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過去。

季明燃成為一名仙風道骨的真人了嗎？

不，她成為了一名敬業優秀的冥器鋪打工人。

不僅每日可流水線製作紙人三十或其他紙幣火蠟元寶等冥器五十。

還對喪葬忌諱風俗其中門道對答如流。

她懂修仙之術了嗎？

不，她一點都不懂。

對比培養弟子，薑老板似乎更像培養棺材鋪傳人。

但也不錯，起碼鎮中的百姓看她的眼神，從純粹鄙夷變為鄙夷中帶點敬意。

完成工作外，她還需完成功課——每十五日背下一本書籍。

書籍的內容，任她如何再琢磨專研，裡麵的內容，她仍一竅不通。

每個字都認識，然而組合起來她就是不懂。

八年來，薑老板神龍不見首尾，除偶然閃現抽查她的功課外，出現在店裡的時間屈指可數。

問也問不著，於是她隻能死記硬背。

三年前一日，她終於將房中小山般的古籍背儘。

而後開始複背，薑老板不定期抽檢。

如今她已能對古籍倒背如流，且一字不漏。

今日本要檢查背書成果的薑老板正呼呼大睡，書籍蓋在她的臉上，胳膊垂下，在樹上一蕩一蕩的。

自己耐心候著，順手繼續做紙紮人，直至薑老板睡醒過來。

薑老板曾經告訴她：“隻要足夠專注，便能感知空氣中不同尋常的氣息，碰觸、牽引、入體。靈氣引入體內後運轉周身，而後守身凝氣，再將靈氣煉化為靈力注入識海，如今你的識海還是一片混沌。待識海聚集足夠靈力便可破開混沌，識海成形，達到練氣之境。修者此時就能自由化用識海中的靈氣操控些基礎道術。”

她著重強調道：“當然，其中要訣就是勤加乾活和背誦。這有助你集中注意力，你每日做紙人四十起，默誦書文，期間趁機感應靈氣，便能大功告成。”

教了似乎又沒教，好像半點也沒有趁機壓榨她乾活的樣子。

回想至此，季明燃盤腿坐在樹下大石上，閉眼沉氣，像往常般感應靈氣。

專注無雜念這事她熟，紙人製作步驟她亦是爛熟於心，閉著眼睛也可以做出來。

漸漸地，意識不斷下沉，她進入忘我之境。

薑老板躺在樹枝上嘟囔著夢話。

竹竿隨著手勢翻轉折疊，發出脆響。

陣陣涼風抹過皮膚。

斑駁光點散落。

氣流在波動。

有一絲，頻率與眾不同。

觸及、順勢、引向、牽至，氣流自天靈注入，順經脈而行，聚於丹田。

再來一縷。

季明燃周而複始，不斷分辨、收集與眾不同的氣流，呼吸愈加平複，但指間翻飛，動作愈加快速，紙人骨架已成雛形。

愈加多的靈氣被她凝聚於丹田，她眉頭微蹙，凝神集中，開始煉化丹田內的靈氣。

將煉化的靈力運行全身，引入識海。

而後，石沉大海，沒了。

絲毫感應不到她煉化的靈力。

她睜開眼睛，迎麵對上一雙空靈眸子。

薑老板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從樹枝上倒掛下來一直注視著她。瞅見季明燃淡定地對視，薑老板扁嘴：“還真經嚇，怎麼，還是不行？”

是的，不行。

她止步於修者門檻引氣期八年之久。

八年前，薑老板首次講授引氣門道後，她用不到半盞茶時間即順利引氣。

速度之快，引得薑老板各種不服，叫嚷著自己創下的感悟天道引氣第一人的百年記錄就這麼打破。自然，薑老板很快又高興起來，自我安慰道，天上地下也就自己的弟子能夠如此，說到底還是自己這個師父厲害。於是又快快樂樂地指導她煉氣。

然而，她煉化的靈力引入識海後便消失不見。

薑老板讓她再練習幾遍。但無論怎麼練習，結果始終如一。

薑老板無法相信：“我的弟子竟然不能一舉煉氣，卡在區區引氣期。”接而痛心疾首：“說到底，還是你愚笨。”但又再次高興道，“不過也是，像我這麼天資稟賦的人能有多少，拿你與我比較，過於勉強了。你也不是頭一個，按部就班學吧。”

季明燃對薑老板的百變情緒早已見怪不怪，依言認真練習。

冬過春至，春過夏去，秋來冬複。

八年過去，她的引氣速度越來越快，煉氣卻依然毫無進展。

“天賦再差、修習再慢的修士，八年也該煉氣了。”薑老板倒掛在樹上一晃一晃，好幾次險些撞到季明燃臉上，“我在此處不止常年布設域祝陣，還設有聚靈陣，那晚你啟動降邪陣，就沒有感覺到什麼？”

季明燃曉得薑老板說得是八年前自己遇襲那晚。

她回憶道：“東南西北四角的氣流衝天竄起，隨即彙入院正中，而後又被域祝陣吸納平攤至整個院落地麵，後又化落成霧狀般彙聚至降邪陣中，降邪陣啟動。”

薑老板若有所思：“如我所料，你當時已能感應靈氣波動。多重陣法雖由我設下，但你能成功啟動，靈氣感應頗具天賦。正常來說，你引氣那時便該突破至煉氣期，卻拖延至今......”薑老板說著說著沒了聲兒，蹙眉沉吟。

她盯著眼前的季明燃。

這種現象並非罕見，反而常見。

有些人，天賦是有，但極其有限，靈光乍閃後便是儘頭，最後連個最平常的普通人都不如，後者通過勤加修煉還能摸到突破之機，至於前者，不知何故卻再也不能。

她的小徒弟聽話乖巧，不僅能給她掙錢，還沒日沒夜地埋頭修煉。

這壞消息，她難以啟齒。

季明燃定定地看著薑老板那副近在咫尺、漸漸憋成豬肝色的臉龐，開口：“薑老板有話不妨直言。”

薑老板輕吸口氣，以極快語速說：“你並非什麼奇才，反而極可能毫無修行天分，此生與修界無緣。”

簡言之，季明燃修者前途黯淡、一片渺茫，難。

薑老板細細地觀察著季明燃的反應。從掌握引氣的順理成章，到一舉煉氣失敗，再到日夜苦練全然白費，如此結果，讓人如何接受。

從此鬱鬱消沉不可自拔，再也過活不下去的人，她見過不少。

然而，季明燃隻眨了眨眼，揚起臉認真問道：“薑老板見過的奇才有多少個呢？”

“一個。”薑笑乂驕傲道：“我。”

季明燃揚起含蓄的笑容：“恭賀老板，您眼前又出現一個了。”

“哈？”

“既然是曠世奇才，自然走的是前人沒走過的路，修者未曾修過的道。”季明燃自信滿滿道：“放心吧，即便隻能引氣，我也能靠此乾出一番天地。”

她還點起頭來，興高采烈地，是一點失落也無。

薑老板一臉蒙圈。

她到底哪裡來的莫名自信？

話說這從骨子裡溢出來的自信，好像認識她的第一天就如此。

“你真是我見過最能信口雌黃的人，也不怕出門討打。”薑老板的心定下，嘴角揚起：“得，少說胡話。既然隻能引氣，那就好好引氣吧！”

若她這煉氣困難的弟子，日後真能有所造化，那多有意思。

“也好，你去靈修界吧。那裡靈氣充裕，或許你能有所突破。”

季明燃這下真的驚詫了：“靈修界？”

見小徒弟兩眼圓瞪，薑老板心情舒暢，仰身坐回樹上，解釋道：“世界由氣運所化，氣盛運衰或氣衰運盛，陰陽平衡。氣盛者為靈修界，靈氣沛然，助益修士修煉得道，生靈無需存心捕捉自可感應進行修化；氣竭者，為凡世，天運盛，助益凡人成就霸業。”

“此處不是靈修界？”季明燃問。

“不是。”薑老板的聲音從樹上傳來。“你我所在的，是三千小凡世，總體氣竭尤存。各小凡世氣道不一，有的靈氣充沛，足以但也僅能讓修士結成金丹；有的靈氣稀薄，唯天賦、氣運、恒心三者皆全者或有所成，如你我所在此界，即便如此，此界修士至多夠著築基巔峰，此外還受世界運道壓製，若阻礙承載天運之人，必受反噬。”

“自然也存有毫無靈氣的凡世，便無謂求仙問道了，不過聽說那些凡世，生靈另有造化，不好說。”

末世連空氣都稀薄，何況靈氣。

難不成變異種便是造化？

想起過去，季明燃不寒而栗。

不願細想，她轉而問道，“那薑老板所言的靈修界？”

“修士一生所能夠及的階層，與世界氣道相關。你我所在的三千小凡世之上，是靈修界。小凡世靈氣彙聚流向靈修界，靈修界靈氣反向分流至小凡世。任何一個小世界的靈氣，都比不上靈修界，那處地域遼闊、靈氣充沛、宗門林立，方是真正的求仙問道之地。”

“天門是去往靈修界的途徑？”季明燃想起拜師那晚薑老板說的話。

薑老板躺在樹上，衣擺隨葉迎風飄揚，“天門是連接凡世與靈修界的越世大陣，由天道所化，出現及消失時機不定，下界修士若想去往靈修界，隻有跨越天門這一機會。”

“不過這麼多年來，大家也隱約察覺大陣消失的規律。”薑老板道，“簡單而言，大陣於三千世界同啟，靈耗巨大，每越過一人，便消耗一分，多了便沒了。”

明白，就是不得超載。

季明燃問道：“那大約多少人呢？”

薑老板垂落晃悠的手臂伸出三根指頭，甩了甩，“三千。”

季明燃讀書不少，已分清三千虛實之意。

三千小凡世為虛數，意指無窮。而三千修士，則是實打實的三千。

無窮世界同一時間隻能三千人越陣，爭搶激鬥之烈，不難想象。

即便是金丹修士，亦無法自信能夠全然無恙、毫發無損地到達靈修界。

季明燃總算明白：“難怪您說此事與求死無異。”

“不。讓你送死並非指這個。”薑老板仰躺樹上，眸光透過樹葉縫隙，注視湛藍蒼穹，“是指，我要你，就以現今引氣期，穿越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