頭不下拳頭大的蟲蟻,頭皮便發麻。

她不怕蟲,隻是萬一不走運,喝下不淨的水導致竄稀,土地裡再躥出個什麼昆蟲來,那可真是遭大罪。

季明燃忍住乾渴,提腳往上遊走,無論何時,須得儘可能找乾淨水源。

她認準方向朝上走,並有意離水流遠些,往叢林裡找儘可能乾燥的枝葉。一路走走停停,等柴火收集得七七八八之際,嘩嘩水流聲震耳欲聾。

季明燃抱著小把柴堆走出密林,果不其然,一條瀑布在墨綠山石間衝刷而下,激起朵朵白色浪花。衝刷而下的水流積成一汪碧綠水潭,水潭邊緣又分成一股溪流緩緩流淌向它處。

瀑布難以攀上,季明燃在潭池邊緣水淺的地方,燃起柴火,放上灌下大半水的葫蘆,等葫蘆裡的水燒開。

季明燃撐著腦袋,望著火苗跳動,不住地想,鼎盛宗發給弟子的東西還真不錯,單眼前的葫蘆,已是十分實用。裝載量大之餘,還導熱耐火。

葫蘆裡頭的水不一會便燒開,季明燃將拿出順手砍斷的藤蔓緊緊綁住葫蘆,又將藤蔓一端係在拐杖上,再係個石頭,投入潭中,像垂釣般,將葫蘆墜入潭中冷卻葫蘆中的沸水。

多好的葫蘆呀,耐熱耐涼,實乃出行在外的必備之品。不知豐樞堂派給新晉子弟的是不是都是這些好東西。季明燃越想便越希望能夠儘快到達豐樞堂,領取免費的物品。

葫蘆在水麵上浮浮沉沉,蕩出淺淺波紋。季明燃百般無聊地盯著水麵,瀑流嘩啦衝刷聲以及擊打在岩石上發出陣陣劈啪聲轟鳴貫耳,過了一會兒,就在耳朵都生出隱隱的兵兵乓乓回響幻聽時,季明燃慢慢地將葫蘆拉回,拉開葫蘆嘴喝下一大口水。

甘甜清甜的泉水瞬間緩解喉間的乾燥油膩,連昏昏欲睡的腦袋也一下子清醒過來。季明燃站起來,一邊飲用泉水,一半慢悠悠地圍繞水潭走上一圈。

持續傳來的隱約乒乓聲不是幻覺,隻是聲音掩蓋在瀑布衝刷聲下,若非細細分辨,還真難以察覺。

水潭幽深,石壁半抱,季明燃來回走上五圈,仔仔細細地察看每一處,確定石壁中沒有可以藏匿事物的地方,但乒乓聲未曾間停。

季明燃腳步停在柴堆餘炭前,垂眸看著一池碧泉,靜立側首傾聽。

聲音不像是從潭中發出,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

眸光轉向柴堆前清淺潭水下鵝卵石子,季明燃緩緩眨眼回神,將擱在地上的熊臂和拐杖重新背在後頭上,將葫蘆係好,回到方才垂釣葫蘆的位置盤腿坐下,閉目凝神。

瀑流嘈雜,水汽氤氳,是掩蓋靈氣流動的好地方。若非葫蘆投在潭水水麵上,蕩出的波紋顫出細微變動,還真難發現此處還存有一個傳送陣。

當年的鑾峰老祖到底在五大峰域布下了多少陣法呀。

摒除雜念,季明燃靜坐一刻鐘,終於感應到埋掩在氤氳水汽中微乎其微的靈力變動。她順著靈力變化,尋找傳送陣所在。

半晌,季明燃睜眼,挑眉看著身旁的柴火堆。

隨便挑的地方就是陣眼,然而找半天才發現它竟是陣眼。

“算幸運還是倒黴?”

季明燃挑眉自語,口中呼出的起氣將及眼的劉海揚起,劉海重新覆蓋眼睛時,人已隨陣切換至另一場景。

洞穴黝黑,通道深不見底不知通往何處,乒乓聲正是從裡頭傳來,方才隱隱可聞,此刻她聽得真切,那陣陣乒乓聲,是兵器錘打的聲音。

身後瀑流洶湧流淌,將洞穴口遮掩得徹底,在外頭單憑肉眼察看,無論如何也無法發現瀑布中竟藏有一洞穴。

但穿過瀑布走到另一頭的體驗,季明燃在去往泉峰宇境堂時便就經曆過了,此刻也不覺新鮮,心中隻遺憾,要是剛才順手帶上一火柴,現下就無需摸黑前進。

不知石洞牆壁中是否會有蟲蛇躲藏,季明燃使出金剛陣護住周身。洞穴極深,卻僅能勉強並排同行兩人,為防止熊臂卡在洞穴中,她隻得深弓背,馱著熊臂在甬道中緩步向前。

難道這是豐裕堂設給新晉弟子的考驗?就像她要通過鑾峰考驗那樣。免費的東西還真不好拿呀。

季明燃心中思忖著,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忽地瞧見有點點火光跳動。

乒乓聲此時停下。

季明燃頓住腳步,呼吸放緩,再提步時,幾乎毫無聲息。

距離越近,倒映在眸中點點星火逐漸放大,那並非火苗,而是被橘紅色光火照得通亮的洞穴。她看見了前方通道掛在兩邊石壁上兩列火把燒得旺盛,也看見了投在石壁上變形拉長的人影晃動搖曳。

人影手上攥著一把錘狀物。

季明燃不動聲色地停下腳步。

然而那頭已有所覺,“誰?”

金剛陣陣效正過,季明燃後退數步,背過手迅速捏決準備跑路,一人已瞬影來到眼前。

男子長身玉立,鷹隼般的目光緊盯著——她背上的熊臂。

躬身背著熊臂的季明燃正處於陰影之中,從旁的角度看過去,她背上的熊臂確像人的輪廓。男子麵色冷峻,意識到無法辨清麵前之人的樣貌,於是又往前幾步。

迎著光,季明燃仰首瞧得清楚,視線正好落在男子的衣襟上,他似來得匆忙,上身隨意披著的鬆垮衣袍露出緊實肌肉線條,以及胸膛上滑落的汗滴。

橘紅色光線下,男子神情肅冷,意識到視線中的模糊輪廓並非真人,識彆著微弱的呼吸聲,他垂下眼眸,與正揚起後腦勺打量他的人大眼瞪小眼。

“......”

目光在烏黑的眼圈上一頓,男子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訝異,目光馬上落在季明燃灰撲襤褸的衣衫上。他神色恍然,語氣緩和下來:“原來是鑾峰季師叔。” 他微作一揖,道:“師侄泉峰祝世白,方才來得匆忙,衣冠不整,失禮。”

季明燃背後雙手仍捏著決,警惕道:“你怎知我是誰?”

她自打入門後,就在鑾峰閉門不出,怎人人認得她?

祝世白已整理好儀容,從腰間取下玉牌向季明燃展示:“我曾與宗門之境觀看過入宗比試。”他稍作停頓又補充道:“且聽聞師叔與鑾峰尊者一貫......嗯,淳樸,故而認得師叔。”

淳樸?季明燃想起他方才打量自己衣物後恍然的眼神,心裡覺得他並非字麵上的意思。

但季明燃懶得管那麼多,雙眸仔細觀察眼前的玉牌。

瀑布碧峰之像在通透玉牌上靈動顯現,的確是鼎盛宗子弟,資質還不低。

青藍衣弟子二人喚她作太師叔,而祝世白喚她作師叔。

“你是泉峰老祖的親傳弟子?”季明燃問。

“是。本次入宗比試,僥幸拜得柳師尊門下。”祝世白答道,他緊問道:“師叔怎會在此地?我聽聞弘焱尊者設下禁製,您需完成鑾峰任務後方可外出。”

祝世白是泉峰柳至清的關門弟子,比其他峰域弟子知曉更多內情,雖麵上不顯,但他一顆心正高高懸起。

眼前的小祖宗,與行走的炸藥無異,且不說她如何突破禁製外出,若她突然爆炸,兩人都得埋在洞裡。

聽到他的疑問,小祖宗隻往上提了提背上的熊臂,簡短回道:“餓了。”

“原來如此。”祝世白開始勸說,“鑾峰任務緊要,太師叔既得了食材,還請速速回去吧。”他往前一步,揚起手臂示意季明燃返回。

原來她有鑾峰任務,還被下了禁令,難怪她無法直接從鑾峰出去。

季明燃仰頭抽抽鼻子,道:“兩端空氣流通,那端也有出口是吧?我還要去豐樞堂。我在過來的路上沒有找著,想來是在那頭。”

她提腳向前,祝世白卻擋住她的去路,嗓音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太師叔去往豐樞堂有何要事?”

季明燃往旁移步:“我要去領派給新晉弟子的免費物品。”

祝世白嘴角淺笑,語氣和煦:“原來如此,師叔的峰域任務要緊,領取物品此等小事,弟子代勞便是。”

他又擋住自己。

季明燃皺眉,猛地直起身子,背後的熊臂一抖,險些打到祝世白的頭,後者側首躲開,洞穴內的光芒投落在他的麵容之上,輪廓深邃清俊。

她完全不讚同祝世白的說法:“領取物品是大事,我得一件件點清楚,瞧仔細,免得有遺漏。而且我很確定,來的路上並沒有旁的陣法可送我回去。我一不會施術、二不會禦劍、三沒有靈器,如何能夠回去?”

她直言道:“你為何特意擋我?裡頭是有什麼東西不能給我看見嗎?我可以閉眼過去。”

祝世白捂著腦袋定定看她,突地一笑,無奈歎息:“師叔誤會,弟子心急考慮不細致,並非有事要隱瞞。最近的傳送陣確在另一端,弟子這就領路。”

說完,他利落轉身,往洞穴深處走去。“師叔請隨我來。”

季明燃跟著往前,洞穴甬道幽長,二人一前一後在走幽長的甬道裡。

“你是在裡頭修煉?”她問道。

祝世白低聲說:“是。”

季明燃感興趣了:“你修什麼?”

祝世白簡要回答:“泉峰主修術法,弟子也是。”

“噢,藍衣好像有說過。藍衣就是當時領我見掌門的弟子,他好像也是泉峰的。”

“當晚夜值的是壙峰吳落師弟以及泉峰的秦時久師弟,您說的,應該是時久師弟。”

說話間,甬道逐漸變得寬闊,季明燃不再需要擠擠挨挨地縮著身子。

祝世白似有所感應,頭也未回急急朝前走快兩步。

他剛向前走,季明燃直身舒張腰背帶來的熊臂橫掃便而掃而來。

“哎呀,抱歉抱歉,險些又打到你。咦,這是什麼?”季明燃一腳踢中什麼東西。

她垂頭一看,好像是顆拳頭大的黑色礦石。

祝世白腳步不停,“此洞是礦洞,多石頭,師叔當下腳下。”

洞穴越發寬闊,季明燃不是踢中這樣東西,便是瞧見那樣東西。

圓滾滾的瑩白石頭,祝世白說是洞穴裡頭凝成的晶石。

長條的褐色棍子,祝世白說是斷掉的石壁。

橢圓形的寶石,祝世白說是他遺失的戒指。

越往裡走,地上零碎的東西越多,走走停停,空間變得寬大起來。季明燃停住,這裡是兩列火把的終點,洞裡的一室。滿地淩亂,到處是說不來的奇形怪狀物品,她視線停在中央地麵。

焦黑凹陷,那裡本應放著一件沉重的東西。

祝世白並無解釋的意思,他一路未曾回頭,如今也是。他朝著對麵洞口道,“師叔往這邊走,穿過去再走上一段路,便能出去。”

季明燃匆匆跟上,眼角瞥見掛在石壁上的一件東西。

有種眼熟的感覺,季明燃轉頭再望一眼,驚奇道:“咦?”

她停住腳步,脫口道:“這個紙鳶我認得。”總算有樣東西她說得上來,“它可以變大,載人飛行!”

一直急急前行的祝世白停住腳步,他轉過頭來,狐疑道:“你......師叔見過這東西?”

季明燃連連點頭:“嗯,我正是靠它才趕上參加入宗比試。”回想起第一次瞧見紙鳶的場景,她笑眯眯道:“此物神奇,看似是紙鳶,實則是載人器具,造成此物的人真是奇思妙想,好玩又實用。”

祝世白疏離冷峻的麵容柔和幾分:“是麼。這是我撿來的,師叔既喜歡,就拿去吧。”

“哎哎好。”季明燃連忙點頭,跑去石壁處墊腳將上方的紙鳶拿下揣在手裡。就在此時,她才瞧見,原來在石壁光線沒有找到的陰影處,還懸掛著一把黑劍。

通體黑黝,若非離得近,難以發現。

饒是季明燃心眼再大,她也回味過來,這裡是祝小師侄的百寶窟呀。

難怪想讓她原路返回。

指著高處的黑劍,季明燃問道:“祝師侄,這是什麼呀?”想起剛剛誇讚紙鳶後,祝世白直接將紙鳶送她的場景,季明燃又說道:“這劍跟我朋友常用的劍很像,那真真是好劍呐,鋒利、輕盈。”

此話同樣發自內心,畢竟禹天行的那把劍的的確確是把好劍。

祝世白隻輕輕一笑:“仿製品罷了。師叔快隨我來吧。”

好吧,計劃失敗。季明燃戀戀不舍地瞧了黑劍好幾眼,拿好紙鳶,快速跟上祝世白的步伐。

彎彎繞繞地在在洞穴甬道中走半晌,季明燃終於隨著祝世白來到青蔥碧綠的外界。

再無氤氳在空中的水汽,此地距離原來的瀑布入口甚遠。

祝世白停下腳步,手勢變化劍,前方灌木叢林間的一小塊平整草地上浮現起繁複圖紋的淺金色光芒陣法。“此陣可直抵燿峰。”他拿過季明燃手上的紙鳶,注入靈力,紙鳶花紋金光淺劃,“抵達後,師叔握緊紙鳶,集中意念告知其需要前往鑾峰,它便會載你至懸橋前。”

他舉止尊敬有禮,卻不失鄭重地叮囑道:“領取新晉弟子物品之事,晚輩會代勞,師叔還請速速回去,以免尊者掛心。”

三陽師兄如今惦記得隻有蕭森大師兄。季明燃心中嘀咕,但也應允:“好好好,我這就回去。”畢竟還有積堆如山的古籍需要默寫呢。

話音未落,一聲巨大的轟鳴聲衝來,密厚綠蔭中呼啦竄出慌亂飛離的雀鳥。

什麼聲響?

季明燃轉身探看的身體被祝世白一把摁住,直往傳送陣推去:“霖峰常態罷了,師叔若放心不下,我去瞧瞧,您且回吧。”

“好好好。”季明燃隻得收起好奇心,配合地朝傳送陣邁步。

祝世白見她步入陣中,鬆口氣,溫和笑道,“回見。”他當下兌現承諾,施展術法,去往巨聲源起處。

陸離光圈蕩開,靈力波動引起的氣流拂起季明燃的衣袖、劉海。

“越——呃呃———越呃呃———”

嘶鳴聲淒厲傳來。

這是?馬匹的聲音?

季明燃眼疾手快地反向解陣,躍出陣外。

沈輕洛不就在找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