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越世顛簸,季明燃掉落時一路倒掛,雖然金剛陣護住身體九成,但到底觸及舊患,現下左腳踝處隱隱作痛,後背傷口更是動則撕痛。

為減輕痛疼,她佝僂著背前行,走得像個跛腳老嫗。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霎時變了味,其他門派修士眉頭皺起,習慣性掛在嘴角的笑容淡下幾分。

“您好。”

季明燃仍未察覺,她走到驚勢門修士跟前,禮貌地拱拱手,聲音清亮地問道:“這位道友,若要加入貴宗,需要符合什麼條件呀?”

驚勢門修士掛在臉上的殷切笑容來不及收攏,身形一僵,仿佛沒聽見般,自然地但又倉促地地側身,要從季明燃身旁走過。

“咦?”季明燃疑惑,提步跟上,喊道:“這位道友、這位道友!”

驚勢門修士撇撇嘴,眼角瞥了眼季明燃,笑容收斂,步履不停。

“啊!”季明燃露出恍然明了神色。難道他耳朵聽不見?

她眼露關懷,扯開嗓子點名問道:“那位大鼻頭驚勢門修士!”

驚勢門修士腳步頓住。

“驚勢門修士?”季明燃又喚道:“大鼻頭修士?”

那修士頓時麵紅耳赤,轉身怒目道:“什麼大鼻頭,你有沒有禮貌!”

“噢,抱歉。”季明燃擔心他聽不清,聲音洪亮道:“道友如何稱呼?請問貴宗怎麼加入?”

聲音之大,引起不少人側目。

“聽得見,小點聲!”驚勢門修士往左右看兩眼,見四周已有不少修士注意過來,便趕忙往後幾步,與季明燃拉開距離。

他重重地哼出一口氣,皮笑肉不笑道:“出門在外,尋常百姓們喚我作馬長老。”

季明燃點點頭,極有耐心地換了稱呼再問道:“請問馬長老,若要加入貴宗,需要符合什麼條件呀?”

馬長老碩大的鼻子又哼出一口氣,假笑著低聲道:“不要你這樣的,快走吧。”

季明燃好奇:“為什麼呀?”

馬長老嗓音壓得更低:“你有多少靈石?”

“靈石?”季明燃愣住。

馬長老不滿道:“你當我驚勢宗是那些個隨便收徒的小門小宗麼?驚勢宗外門弟子束脩每年四千靈石。”

“你有麼?”馬長老眼尾掃她一眼,目露鄙夷,壓低嗓子快速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麼貨色,說多了有失身份,彆再跟著我了!”

他不再回應,整個人背過身,恢複熱情四溢的模樣,朝另一圈人奔去。

季明燃恍然大悟,原來修行要繳學費,聽馬長老的口吻,似乎越是大宗門收費越高。

也不知靈石四千具體價值多少。

想到此,季明燃摸向懷中錦囊,薑老板說好給她的月錢,但裡頭隻有五顆圓滾小石子。

若這就是靈石,那她身上便隻有五靈石,讀不起。

在靈修界拜入宗門隻有交夠學費這一途徑?

季明燃撓撓頭,尋思再探問探問,卻發現四周眾人都已瞧過來。

正好,省得逐個問了,她索性高聲向眾人詢問:“還望諸位賜教,不知各宗門有何收徒條件?”

看熱鬨的人眼神霎時遊移起來,無一人回應。

為什麼?現場的人心照不宣。

束脩是宗門實力的象征,越是聞名遐邇的宗門,束脩也就越高。

宗門不收無用之人,更不收無財之人。

有才者自要招納,無才但有“財”者,宗門也樂意收作外門弟子,傳授些基礎修行要訣。

越世而來的修士,哪個不是衣冠楚楚、器宇軒昂,麵相好氣質佳,即便外貌再不濟,修為體質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能在小世界混得好的,自是非富則貴,即便現今無靈石在身,日後亦定能為宗門創造價值。

眼前這姑娘,衣裳襤褸、頭發糟亂不說,還渾身沾滿泥土斷枝落葉,顯然因修為低下導致落地不穩,且整個人瘦骨嶙峋,麵帶青色,身形佝僂,根骨帶傷。

簡言之,要靈石沒靈石,要修為沒修為,要品相沒品相,還身帶殘疾,實在不堪能用。

但凡有點自知之明的,都不會跑來觸黴頭。

偏偏她沒有,是個蠢不自知的。

現場宗門個個在暗自較勁,平白無故搭理這樣的人,隻會有失身份。至於其餘小世界修士,都不是初入世的熱血青年了,橫豎與己無關,也不摻和,隻側眼旁觀。

然而越是沒人回答,季明燃仿佛越是來勁,她甚至跛著腳,開始逐個詢問,隻不過她問到哪裡,哪裡便陷入沉默。

沉默中透露著尷尬,但當事人神色自然得仿若在向街市攤販問價,這個不賣便興致勃勃地去下個攤子,一丁點難為情也無。

莫不是腦瓜子有問題?

修士們見她一路招搖過來,不由得後退幾步。

“姑娘。”站在季明燃不遠處的藏九道修士終於出聲,她舉起手中的一把紙條,那是一大堆符籙。

“我這手裡的傳送符,隻有築基修士可使用。給你,你能用麼?”她搖搖頭,“你這年紀、這修為,連靈修界的孩童都比不過。”她的眸光下移至季明燃的左腿,接著道:“還有你這隱疾,不是新傷,是根骨裡的舊患吧。”

話語一落,各處目光重新聚焦至季明燃身上。

季明燃歪頭,渾不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帶刺,她甚至抬起自己的瘸腿,指著問道:“你說這個?的確是舊患不錯,這跟我拜師有乾係嗎?”

藏九道修士皺皺眉,僅有的好心經已耗儘,不願再與小姑娘糾纏,繼續手中動作,派發符籙給新入門弟子。

季明燃見她不理睬自己,聳聳肩,打算下一個宗門攤子問去。

許是見有人起頭,又許是各宗門已招攬了足夠的人,且原地等候的人也是百般無賴,陸陸續續地,又有其他人道:“宗門不收無用之人,你且回吧。”

季明燃蹙眉嘀咕:“為什麼?因我的腳?區區一隻腳,便認定無用了?靈修界宗門對弟子體質要求竟如此苛責。”

有人提醒:“姑娘,你如有足夠多的靈石,去找個小宗門買個外門弟子身份也未嘗不可,但這裡,就沒有適合你的宗門啦。”

“倒也是個法子。”季明燃問道:“請問道友,宗門學費要多少呀?”

那人耐心道:“中型規模的宗門,至少要三千靈石一年。規模小些,剛創立不久的,聽聞也要三百靈石起步。”

季明燃思忖片刻,神色嚴肅地搖頭道:“這些宗門與我不大合適。”

“怎麼不合適了?小宗雖名氣不比大宗,但到底是正規宗門。”那人目光微驚,上下打量季明燃。

小姑娘潦倒落魄,但氣質倒也沉穩,難不成是深藏不露,所以覺得小宗不能匹配?

然而——

“主要是與我樸華無實的氣質不大合適。”季明燃誠懇道,“道友,請問還有沒有既有底蘊但比較低調、大氣的宗門?”

那人目光震驚,難不成是個深藏不漏的?

他的語氣緩和不少:“有底蘊的宗門好說,就不知低調、大氣是指?”

“學費五靈石以下,最好就是不收費那種。”

“五靈石。”那人嘴角僵硬,“你瘋了吧。”

他忙後悔不迭地以袖擋臉,連連退步。她原是個傻子,自己上趕著跟傻子解釋些什麼,真真徒惹笑話丟臉至極。

“她腦子果真有點問題。”旁觀的人互相竊竊私語、擠眉弄眼,舉起手指在腦門旁劃圈,“可能摔下來摔傻了。”

人群中有嗤笑聲遙遙傳來:“你又殘且廢,怎還有臉賴在這裡。既出不起錢就應快快滾蛋,彆像個蒼蠅似的繞來繞去。”

“我初來乍到,對靈修界宗門收徒規矩不甚了解,多問問總是有好處的。此處就真沒有不收費用的宗門嗎?”季明燃歪著頭,視線精準投向躲在擠擠攘攘人群中蛐蛐她的人,“馬長老。”

被指認的馬長老心裡一虛。他躲藏得好好的,還改變了聲線,怎被認出來。

他眼睛一掃,見四周的人滿臉不讚同地看著季明燃,心下頓時穩住。旁人均將她當作異類,況且自個宗門收徒之事已畢,有啥好虛的。

馬長老理直氣壯起來,信步從人群走出,仰首道:“若有小宗門瞧得上你,你就該躲起來偷著樂了,還妄想不花錢吃白食!”

“馬長老,您聽岔了。”季明然認真糾正道:“我要去的,不僅是束脩低廉的宗門,還得是有底蘊的宗門,赫赫有名的那種。”

“大宗?”馬長老聲調徒然拔尖,“你還妄想成為大宗弟子?”他激動跳起,整個人麵色紅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竟不知羞恥地想攀上大宗,有哪個大宗會願意要你這種殘廢,絕不可能!”

季明燃撓撓後腦勺,臉蛋皺成一團,煩惱道:“哎喲,那可咋整。”

馬長老翻了個白眼,正欲進一步開口嘲諷,旁處一人幽幽出聲。

是霄粟閣的那位修士,“道友誌向高遠,倒有一宗門許與道友適配。”

馬長老驚訝地望向他,連藏九道亦轉眸望去。

霄粟閣修士慢幽幽地補充道:“免收束脩的宗門倒不是沒有,正巧,那還算得是個有底蘊的大宗。”

藏九道修士明白了什麼,眸光冷下。

季明燃喜出望外,道:“免費?是哪個宗門如此有大家風範?”

此話一出,落在有的人耳裡便變了層意思。

“免收束脩就是大家風範。”馬長老瞪她,“你竟敢拐著彎說我們這裡的宗門小家子氣?”

季明燃沉吟片刻,誠懇道:“相對而言吧,我沒這意思,不過你可以這麼理解。”

“你!你!”馬長老眼睛圓瞪,指頭指著季明燃:“混賬話,竟敢抹黑我們!這裡的哪個不是各洲有名的宗門派彆,小世界來的沒見識也,還睜眼說瞎話!”

雖知馬長老說的氣話,但四周從小世界到來的修士臉色頓時變得不善起來。

被澆頭蓋臉地一頓噴,季明燃卻沒事人般眉眼彎彎,轉眸看向霄粟閣修士,脆聲問道:“還請道友前輩告知,是哪家宗門免收束脩呀?”

馬長老插話怒道:“小丫頭片子眼界小小這般急功近利,小心搬起石頭砸了腳。”

藏九道修士瞥了一眼馬長老激動的神色,嘴角下斂,視線回落至季明燃上,漠然開口:“姑娘心懷遠誌是好事,隻是姑娘資質......若姑娘有心修道,還是腳踏實地攢些錢,尋個小宗做名外門弟子罷。”

季明燃不屈不撓地繼續向霄粟閣修士打聽:“既眼下就有現成的,又何必舍近求遠?”

攢些錢,如何攢?攢多少?攢到何年何月?生命有限,光陰似箭,經不得浪費。

藏九道修士眉頭直皺。若非見她說得認真,真要以為她說這些話是故意與自己作對。

馬長老則似乎與她杠上般,打斷道:“當他們好心不成?他們不過是需要不要命的外門弟子巡邏林界鎮壓妖獸。”

霄粟閣修士慢悠悠道:“都是些傳言,我們尚處霖峰之內,慎言為好。”

但仍有人竊竊私語——

“他們多少年沒有新人參加靈修大比了?這麼多年都挑不出足夠新入門弟子,我看傳言就是真的!”

“確定不是因為他們太弱索性棄賽麼?”

“估摸還是因為新晉弟子被妖獸吃儘了吧。”

季明燃靜靜聽著眾人議論,清清嗓子,好奇問道:“大家說的,到底是哪家宗門呀?”

霄粟閣修士嘴角揚起,綴著不明其意的笑意,他伸手,遙遙一指。

耳旁還響起馬長老諷刺聲音:“連境內妖獸都無暇鎮壓,沒落至此,算得什麼大宗門,日落西山遲早要完。至於你,一副短命相,隻有填飽妖獸肚子的份。算得上是什麼鍋配什麼蓋!”

季明燃轉頭看去,那是她來時的方向。

“按這麼說,原來曾是個大宗門。”季明燃若有所思,她轉回腦袋,高高興興道,“正好。”

“若能一試,何不奮力一搏。“她朝四周的人咧嘴笑開,貝齒潔白晶瑩,“馬長老不必憂慮,我不會死。至於什麼鍋配什麼蓋,我去的宗門自與我相配,它隻會愈加好,與我相得益彰。”

“你意思是它靠你振興?就憑你?”馬長老冷哼嗤笑,“你以為你是誰?你算哪根蔥?”

“大概....”季明燃狡黠一笑,“比你厲害的那根?”

“你!”被戳中痛腳的馬長老又要跳起。

然而金色光芒浮現,少女原地消失不見。

“竟敢瞧不起我,我定要讓她後悔!”馬長老哪裡能忍下這口氣,氣急敗壞地要追上去。

藏遠道修士卻將他一般按住,低聲警告道:“你方才已諸多失言,彆忘了這裡是哪裡。站在人家地頭對人家出言不遜,即便你再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也彆忘了他們還有位尊者!彆累及我們!”

“我!”馬長老欲辨些什麼,卻被身後聲音打斷——

“小姑娘年紀雖小,但心思清敏。”一高瘦修士從驚勢門隊伍中走出,道:“若能嘗試,為何不試?一語驚醒夢中人,掃清某心中迷茫。某既費心到此,該往更高處走才是。貴門派作風與我所求不同,在此彆過。”

另一修士也從藏九道隊伍走出:“方才那位姑娘提醒了我,我拚死到此,是為實施心中抱負,宗門之事不能將就,還需多番考量後再作抉擇為上。”

“我不過剛到此地,對靈修界還未了解,直接擇一宗門未免倉促,我同樣需再作考慮。”不止驚勢門,連其他宗門的修士也紛紛出列,作勢離去。

馬長老被眼前形勢吸引去注意力,頓時沒了留在此地的心思,怒氣衝衝道:“隨你們!”手勢變化,他身前憑空出現一個方形氣框,像是一道門。“我們走!”他率先走進,留下的人則依次踏入門內,直至最後一人,門框消失。

“你如願了。”藏九道修士靜靜地看一眼霄粟閣修士,招呼餘下的人“我們走吧。”符籙燃起,藏九道一眾人原地不見。

“嗬。”霄粟閣修士短促笑一聲,一柄劍浮在半空,其身後眾人也紛紛換出劍器,一同禦劍離去。

漸漸地,各人離去的離去,散去的散去。

人聲鼎沸的林中一角,須臾間,又恢複往常的靜謐。

人群散去,鏡子裡也隻剩下密林一片。

紅發少年雙眸注視著鏡麵,叼著草杆的嘴角揚起頑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