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老祖同輩(1 / 1)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灰撲撲再簡單樸素不過的錦囊以驚人的速度急速膨脹,眨眼之間已有半人大小,濃墨繪製的詭異麵容從中浮現,藍師兄兩人見狀臉色大變:“什麼邪物!”二人起勢施術,然而錦囊陡然飛起,化作一道灰影疾如雷電般衝進堂內。

季明燃隻覺耳邊咻地擦過一道疾風,她隨勢轉身,瞧見錦囊的原本紮實的袋口打開,大片白色光芒從錦囊內掙紮而出,以電掣風馳之勢朝掌門襲去,元留掌門顯然吃了一驚但卻未作反應。

白色光芒已化作僵硬人形朝站在原地的掌門撲去,背後青衣師兄怒喝聲音傳來:“你竟敢攜帶妖邪之物來我宗,到底有何居心!”

季明燃頭也不回地折身避開來自背後的攻擊,緊接跳離原地半臂遠,一手擋住要自動關合的木門,目光緊緊盯著白色人形,心中大驚。

那是!

季明燃喚道:“小參!”

“師伯!”驚呼聲來自原地不動的元留掌門,他揚起手,一道結界止住著急衝進來的青藍二人腳步。

漸漸地,停在元留掌門身前的薄紙紮人變得厚實起來,濃墨點塗的黑洞眼睛、難看的兩坨粉色腮紅、血紅筆墨描繪的嘴唇,誇張的顏色融化入青白色的肌膚,僵硬的肢體柔和,生機不斷泛起,紙紮人變成一個臉色紅潤、麵容俊朗的活人。

一雙清亮黑瞳朝掌門眨了眨,他嗓音溫和:“許久不見。”

元留掌門向來平穩無波的臉龐露出驚異之色:“你?”他猛地轉頭看向季明燃:“那她......”

季明燃對上元留震驚的神情,前些日子遇見的火紅頭少年所說之事突地冒上心頭,常人看來,現下不正正是——“紙紮人大變活人,原是前任叛逃掌門之徒攜帶邪物上門”的狗血情節?!

季明燃用腳指頭想都要覺得不妙,正要出聲打圓場,然而小參卻笑得一臉天真爛漫,指著自己道:“給你介紹,她是薑師尊的關門弟子,季明燃。”

“薑?那那那個傳聞中的人的弟子?”結界外青衣師兄失聲叫道,“快來人啊!”

“小參!”季明燃痛呼,渾水摸魚悄莫學藝的美好願景被徹底打破了。

雖然心中惋惜,但季明燃卻在呼聲落下之際已出現在小參旁邊,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陣光再度浮現,二人身形一閃,然而陣光卻忽地微不可聞地停滯一瞬。

被生硬截斷的陣法極易反噬布陣之人,輕則重傷,重則沒命。

季明燃皺眉,飛快地撇了元留掌門一眼,她停下動作,嘴唇嗡動,手勢繁複變化,極速反向解陣。

籠罩二人的陣光再度大盛,仿佛被再度喚起,隨時要將陣內之人傳送離開。

利用陣光遮掩,季明燃再度一把拉住小參:“走。”

陣法已被她頃刻解除,如今陣法靈氣餘韻仍在,趁人以為自己再度用傳送陣逃跑之時,她要聲東擊西直接衝出門外。

身隨念動,季明燃以獵豹撲食之勢躍向門外,手卻被一把大力回扯,她整個人趔趄仰身,得虧下盤穩定,差點沒摔倒在地。

季明燃愕然回頭,始作俑者小參卻拍了拍她的腦袋,微笑道:“莫急。”

季明燃正欲開口,空氣突然滯凝。

無形且強勢的威壓如驚濤駭浪般從天而降,重重地撲蓋在所有人身上。

本就身形不穩的季明燃被威壓衝擊一把掀翻在地。

她順勢就地一滾,單膝跪地,掌心朝下,硬頂著強壓撐起身子。

撲通!青藍師兄二人已抵擋不住無聲的威壓齊刷刷跪倒在地,他們麵麵相覷,驚道:“這是、這是!。”

來自頂級大能的威壓。

滾燙的汗珠自額間滾落,咽喉血腥味厚重。

季明燃抬眼,元留掌門除一臉心事重重外倒沒旁的變化,旁邊的小參則像沒事人一般自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坐著總要被跪趴強。

威壓不斷增強,五臟六腑仿佛被擠壓成一團,渾身骨肉劇烈地顫抖,手腳仿佛不能自己,但她硬憋著一口氣,一點點挪動著劇烈顫動的骨肉,就近找了張椅子摔坐而下。

屁股剛沾到椅子上,季明燃就聽見一道沙啞聲音響起:“是、是師兄嗎?”

季明燃扭頭,看見門口處,哆哆嗦嗦跪在著的藍青師兄身旁,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名灰袍男子。

灰撲撲的舊衣袍,以及和灰撲撲衣袍一般平平無奇、毫不起眼、讓人過目即忘的大眾臉。

隻要目光移開,關於這人長相的記憶便變得混沌模糊,隻覺得芸芸眾生,人人是他,他是人人。

不同來者的激動,小參輕快地招呼道:“你來啦。”輕快的聲音頓了頓,隨後疑惑道:“你怎麼消瘦了?”

“......”季明燃欲言又止,那副讓人無法記住的長相,小參到底如何判斷人家是瘦了還是胖了?

耳旁聽得小參再問:“是頭發緣故?”

季明燃目光上移,才留意到來者那光溜溜的頭皮。

總算!季明燃輕呼口氣,以那鋥亮的頭頂為記憶點,她終於對來人有點子印象。

袖子被拉了拉,季明燃回神轉頭,小參笑得燦爛:“這是李三陽,你的師兄。”

哦。季明燃呆呆地點頭,後知後覺反應道:“啊?”

小參緊接朝李三陽道:“這是你師妹,季明燃。”

李三陽始終站在門口不邁門檻一步,隻目光灼灼注視地著小參,此刻寬厚淳樸的臉龐上浮現一絲迷茫,喃喃道:“師妹......師妹......”他如夢初醒般猛地抬頭,神色複雜:“師妹。”

小參似早料到李三陽的反應,溫和地笑著,寬慰道:“是的,師尊她一切安好。”

正說著,他的眸光微不可聞地看向自己拉著季明燃袖子的指尖。

那處已隱隱虛浮。

小參笑意微不可見地淡了些,眸光平緩地轉向元留,柔聲道:“如你所見,都回來了,莫慌。”

話畢,他整個人如雲煙般縹緲虛浮,倏忽間全然消散不見。

李三陽急聲喝道:“師兄!”緊跟著他也連帶著消失不見,懾人的壓迫感瞬間全般消退。

季明燃身體一鬆,當即閉目凝神,直至感應到李三陽師兄的靈力已儘隨小參四散的每一縷靈氣而去後,心中滯住的那口氣才緩了過來。

剩下的。

季明燃睜眼,視線平靜越過門外的兩人,落在靜默夜空之上。

自個兒老底被揭穿得一乾二淨,罪魁禍首小參消失無蹤、莫名出現的李三陽師兄莫名地離開,那自己現下......

季明燃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滑過椅背,不就成甕裡的鱉了?

門外,青藍二人仍心有餘悸地跪在原處,不敢作聲。

還是元留掌門打破沉靜。

他一掃前頭的憂思,神情極其振奮,興致很是高昂:“現下先彆畫陣了。”

季明燃指尖動作頓下,默默收回視線,雙眸對上元留掌門。

被發現了。

同一時間,元留掌門也重新打量著眼前的蒼白羸弱少女。

瞳眸透著沉著冷靜,計謀被當場揭穿卻不顯慌亂。

元留掌門心中滿意,道:“既能布陣亦能解陣,陣師確與鑾峰相契,既然青弘尊者已認下,小師叔你速去鑾峰吧。”他感慨道:“那裡也該修繕一番了。”

季明燃眨眼,什麼意思?

元留掌門對藍青二人道:“你們二人帶她過去吧。”

藍青二人抬頭,目瞪口呆——

掌門說、說的是“師叔”?!

四舍五入,他們不就得換作太師叔祖?

平平無奇的外門小師妹怎地搖身一變,變成他們的太師叔祖了?

不等三人反應,元留掌門像趕蒼蠅似的大力揮手將人往外趕:“去吧去吧,馬上這裡又要迎客了。”

季明燃被元留掌門扇來的力量一股腦托出門外,腳才踏過門檻,木門在身後重重關上。

季明燃依舊一臉懵逼:“嗯?什麼意思?我可以走了?去外門報道嗎?”

藍青二人已站起,藍衣反應極快:“太師叔祖當屬內門,請隨我來,我帶您去鑾峰。”

季明燃雙眼瞪圓,所以她沒有搞錯,她這是成內門弟子了?

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好事?天上掉下黃金棺木了?

季明燃仰頭看了好一會兒,確定天上沒有掉金子。

背對他們的青衣這時才慢吞吞轉身過來,不情不願地道:“我也一道。”

季明燃嘴巴咧開,露出一排瑩潔牙齒:“嘿嘿,有勞。”

雖然莫名其妙,但天大的好處自然得上趕著要。

像來時一樣,季明燃依舊跟在二人後頭,行過下橋,穿過瀑簾,躍過浮石,到達傳送陣所在。

不過這回二人行走時,速度明顯緩下許多,時刻遷就著身後的太師叔祖的步伐。

一路上,藍衣很是妥帖地為她解說鼎盛宗的基本情況。

靈修界分有六大洲、四海域,而銜接各洲海的唯一中心大陸其中極無洲地處中心,是銜接六洲四海的唯一地域,鼎盛宗作為大宗,地域廣闊,幾乎占據極無洲三分之二。

鼎盛宗內有泉、壙、燿、霖、鑾五大峰域,以泉峰為中心,壙峰位東南一片,燿峰處北部一帶,五峰以外地域皆屬霖峰。外門弟子隻能在各峰領域修行,內門弟子方可進入主峰修行。五峰收內門弟子一看天資二看眼緣,前者通過試煉即可,後者隨即合則來不合則散,不過千百年過去,各峰弟子逐漸呈現聚集之勢。燿峰兵修紮堆,壙峰泉峰幾乎全是術士,霖峰則丹修、藥修居多。

由於鼎盛宗地域遼闊,且近百年才開始擴招弟子,弟子常於各主峰內修行,若非有集會或大課,在路上遇見其他弟子的概率極低。

“泉峰峰主為柳至清老祖、燿峰峰主為祝火老祖、壙峰峰主為齊擎翎老祖,霖峰峰主倒不是老祖,是東陸師叔祖。三名老祖已多年不收徒弟,內峰弟子進入各峰,是跟著老祖的徒孫修煉。”

藍衣解說詳實,卻有意無意地略過鑾峰,直至踏入傳送陣,季明燃對鑾峰依舊一知半解:“所以鑾峰是?”

浮光亮起又黯下,景色在切換,泉流褪去,隻餘荒蕪山地。

一直不吭聲的青衣突然說話,言語間有些幸災樂禍,他伸直手臂,朝嶙峋孤峰一指:“喏,那裡就是鑾峰。”

夜空之下,嶙峋孤峰萬丈高,通往孤崖的,隻有一條破敗不堪的老舊木橋,橋上木板多有殘缺,甚至有好幾處連木板也沒了,隻餘一根繩索在懸空中晃晃悠悠。

季明燃伸出腳踢了踢,“咯——吱——”木橋發出老舊沉重的聲音,橋上的木屑撲簌簌地往下掉,季明燃視線向下移動。

又是萬丈深淵。

耳邊傳來青衣的聲音:“鼎盛宗創立之初本隻有四峰域,後來燿峰峰域內的東北角一座山峰被獨劃了出來,成了現今的鑾峰。鑾峰被鑾峰當年的開峰老祖宗下了禁製,不能施用任何符陣器術法過橋。若要過橋,隻能走過去。隻是這橋估摸數百年沒人修繕了,你過去可得當心些。”

“這底下是?”季明燃踮起腳尖,朝下看去,隻是即便明月當空,亦有烏雲遮掩,她使勁去看,也看不出雲霧之下的鬱鬱陰影是什麼。

藍衣看見季明燃大半個身子懸在崖邊之外,纖薄的身體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似要一個不小心就得整個人往下栽,他頭皮發麻,心裡想著這太師叔祖也忒大膽了些,不免得再提醒道:“您可當心些。”

季明燃仿佛沒聽見,脖子伸得老長,又問道:“這底下是什麼?我看得不真切。”

“這底下林脈歸霖峰所轄。”一個吊兒郎當的男聲突然響起:“喲,你這架勢,要老子再助你一腳之力麼?”

聲音聽著熟悉。季明燃旋即倒回大半個身子扭頭一看,果然,是紅發腦袋。

季明燃疑道:“你怎麼在這?”

青衣弟子此時卻開口道:“妄臻師叔,您既到了,我就先回壙峰。”

季明燃看著一改先前不耐之色,此刻十分恭敬有禮的青衣,回想起他方才背對自己的動作,恍然道:“是你。”

青衣弟子承認得就如同他溜走得那般乾脆:“是的。既然師叔祖來替我,告辭。”

話音落下,微光亮起,人已離去。

師叔祖?季明燃疑惑地瞅著紅發少年,向藍衣問道:“他是誰啊?”

妄臻雙手抱胸,頑劣勾唇,學著季明燃問道:“她誰?”

夾在二人中間的藍衣麵無表情。

你們明擺著認識的。

還問。

玩我。

雖如此,藍衣也隻能屈服繼續踏實當個解說人。

“觀妄臻師叔祖,與您同是本屆入宗比試的參試者,在本次入宗比試中表現突出,被壙峰齊太師祖收作親傳弟子。”

“季明燃太師叔祖,與您同是本屆入宗比試的參試者,在本次入宗比試中表現......”藍衣咳了一聲,道:“反正是鑾峰兩位太師叔祖的師妹。”

“鑾峰的師叔祖......”觀妄臻一邊嘴角高高揚起,笑得玩味:“難怪老頭嘮嘮叨叨地說沒瞧上熱鬨,哈,想來燿峰的老奶也定然懊惱得很,老酒鬼定然發癲,今晚泉峰可有得折騰。”

“泉峰事務的確繁忙。”藍衣極為理智地屏蔽觀妄臻的不敬之語,他語速極快地道:“弟子還需回峰協助處理,過橋便是鑾峰,即已送到,晚輩先行告退,二位慢敘。”

迅速拱手作揖,藍衣也咻地消失。

兩人都走了。季明燃默默看著兩丈外的觀妄臻。

觀妄臻:“乾嘛這樣看我?看仇人似的。”

季明燃慢吞吞道:“你踹了我一腳。”

她衣衫後背上的完整鞋印以及因傷口撕扯滲出的血印就是證據。

“沒良心,要是沒我,你哪趕得上比試。”觀妄臻朝季明燃走近,理氣直壯道:“我可是巴巴地候著你候了一個月。”

季明燃才不信他的鬼話,一臉防備地看著觀妄臻道:“候我乾嘛。”

我和你又不熟。

顯然觀妄臻不這麼認為,邊走邊說道:“你是我帶來的人,內門趕不上已經夠打我臉,要是連外門都進不去,我可不就丟臉丟大發了,齊老頭逮住這次定要嘮叨我一整年。拖拖拉拉的,蝸牛都比你快。”

走到一半,“什麼味道?”觀妄臻吸吸鼻子,突地側身彎腰,“嘔——嘔——”乾嘔幾聲後,他直起身子一邊嫌惡地控訴:“臭死了,你怎麼這麼臭!”一邊大步流星繼續朝季明燃走去。

“是麼?”季明燃背過身,嗅嗅自己:“走了一個月,路上沒法洗漱。”說到這裡,一直被強壓的疲倦感逐漸湧現。

越陣受傷未愈,行走一月幾乎不停,方才既要躲閃身後的招式又連續使用陣法,身體已將要到達極限。

季明燃索性在崖邊坐下休息,說道:“有那麼臭麼,掌門和他們二人也沒說呀。”

“淨氣術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術法。”觀妄臻道:“我不喜用而已。”他已走到崖邊,低頭看著悠閒坐著蕩悠雙腿的人。

一條腿遊蕩的幅度小於另一條。

觀妄臻默一瞬,也跟著她在崖邊抱膝坐下:“瞧不出來啊,小雞崽子身板,還能攀上宗門之境。”

等等,妄臻望著夜空,突地想起與季明燃初次會麵時明明是白天,等第二次見麵,夜色跟現在一般黑。他所在的位置與那群討人厭的術士距離並不遠,施個移行術即可到達,但季明燃回來找他時,卻是夜深時分。

“觀倉林那次,你也是徒步回來找我的?”可他明明見到她是施行陣法離開。

“我能使的傳動陣傳動距離極其有限。”季明燃坦誠說:“走點路而已,我從前每日都要去店鋪裡打工乾活,店裡離家遠,來回二十裡少不了,習慣了。”

“打工?二十裡?”妄臻驚訝,她現在看起來小小一隻,那以前就是更小小一隻,怎麼那麼能走。

季明燃:“這點事值得吃驚嗎?”

妄臻道:“靈修界修行者,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購買使用的陣法、符籙、靈器,再不濟總有車馬,極少要走遠路。”

“靈修界可真繁榮啊,人人有錢買靈器。”季明燃感歎。

“上一個像你這麼潦倒到要從山腳一步步走上宗門之境的,我想想......”妄臻撓撓腦袋,紅色發梢被揉得翹起,像隻炸毛的貓,“大概上萬年了吧。”

他扭頭朝傳送陣的方向看去:“不過他好像是被騙的,聽說他吃過一次苦頭便再也不要栽跟頭,於是將傳送陣覆蓋滿整個鼎盛宗,不過他偏偏就在自己門口設下禁製,不能用任何術法過去,這老頭八成閒得慌。”

季明燃視線隨之望去,傳送陣餘光已完全消散,三兩野草的貧瘠泥地上,隻餘肉眼難見的淺淡陣紋。

地上的陣法,是鑾峰始祖所留。

得多厲害的人,才能布設跨越多域的陣?

觀妄臻又道:“剛才離開的兩人,青色衣服的是我壙峰弟子,懶得多嘴,藍色衣服的是泉峰弟子,是元留掌門的直係徒孫,不能多嘴。”

季明燃眸光落在觀妄臻麵容之上,他是有意提起鑾峰始祖的事。

漂亮狹長的鳳眼睨著她,觀妄臻嘴角噙著邪氣的笑:

“鑾峰的事,想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