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望山脈不偏不倚地橫臥於大禹境內正中央,大禹以祁望山脈為界區分南北,鳴華郡背靠祁望山,呈易守難攻之勢居於其間,是南北城郡往來的必經之地,是以郡城一向富饒,為天下第一大郡。
然如今其地位有些尷尬。
不為彆的,正因它曾是受先皇盛寵的原七皇子、現逆賊禹天行的六周歲生辰禮,屬其管轄長達八年之久。
昔日七皇子兵敗,鳴華郡便被重軍駐守至今。
百姓出入均受嚴格盤問搜查,近兩月來尤甚。
郡城外牆、出入關口,烏壓壓地站著身著盔甲、手握兵器的士兵,個個神色肅穆、氣壓低沉,目光寸寸巡視往來人員。
上頭下了命令,非因要事,郡內百姓不得隨意出入,郡外人員則完全禁止入內。
排隊離城的百姓連大氣也不敢喘,小心翼翼地講述出入緣由,遞上郡守批文,接受盤查。
與此處低氣壓的氛圍形成強烈對比的是——
郡城正門兩公裡外,人聲鼎沸。
“狗屁道宗十修,我們知道是你們搞的鬼!
“我們知道你們在裡頭!平日有本事自稱最強,怎麼如今沒本事解陣啊!”
“彆躲在陣法後麵不吭聲,我們知道你們聽得見!”
“偷偷摸摸地搶占先機,有種你們就光明正大的比拚呀!”
“解陣!”“解陣!”“解陣!”
不得而入的修者擠得密密麻麻,卻又整齊劃一地停在一處,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城牆將他們通通阻擋在外。
明明遠方城牆之外的士兵百姓、城牆之上的朗朗晴空、城牆後方的蔥鬱群山皆清晰可見。
然而饒是喊得再大聲、罵得再難聽,他們愣是不得往前半步。
修者氣得七竅生煙,破口大罵之餘,使勁地朝前方投放法術。
“轟——”“隆——”
各式招式落在空中齊齊破開。
煙霧散去,遠處如畫般的晴空城池景象如水紋般微微波動,但又轉瞬恢複如常。
“動了!”“動了!”
修者們仿佛看到希望。
攻擊群轟濫炸地投向前方。
鳴華郡東北城牆兩公裡外。
山林深幽,遠方的喧鬨聲隱約傳來,更顯此處人跡罕至。
土壤上的綠草閒適舒展、隨風輕晃,而後驀地被壓扁。
“呀,我聽到那邊好像在說找到破陣法子了?說看到空中有波紋蕩開。”一刻意壓低的粗狂嗓音在靜謐樹林中突然響起。
卻隻聞其聲不見人影。
樹林中響起另一股聲音低低回應:“陣法抵消攻擊的尋常跡象而已。道宗十修派出不下十名築基巔峰期的修者護陣,哪會這般容易被破開。”
羊胡子的無情回應,將大胡子激動之情澆滅得一乾二淨。
築基巔峰?此處小世界觸及築基巔峰的修者本就屈指可數,如今將近一半護此陣,他們還有指望進城?!
想到此,大胡子心思焦躁起來,快步走前:“季妹子,你確定有法子?你可彆托大誆我。”
季明燃雙目緊閉,語氣含糊:“或許吧。”
大胡子聲量提高:“什麼叫或許?!”
“噓——”落後幾步的羊胡子扯了扯大胡子身後衣裳。他們為掩人耳目,特地施行匿形術法悄摸來到這裡,除自己人能夠互相瞧見外,旁人是瞧不著他們身影的,弄出聲響引來其他修者注意不好。
季明燃依舊簡略回應:“書上是這麼寫的,不會有錯。”
什麼?!大胡子目瞪口呆,他原以為是薑老板曾傳授季明燃什麼獨門技巧,她才會打下包票說有法子帶大夥兒入城,哪知竟是自己琢磨的。
而且還沒試驗過!
他急了:“你到底行不行,我這隱身術也就能撐一炷香時間。”
“她自然能行。”一人冷淡出聲。
大胡子怔了怔,才後知後覺,說話的,是那個一路不吭聲扶著小妹子的俊麗小夥子。
冷寒如冰的目光緊隨而來,越過中間的小妹子,直直落在他身上。
大胡子頓時覺得涼颼颼的,後退幾步返回至羊胡子身旁,嘀嘀咕咕道:“小夥子長得好,聲音也好,但陰鬱古怪,對誰都冰冷冷的。”
“我瞧他對季姑娘就很好。”羊胡子斜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是閉嘴吧。”
季明燃揉揉眼睛,睜眼看了看太陽。
今日已是臘月三十。
一行人從二十裡外趕至此處,路上又耽擱了些時間收集材料。
再不儘快進入鳴華郡,隻怕來不及。
今日必須入城。
季明燃再次閉目,調動全身注意力感受著靈氣波動,最後確認:“就這裡。”她停下腳步,蹲下從包袱中逐一掏出各種東西,禹天行則開始默默清理地麵青草。
其餘人紛紛散開,距離季明燃半丈遠環形站立,留意著四周動向。
眾人站定,羊胡子即刻施下消聲術法,方圓之內聲響不再外擴。
大胡子哀嚎連連:“哎喲,不讓說話可憋死我了。”
胡渣青年則伸長脖子詢問道:“季姑娘,你拿的除了吃剩的火絨兔骨外,其他的是什麼呀?”
“闕羅竹條、玄木紙以及金烏木炭。”季明燃一一道。
薑老板店裡的冥器,較之尋常冥器鋪更具鎮邪功效,與其使用具有靈氣的材料製成不無關係。這幾樣東西,正是她在家做紙人用剩的材料,擱家裡也是浪費,於是她索性一並打包帶走了。
季明燃埋頭一陣搗鼓,半晌才站起來,拍拍被木炭條弄黑的雙掌,滿意道:“快好了。”
大胡子尋聲回望,以季明燃所站立之處為中心,一丈為徑的土地上布滿繁複的黑色紋路,紋路各處擺放不一、似是被隨意丟砸在圖紋各處的竹條和紙張,咂舌道:“這這這是啥呀?”
瞧著季明燃繼續朝不同地方拋砸骨頭,羊胡子若有所思:“姑娘是陣師。”
“不錯。”季明燃指向地麵,輕快道:“這個是傳送陣。”
羊胡子攏住胡子,凝神觀察陣紋:“姑娘是想依靠傳送陣入城?不少修者亦曾做過此等嘗試,但失敗者居多。”
季明燃雙手叉腰,案首挺胸:“我會成功的。”說完又開始忙活起來。
“哦?”羊胡子顯然不信。
大胡子趕緊一把將他至身旁,悄聲說:“嘿呀,不許懷疑,你故意討人嫌嗎?”
禹天行的冰冷視線掃過二人。
季明燃正背向往陣法各處布放材料,並無留意二人動作,她認真解釋:“大哥說過,曾見修者如遇亂流般旋轉翻滾落地,我想多半是因為他們碰到陣法間隙。”
羊胡子想弄個明白,憨直夥伴的提醒以及某人的不友善眼光他全當作空氣,追問道:“陣法間隙?”
“唯有金丹期以上的修者,方能啟動一個足以覆蓋整座鳴華郡的大陣。道宗十修應是同時布下多個陣法,將陣法互相拚接從而覆蓋全郡。如此一來,陣與陣之間便會存有間隙,間隙中靈氣流動絮亂擾亂陣力,修者恰好碰撞便會翻滾落地。”
“夾縫求存,我們在最大的縫隙裡頭施下傳送陣,受到護陣大陣的影響便會最小,或可穿行入城。”
“原來如此。”羊胡子捋著胡子,目光讚許:“季姑娘感知天賦罕見,是生來的陣師。”
依循靈氣流動尋找陣法間隙,季明燃三言兩句說得簡單,但又有幾個修者能夠做到,更何況她連練氣期都不是。
胡渣青年連忙跟上稱讚:“季姑娘果然厲害。”
季明燃深感認同:“我也覺得。”
羊胡子:“......”這熟悉的口吻,他不由得瞥一眼身旁如熊般的壯漢。
天底下具有天賦的人都是這麼不謙遜的嗎?
深吸口氣平複心情,羊胡子繼續問道:“這傳送陣法與我往常見過的似乎複雜不少,想來是姑娘獨門秘法,我等不好過問。不過姑娘無半點靈力,如何啟陣?”
陣師驅動陣法方法不一,但需要先行以筆描繪圖形再加以靈物輔助的,多半是低價陣師。高階陣師以念化陣,瞬息之間即可牽動靈力完成布陣、啟陣、驅陣連串動作,隻有出於啟動或長期維持大陣需要,才會刻畫陣法圖並使用靈物。
但季明燃明顯隻是一個低階陣師,她自身毫無修為,即便能夠僥幸在陣法間隙中啟動傳送陣,所激發的陣力也不可能匹敵築基巔峰修者所施展的陣術。
“無礙。”季明燃目光在陣法之上轉了一圈,確認毫無疏漏,回頭轉向大胡子,眉眼彎彎:“修為愈高,陣力愈強。我們之中,想來大哥的修為最高,便有勞大哥將靈力注入我所站立之處。”
“妹子好眼力!難怪你要我保存靈力,隻許我施下匿形術法,原來為這。”大胡子拍拍胸脯,豎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昂首自豪道:“我,築基巔峰。”他又指向羊胡子:“他,就一後期,與我還是有段距離。”
“......”羊胡子日常被大胡子拉踩習慣,木然中帶著幾分無可奈何:“他這種一根筋的,唔,心思純正的人,的確利於修行。”說回正事,他肅然道:“但若要他驅動此陣,恐怕艱難,極可能遭到陣法反噬。”
自豪完畢的大胡子聞言也遲疑起來:“季妹子,你你這是要傳授我陣法麼?可可我在這方麵確無天賦,一時間無法上手呀。”
陣法啟動,不僅需要修者具有足量靈力,還需修者短時間內牽動靈力行走多個方位、並隨方位走向時刻變化靈力多少,以使靈力化狀形陣,激發陣力。這不僅要求修者對陣法脈絡足夠熟悉,還要修者具有極強的靈力感應力。
若是牽引不順,極可能遭受陣法反噬,輕者靈力逆流,重者非死即傷。
他是刀修,天賦在於靈力爆發力,感應力嘛,實在一般。
大胡子身後的胡須弟子們一陣咋呼,熱議之下,胡渣青年作為唯一與季明燃略有交情的人,被推選為代表詢問:“季姑娘,請問要是師兄啟陣失敗,會怎麼樣呀?”
季明燃摸摸下巴,神色認真:“倒也還好。”
胡渣青年與一眾弟子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季明燃詳細補充說:“也就發生大爆炸,要是倒黴,同時遭受護城大陣抵禦,多重夾擊之下,此處可能會被夷為平地,施陣之人首當其中估摸會粉身碎骨。”
“什麼?!”
弟子們霎時吵嚷開。
“那我們得先行施下護身法術才行。”
“這法術我不太會,你給我來一個唄。”
“可以可以。”
“那師兄怎麼辦?他啟陣無法分神呀!”
“不怕不怕,他皮糙肉厚的。”
“確定能行麼?再厚也有限度呀。”
本來無十成把握的大胡子聽著聽著不滿意了,朝師弟們大喝一聲:“怎麼?你們都覺得我一定會失敗?對我這麼沒信心,我要不高興了啊!”
自己人一團亂糟糟,羊胡子長長歎氣,一手拉住大胡子:“你跟他們瞎吵什麼?”另一手揚起製止住哄鬨的師弟們:“他們都不怕,你們又慌張什麼。”
他轉身看著神態閒適的季明燃和她身旁神情淡定的小夥子:“如有意外,我會想儘辦法護住大家。有勞二位。”
“能行的。”季明燃笑吟吟道:“大哥等其他人入陣後往中心逐入靈力,而後牽引靈力依圖形行陣,無須勉強,量力而為即可。”
“妹子放心,我定能成。”大胡子拍著胸脯,不忘繼續朝自家師弟們喊道:“我這就讓你們這群小崽子開開眼界,什麼叫作天賦異稟。”
他豎起掌心,凝神聚氣,朝陣中心注入靈力。
羊胡子則與一眾人肅然以待,一聲不吭地盯著圖紋變化。
季明燃站在陣中,仿佛也在睜大眼睛觀察陣紋變化,除相對而立的禹天行外,無人知曉她已出神入定,感應著靈力氣息。
漸漸地,一股熱量自空中蒸騰朝她奔來。
季明燃將熱量攏住,抽絲剝繭般將靈力化為絲縷,一邊默誦口訣,一邊將各縷靈力分向牽引至紋象之中。
“呀。”一人輕呼。
地上黑色圖紋仿佛褪色般緩緩變化,取而代之的,是從地麵湧動出的點點朦朧光亮。
眾人屏住呼吸。
然而,光亮眨眼間黯淡熄滅。
等待半晌,毫無無動靜。
大胡子的師弟們隻曉得師兄在施力啟陣,並不知道季明燃動作,見陣法始終不複動彈,麵麵相覷,到底按奈不住,悄聲問道:“師兄是失敗了嗎?”
無人回應。
季明燃、大胡子一瞬不動,凝神集中。
禹天行、羊胡子目光牢牢釘在二人之上,一言不發。
頃刻間,狂風大起,嗚呼作響,力量之巨,可將人輕易刮飛。
“哎呀呀呀呀呀!”師弟一夥手忙腳亂。
“站穩了!”羊胡子大喊一聲,一把抓住大胡子,急忙指揮師弟拉住彼此。
巨大的壓強同一時間猛地從四麵八方迫來,是護城大陣在壓製突破陣法之人。
羊胡子迅速施術攏住同門,正想回頭幫助最低修為的二人之際,氣流呼嘯亂打,狠狠抽向將他的護身術法,羊胡子自顧不暇,睜眼亦難。
禹天行仿若牢牢釘立在地麵般,亂流飛躥擊打之下紋絲不動,他彎身緊緊攏住季明燃,直接以身作盾,將攻勢通通擋下。
季明燃感覺到身體被壓緊透不過氣來,意識瞬間回竅,她伸出手回攬住禹天行:“抱緊我。”
身上力道加重,與此同時,微不可見的金光自她身上發出,隨著二人緊緊依靠的動作,緩緩地流動到另一人身上。
二人身上壓力逐漸減弱。
一個呼吸之間,喧鬨的街道出現在二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