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崖角峰陡峭兀立,與崖壁之間緊靠極為狹窄的石壁相連,墜不墜。道路狹窄馬車無法通行,若想登峰,隻能徒步攀行而上。
禹天行則需繼續前行,往祁望山脈中的鳴盛郡趕去,與他的將士彙合。
季明燃躍下馬車,正要爭分奪秒往前衝,卻被禹天行一把拉住。
“給你。”他將一物塞進她手裡,嗓音如常日般冷淡低啞。
季明燃低頭一看——
是他慣用的那把黑劍,劍上配著她從未見過的玉環,跟黑劍一樣黑乎乎的,但質地華潤光亮。
“我不要。”季明燃一把將黑劍與玉環塞回到禹天行懷裡,“說好的,誰也不欠誰。我曾救你,但你也曾護我,如今我拿了你的東西,那我又欠你了。”
她分得清輕重,那是他的命劍,現下攻城關鍵時刻,她怎能拿走。
禹天行不樂,“我與你之間,何須計較。”
“不成。我不願欠人,也不願人欠我。”季明燃堅持:“從來如此。”
禹天行墨黑眸子靜看她,半晌,他輕聲道:“此環,寓意為還。”
他將玉環從黑劍上取下,環戴於季明燃脖子上,黑玉與她的眼睛相得益彰,沉靜透亮。
寒風吹過,季明燃的耳後幾縷發絲在風中微揚,禹天行下意識地攏起那幾縷發,為她束好,“算我借你的,以後還我。”
“還你?”季明燃愣住,意識到他言下之意,眉眼彎起,“成。”
二人相見,便能歸還。
好寓意。
禹天行目光與她對視,肅容沉聲道:“要活著,一直活著。”
季明燃點頭,他手持黑劍轉身上馬車。
季明燃靜靜等著。
果然不一會兒,刷拉一下,馬車黑木扇窗被打開,厚重的簾席被拉起,那張足以讓天下人驚歎的豐神俊朗臉蛋還是露了出來,不甘地盯著她。
季明燃笑得開懷:“禹天行,雞肉我吃不成了,小雞留給你吧。若能再見,拿它交換玉環。”她狠狠地拍擊馬屁股,馬兒驚叫一聲,蹄子高高揚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刺離去。
車內的人從車窗探頭出來回看她,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到底彎起,溢出淺淺的笑意,眼底裡是遮掩不住的一片柔情。
“再——見——啦!”季明燃雙手舉過頭,大幅度擺手。
直至馬車已完全看不見,季明燃才緩緩回身,仰首觀看幾乎垂立崖麵的山峰。
怎麼就有這麼奇異的觀景。
她細細打量通往峰頂的那條蜿蜒陡峭、怪石嶙峋的窄道。
窄道僅能勉強容下二人側身並行,如若修士蜂擁而至,此處必然成為首個激戰之地,唯有勝者方能脫穎先行。
季明燃自問還沒這本事能夠百分百比拚得彆人。
幸而她已取得先機,先他人察覺靈氣的悄然變化。
天地靈氣本就會偶發變化,加之祁望山脈如今修士廣聚,山脈城鎮又布有大陣,靈力乾擾之下,出現異常波動實屬正常。
大能修士體內靈氣充沛,且隨時攜帶大量靈石,所以這麼微乎其微的變化,還不足以引起大修察覺。
也就她這種至今停留在引氣期,隻能求饑似渴地整日搜刮空氣中稀薄的靈氣淬煉的人才會有所留意。
如今一看,確無人跡。
可以打個時間差。
但極其有限。
天門引起的靈氣波動將會劇烈,被其他修士發現是隨時的事。
她隻能儘量趕在彆人前頭。
能快一點就快一點。
季明燃深深吸一口冰寒透徹的空氣,振奮精神,開始疾步奔走。
小小的峰尖仿佛離得並不遠,就在前方。
可是她越往高處去,氣壓便越加厲害,空氣逐漸稀薄,將心肺的氧氣逐些擠壓出去,快步行走約莫一個時辰,身體已是到達極限,不得不走三兩步就停下。
靈氣越加絮亂了,季明燃彎腰大口喘氣。雖不確定天門最終在何處開啟,但確實是崖尖方向不錯。
臉頰邊的發絲被風揚起,季明燃視線慢慢地隨發絲吹動方向望去,眸色愈加堅定。
要開始了。
季明燃猛吸一口氣,開始不管不顧地奮然往前衝刺。
風聲獵獵,隱隱約約的人聲及鬥爭聲從後方傳來。
修士們已圍堵於狹道之內。
季明燃心下一沉使勁往前衝去,然而衝出被荊棘叢林阻擋路段後,她方猛地發現前方空無一物。
斷頭路!
她急急刹住腳步,然而慣性使然,她整個人仍撲倒在地,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前滑去。
季明燃當下以雙臂作為支撐,用力抵擋衝勁,手臂血肉是被泥石摩擦一片模糊,她使出渾身力氣止住身體,總算在半個身體探出懸崖外緣之際,堪堪停住。
她低眸瞧了瞧身下,萬裡深淵,掉下必死。
隻是......季明燃抿了抿唇,眼神複雜。
猛然間,天色大變,地麵猛烈地晃動起來。
修士爭鬥之聲愈加逼近。
狂風暴起,季明燃雙眼眯起,仰頭看天。
越來越近了。
她正在掙紮著起身,忽地,速疾的馬蹄聲從遠到近響起。
季明燃聞聲回頭,看到一紅衣少女駕著白色駿馬極速奔來。
紅色衣袍被狂風高高揚起,少女一路狂奔,轉瞬間就要奔到季明燃身前。
高頭駿馬幾乎要衝到季明燃身前,季明燃心中默算著馬蹄距離,蜷縮起身子,正要順勢側身一滾,紅衣少女猛地一扯韁繩,馬蹄高高揚起,沒有落在她身上。
季明燃仰首一看,隻見馬背上的少女容貌豔麗出塵,神色傲然冷絕。少女冷冷地盯著她,神色戒備。
後頭喧鬨聲傳來,少女秀眉微擰,開口快速道:“時間不多,你速速回答。你若助我,我可帶你一同越過天門,你可願意?”
季明燃怔愣。
還有這等好事?
管它三七二十一,季明燃當即大聲回應:“我願意。”
少女手中馬鞭揚起,狠狠甩向季明燃。
季明燃舉起雙手,迎著鞭子側身翻滾,馬鞭並沒有落在她身子,而是恰好將她的腰身卷起。
下一瞬,季明燃就被卷到少女背後,落在馬上,她緊緊抱著少女的腰。
馬鞭再度落在馬背上,少女道:“替我守好後背。”
白馬嘶鳴一聲,撒開蹄子,直直朝懸崖衝去。
噠!噠!噠!噠!噠!馬蹄聲極速交替響起,馬兒並沒有栽倒而下,反而載著兩人在高空中狂奔。
季明燃迅速引氣啟陣,喚起金剛陣護體。
轟——隆——
無數的攻擊落在季明燃身後的陣法上。
是緊追在後的其餘修士。
季明燃凝神聚力,她一路不用任何陣法,徒步攀行,就是為了留存力量用於此刻。
“朝下!”她提醒道。
少女聞聲側首,“你怎肯定?”
質疑的話音剛落,少女卻不等季明燃回答,賭氣似的大喝一聲,“也罷,走吧!”
白馬聽令,朝下衝落。
懸崖下萬裡,她們攜著身後排山倒海的攻勢一路向來。遠遠望去,宛若天墜流星。
轟炸聲、嘶吼聲、兵器撞擊聲接踵而來。
聲音並非來自身後。
季明燃舉目遠眺,不遠處高崖之上,竟有火光閃爍。
那是一座沿崖聳立的巨大城池,她驀然想起禹天行的目的地——
鳴盛郡。
未來得及思量,她身子猛地一歪,險些栽倒掉下。
“坐好。”少女肅聲道,雙手因緊拽韁繩被勒得血肉崩裂,她口中念念有詞,將差點被卷走的馬兒穩住,重新疾馳。
冷冽寒風刮得臉生疼,雙眼火辣得幾乎無法睜開,季明燃即刻催動金剛陣將二人從頭到腳徹底護住,不落下一絲縫隙。
如此一來,她方才得空四顧,原來天動地搖間,竟不止何時霍然出現數十條龍卷風,以吞天噬海之勢掃蕩著一切。躲閃不及的修士,均在一瞬湮滅其間。
轟————
巨大的空鳴聲自天而降,震耳欲聾的聲壓幾乎要將人的耳膜擊穿,衝擊著腦海。
季明燃嘴角溢出血來,她死死守著金剛陣,不讓聲壓擊破。
就在那處,城池巨牆之上!
“借你靈力一用。”季明燃朝少女喊道。
少女後背繃緊,儘全力禦馬馳行,她頭也不回:“如何借?”
“凝神,輸出靈力。”
“我現在不就是了麼!”少女高喊,捏決催動馬兒往巨流間隙衝去。
季明燃閉眼,雙手捏決,借用少女的靈力催動傳送陣。風雷電掣之間,二人一馬連續閃現,出現在原處十公裡之外。
城池圍牆之上的人影、劍影相搓,火光灼閃,攻防之人隱隱可見。
就在此時,雷鳴電閃之擊躥襲而至,狠狠穿刺向季明燃後背,金光閃爍將攻擊儘數擋去,然而季明燃仍噴出一大口血來。
少女衣裙後背血跡猩紅,甚至有血點濺落在凝脂般的側臉上,她焦急詢問:“你沒事吧?”
濃厚的血腥味在咽喉中積漲溢出,季明燃沉聲道:“朝上。”
三十裡,無論如何必須得在下一秒鐘到達!
袖中錦囊滑落,微微發熱,熟悉又強大的陣意從其中透析而出——來自金丹期修士的域祝陣。
薑老板到底給她留了一手。
不遠處城池狼煙四起,戰鼓如雷,季明燃在後方呼嘯襲來的攻擊中回頭。
正巧,一熟悉身影撞入眼簾。
護城牆之上,少年一身玄色勁裝,以無人可擋之勢提劍縱馬,馳騁戰場。短短一瞬,他輕巧騰躍,劍如遊龍,幾番擊向麵前敵將,刀光劍影中,少年抬頭,薄唇輕啟,如墨般的眸子,淩厲深邃的眼神,不偏不倚撞進她的視線。
四目交彙間,似有什麼被淹在濃稠墨色的眸子中。
然而轉瞬間,少年迅速回身刺向身旁敵人,女孩極速凝神捏決念詞,速度之快,仿佛方才二人的眼神對視不過是錯覺。
季明燃口中陣文念得飛快,巨大的陣力壓強排山倒海般緊迫而來,她死死穩住金剛、域祝二陣,開始瘋狂引調靈氣。
“嗡——”靈力巨流裹挾著瘋狂湧來,季明燃即刻啟動陣法,往巨流撲去。
瞬息即逝間,季明燃忽地想起了方才二人對視的畫麵,明明相距奇遠,但她卻瞧得清楚,少年薄唇翕動,是在說些什麼。
“去吧。”他說。
與此同時,夜間禹天行與她的對話突地浮現在腦海裡。
“天門啟動,十六座郡城將同時起兵。”
“其他地方怎麼知道呢?”
“我會放出信號。”禹天行停頓,“也算作給你送行。”
他的信號怎麼給她送行?
“你會看到的,畢竟你喜歡。”
當時她不懂其意,直到四周天門陣紫白色光芒大放,回首張看所來到的美好世界最後一眼。
她方明曉。
如火般紅色煙火無畏天地巨變,一路沿著著整座鳴華山脈脊線,一路張揚綻放,仿似將要將整個夜空照得通紅血亮,如明燈般絢麗。
下一瞬息。
她已隨同天門整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