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成功了?”大胡子怔愣地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左瞧瞧、右望望,滿臉不可置信。
“哎呀呀呀呀呀!”近在咫尺的胡須弟子們還未反應過來,正東倒西歪地抱成團,嚎啕著跌在地麵上滾作一堆。
看著師弟們像離了水的魚般在街道角落瞎撲騰,大胡子漸漸地由驚訝變成驚喜,雙手握拳高高舉起,“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他激動拍打羊胡子。
遭受大胡子不知輕重的拍打,本就虛脫的羊胡子麵色愈發青白,差點站不住,咬著後槽牙警告道:“知、道、了!彆拍!”
“你怎麼了?”大胡子不明所以,下意識地就要推他一把。
躲閃不及的羊胡子臉色煞白。
“師兄厲害!”“師兄厲害!”“不愧是師兄呀!”回神過來的師弟們歡呼雀躍著一把將大胡子團團圍住。大胡子揚起的手轉而摸向自己的後腦勺,略略羞赧一笑:“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
身體緊繃準備挨重擊的羊胡子鬆口氣,慢慢挪步靠向牆麵,發現季明燃抱著一把黑劍佇立在旁邊,眼裡泛光,異常亢奮模樣,一直緊跟在她身邊的青年則不見蹤影。
方才陣中他無暇顧及季明燃,不知二人可有受傷,關切道:“季姑娘可還安好?”
答案顯然。
“嘿,我好得很。”季明燃聽見有人招呼,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眼神將注意力放在羊胡子身上,見著羊胡子的臉色慘白:“呀,你好像不太行。”
她臉上浮現擔憂之色,湊近身體,聲音壓低:“我與你也算得熟識,你的棺木及其餘冥器,給你九折如何?”
“......”羊胡子:“暫時死不了。”
不遠處大胡子的爽朗笑聲陣陣傳來。
數秒前的陰影籠上心頭,羊胡子呼吸一滯:“然而世事無常,預備著較好,八折吧。”
“八五折。”季明燃老練還價:“再低便要虧本了。”
“可以,謝姑娘。”羊胡子將身後事安排妥當,想起還有一人狀況不明:“怎麼不見跟在你身邊的那位公子?”
“他呀,剛進來就往彆處去了,讓我在此處先候著。”季明燃談下一筆生意,心情更加愉悅,又開始探頭探腦地到處觀察城鎮。
成天腳不沾地忙著完成薑老板布置的任務,她平日不是窩在店中就是窩在家裡,也就路過甜水鋪和醫藥館買些米糧藥物,再也沒往彆處去。這是她第一次到風起鎮之外的地方,還是這麼大的郡城。
人來人往,不僅凡人多,修士也多。
真熱鬨。
想著想著,她未免嘿嘿笑起來。
羊胡子望著傻樂嗬的季明燃,欲言又止。
他們一群人傳送進城後還未回神、甚至心有餘悸,這二人卻早已如常行動,未受陣中波動半點影響。
薑老板的人有秘法護身倒也不奇怪。
但自己師兄的底子他一清二楚,一眾人之所以能夠成功入城,靠的分明就是眼前看似平平的小姑娘。
僅引氣入體便能化解和牽引巔峰築基修士的靈力,所啟陣法,還一舉突破護城大陣,說出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修行之人各有造化,不可深究。但如她這般的,他聞所未聞。羊胡子到底按奈不住問出口:“你是怎麼做到的?”
季明燃哪裡知道羊胡子的想法已經彎彎繞繞好幾圈,隻以為他在問自己杵在原地等人的事,一頭霧水地道:“就、就站在原地不動唄。”
心中還納悶著,站在原地還需要講究啥方法?羊胡子莫非是腦袋出問題了?
羊胡子見季明燃的表情從一臉懵到憐憫地看著自己,瞬間明白過來自己的問話令她有所誤解,哭笑不得地解釋道:“我是指借用師兄的靈力啟動陣法。”
季明燃以拳擊掌:“哦,你說這個呀。”她聳聳肩,覺得這更沒有什麼好說:“若你天天從早到晚地琢磨這個,你也能成。”
八年來,她始終無法儲氣,閒著也是閒著,每日就將靈氣搓圓按扁,拉絲折疊,自然對操控靈氣得心應手。
“......”羊胡子:“我並不這麼認為。”然而季明燃臉上露出的理所當然表情,何其熟悉。
這麼多年來,他在某人那曾見過許多許多次。
可惡。
又是一個萬惡的天才。
“妹子你在這裡呀!”這時大胡子的注意力終於放回正事上,回首朝季明燃大步走來。
邊走邊高聲喊道:“妹子呀!咱們這次多虧有你!幸好遇見你了!”
幸好大胡子的匿形術法以及羊胡子的消聲術法效力仍存,一眾人的喧鬨倒未引起街道人群的注意。
季明燃笑嘻嘻地朝大胡子招手:“咱們才是呢,虧得大哥們的相助,才能入陣。”
“多好的妹子呀!”大胡子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即刻發出邀約:“咱們一起進城,要不接下來也一道?天門未有動靜之前,咱們都會在此處逗留。”
季明燃笑著搖頭。她自個倒是無所謂,隻是身邊還有禹天行,如此便不合適與他們一塊。
“為什麼呀?”大胡子深覺可惜,正要力勸一番,被極有眼見力羊胡子拉住。
“季姑娘自有安排,我們不好叨擾。”羊胡子抱拳作揖,“一路行來,我們還未向姑娘作介紹,也是失禮。我是虛無派的卲青上,期望與姑娘能夠有緣再遇。”
“我是伏刃嵐。”大胡子見狀也趕忙自我介紹。
天門一越,意味與此界緣斷,故而多數有心越陣的修士無謂再與旁人多結緣分。況且,他們二人抱著寧可道骨消損也非過天門不可的決心,更覺結緣無謂。
如今......
羊胡子意味深長地看季明燃一眼。
若他與師兄二人有幸越過天門,說不準有朝一日會在靈修界與她再相遇。
虛無派弟子們以胡渣青年為首,皆不舍季明燃,畢竟是共經艱險一同穿過陣法的人。經過好一陣子大呼小叫地道彆後,他們才在卲青上和伏刃嵐的率領下呼啦啦離去。
他們一走,施在季明燃身上的術法徹底消失。
與剛才靜靜地觀察城鎮不同,她徹底融入街道人群之中,猶如一枚石子被投入沙海,成為整個鳴華郡一粟。
街道上的人群擠擠攘攘,摩肩接踵。
士兵緊細巡邏、攤販吆喝賣貨、店家招攬顧客、客人糾結還價、行人悠閒逛蕩,這赫然是個仍在正常運作的大型城鎮。
與旁的城鎮不同,此處賣貨的、買貨的、行走的,不僅有凡人,還有修士。
三五步外便有術法閃現,靈器嗡鳴。
顯然此處的百姓見怪不怪,就連孩童忽然看見空中突地出現的人,亦毫不驚訝。
羊胡子告訴她,能夠破陣而入的修士自有看家本領,道宗十修本就理虧,不會再在郡內自尋麻煩。加之不慎擾亂凡世氣運會遭天道反噬,二者各退一步,倒也維持郡內表麵的平衡。
看來果真如此。
季明燃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街道往來人群,漸漸也能看出哪些是道宗十修門下弟子,哪些不是。
修士中,形單影隻或三三兩兩的,大多數是破陣而入的其他各派弟子或散修,成群結隊且身著統一製式衣袍的,往往是道修十宗的弟子。
就如不遠處說說笑笑、簇擁成團的一群年少人,一個個麵容舒朗,渾身散發著躊躇滿誌、朝氣蓬勃的氣勢,他們大步朝前,腰間翡翠玉牌隨步伐邁落在霜色錦繡長袍上一蕩一蕩的,很是好看。
他們熱烈地討論著什麼事,絲毫不在意被旁人聽了去——
“對!對!對!貌美!極其貌美!見過她的人,眼珠子都差點瞪得掉落地上呢!”
“瞎說什麼,淨聽些胡言亂語,你若有半分心思放在修行上,修為也不會如此不長進。”
“對呀,我就很懷疑,眼見為實!嘿嘿,師弟還有關於這位異世者的下落不?消息真假,師兄我親自去查驗。”
“看你們沒出息的,修士講究的是實力!再說,要論相貌,我們大師兄豐神俊朗,我們俞師伯更是天香國色,隻可惜俞師伯舊患未愈,無法參與此行,那些俗人但凡見著俞師伯也不會對這異世者這般大驚小怪的。”
“可我聽說,正是與俞師伯曾有往來的人提及,對比這名異世者,俞師伯略微遜色呀。”
“我們宗門就不曾比他人遜色,狗眼哪裡會知道什麼叫作美呢!”
......
一群人漸漸議論得越加激烈,音量也越加高昂。
季明燃蹲在牆角興致勃勃地聽著小道消息,目光被蕩成道道墨綠色弧線的玉牌吸引著。
玉牌蕩呀蕩呀,蕩到季明燃跟前,停住了。
閒聊話語亦戛然而止。
季明燃收回目光,仰首環視一圈擋住自己的人群,出聲提醒:“諸位,擋路了。”
話匣子隨腳步一同止住的少年少女們同樣神色茫然,他們也不明白為何走著走著突然就停步了。
一眾人齊齊望向為首者。
被眾人團簇在中央的男子神色高傲冷峭,他一路一言不發,此刻眸光卻緊緊鎖定季明燃的臉龐,毫不在意身旁同門投來的好奇眼神。
半晌,他語氣生硬地吐出幾字:“你果然來了。”
同門弟子們一聽,立即齊刷刷地將好奇視線轉投向季明燃。
季明燃一臉迷惑,不禁脫口而出:“哈?誰?你哪位?”
男子揚起下巴並不回應,似乎篤定她會認出他來。
“......”這下季明燃不好像方才那般隨意出聲了。
畢竟被她忘得精光的胡須青年那邊廂抬腳剛走,這邊廂就又來一人。看此人的態度,難不成又是被她遺忘的顧客?
季明燃不由得疑慮起來。
這些年光顧店裡的人怎如此倒黴,一個兩個接連成為老顧客?
無論如何,薑老板的客人不可怠慢。
她隻好故技重施,含糊中又不失禮貌地微笑招呼道:“啊,原來是貴客呀。”
然而客套話完全不奏效,倨傲男子一眼看穿季明燃在糊弄自己,狐疑端看一會後,男子確定季明燃並沒有認出自己,麵色鐵青,硬邦邦道:“是我,孟應陽。”
季明燃眼睛眨巴眨巴,臉上的微笑漸漸地揚起到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弧度,毫不遮掩地露出茫然之色。
哎~呀~,貴客的名字,她依然一個都想不起,完全記不得。
孟應陽磨牙般擠出四個字:“王茂表弟。”
季明燃一頓,眸光再度掃過霜色衣袍以及墨綠玉牌,恍然大悟。
噢,是他呀!
八年前偷襲她的人。
難怪想不起來。
當時天色已暗,自己又一門心思想著逃竄反擊,故而孟應陽的長相在她腦海裡,模糊得緊。
她也就記得那套看起來就很昂貴的衣裳和玉牌。
王茂後期與她處得還行,不但不再招惹她,還不時送上米麵零嘴,她也不再為糧食憂愁。
哎呀!她忘記與王茂告彆了。
季明燃的心神從回憶與王茂的過往,到感慨近日將王茂忘得精光,思維悠悠蕩蕩地轉了一輪,才又轉了回來。
若是王茂本人,她還會講上兩句。
但眼前的人也就跟王茂沾親帶故,與她實在算不上舊友重逢,頂多就是打過照麵的陌生人。
如今是天門將啟的緊要時刻,她沒有心思與無關緊要之人周旋。
季明燃草草回應:“啊,原來是你。”
見季明燃想起自己,孟應陽麵色緩和些許,但眉頭緊接皺起:“八年來你竟毫無長進,真讓人失望。”
季明燃哪裡管他怎麼想,她一門心思尋找突破人群的口子,四周張望隨口敷衍道:“哎哎,有勞掛心。”眾人見她眼神遊離似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下意識地挪退數步,低頭左右察看。
這恰好就漏出一條縫隙來。
季明燃眼前一亮,瞬間蹦躂到人群縫隙處,“勞駕讓讓。”其餘人一頭霧水紛紛退開。她撥開人群正要擠出去,忽而想起什麼,頭也不回地揚手道:“替我向王茂道彆。”說罷整個人從還未來得及散開的人群中如水裡的魚兒般滑溜出去。
她的一番動作行雲流水,身形極快,孟應陽未曾來得及喊住她,就被徑直晾在原地。
身後一眾同門霎時間喧鬨起來。
“那是誰呀?”
“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不把師兄放眼裡。”
“這幾日孟師兄老是在城門附近幽轉,就是等她麼?”
“不會吧?這麼平平無奇、其貌不揚的。師兄可能見著熟人客氣寒暄幾句而已。”
“得了吧,我看人家就不想跟師兄寒暄。”
“住嘴,你莫胡說!”
“哎哎,你們看,她走路怎麼有點一拐一拐的。”
“好像、好像是瘸的?!”
“對!是瘸的!她後背背著根棍子。”
孟應陽沒想到被季明燃如此隨意撂開,身體如被定住一般僵住不動,此刻聽得同門議論,他登時回頭察看,見得季明燃往前行走的步伐雖輕快,但身影的確左右微晃,如行於崎嶇路麵之上,他的臉色白了白,喃喃道:“怎麼會......”
他急急往前走去,正要喊住季明燃問個明白。
然而沒走出兩步,一輛寬敞的黑木馬車穩穩地停在季明燃麵前。
四匹高頭駿馬安靜停立,身後黑木馬車花紋繁雜,隱隱透出華貴之氣。兩名婢女端坐在馬車前,車停落,二人款款下車迎上,低頭施禮:“小姐在外玩鬨許久,該回家了。”
季明燃一愣,目光向馬車木窗探去。似有所感應般,窗前簾子被掀起小小一角,捏著簾子的手指骨節分明,瘦削修長。層層布簾轉瞬落下,車內光景不複。
季明燃二話不說登上馬車。
孟應陽腳步頓住,車內的人他認得。即便短短一瞬,但單憑在那縫隙間透出的丁點麵容輪廓,便能知曉車內主人容貌不凡。
眾所周知,大禹之內,擁有那樣一張矜貴昳麗、惹人矚目麵容的,隻有一人——
廢皇子禹天行。
孟應陽眉頭緊緊皺起。門派參與皇室內鬥的事情,他並非一無所知。他非俞師叔,天賦有限便一門心思轉研當下富貴。無論當年,還是現在,他無心摻和與小世界天運有關之事。
至於她......時至今日,還與天運之人攪和一起。
身體殘疾,於是道心也荒廢了麼?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中翻湧。
“當真荒謬。”
孟應陽斂目,壓下心裡泛起的波瀾。他折身返回,恢複平日姿態,漠視蠢蠢欲動探聽消息的同門,率眾人返回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