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合眼......睜眼......

身處之地如被重墨塗抹般漆黑昏暗，輕微窸窣聲在耳邊似有若無地響起。季明燃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隻能機械地向自己發出指令，緩慢地重複著眨眼動作。

反複多次，她終於確信，自己沒有眼花。

季明燃心中默了一瞬，闔上眼睛。雖然從未見過實物，但她曾在全息影片中看過千次萬次，不會認錯。

耳邊響起的窸窣聲，是枝葉細碎摩擦的聲音；粗細不一盤桓交錯的的暗影輪廓，源自交疊生長的密林枝丫。

這是一片密林。

可末世荒蕪，哪裡會有這麼大片樹林？

不僅環境不太對勁，就連身體狀態也不妙。疼，易冷，肌肉遲緩且難以控製。四肢胸口疼痛得厲害，每次呼吸都是折磨。但身軀再怎麼痛得厲害，也遠遠比不上腦袋的撕裂感，仿佛要炸開。

意識由此渾濁浮沉，疼痛卻又讓她保持清醒。

“嗚嗚嗚......嗚嗚嗚...”含糊不清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似泣非泣、似笑非笑，幽淒詭異。輕風冰涼，觸落肩頸之上。身體受不住冷，控製不住地微顫起來。

季明燃竭力控製身體減少抖動，保持靜止。

到底怎麼回事？

未及她思索片刻，那詭異聲音突地近了，原本含糊不清的淒厲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在哪裡？你在哪裡？”

......什麼東西？

躺著的地方四麵開闊，離最近灌木叢林尚有一定距離，若那東西接近，定被一眼瞧見。

季明燃極輕、極輕地吸口氣，睜眼看向左側，可以遮掩身形的灌木叢就在那處。

她沉氣抬手，劇烈痛感猛地躥至四肢百骸，腦袋嗡然，仿佛在遭受千百次轟炸。冷汗不斷冒出滑落，季明燃緊咬下唇，生忍疼痛，不讓自己發出丁點兒聲音。

就在此時，輕風再起，枝葉簌簌抖動，同時再度傳來恐怖陰森的聲音——“出來呀.....”

季明燃一鼓作氣，從地麵上匍匐而起，像貓一樣無聲靈巧地鑽進灌木叢裡。她輕輕地把手又往裡收了些，整個人蜷縮成團，利用灌木把自己掩蓋得嚴嚴實實。

劇烈的痛感再度排山倒海地湧來，剛才她將注意力集中在躲藏上，才勉強忽略身體的傷痛。如今停下，傷痛便翻倍橫襲。

季明燃蹙眉閉眼。不要緊，她一向習慣疼痛。

移動時，依靠怪聲遮掩動靜，怪物沒有發現她。然而形勢對她始終不利，必須要儘快想起自己怎麼落到現在的境地。

明明睜眼前，她還在與超巨型變異種殊死拚搏，而後便躺在這片幽暗樹林之中，身體存異——

這不是她的身體。

末日打滾三十載，她的身體機能已進化至巔峰之境。但現在這俱身體不僅短小、脆弱、毫無力量，最為緊要的是，這是一具孩童的身體。

難道超巨型變異種具備精神類異能，能夠製造幻覺？發出怪聲的東西，是幻覺凝化的變異種？她在幻境之中？

季明燃悄無聲息地單膝落地，換作伏擊姿態。

無論是什麼，打死總沒錯。

漸漸更適應疼痛，季明燃從眼前枝葉間的縫隙向外窺視。

正對麵同樣是密林灌木，枝乾橫叉粗壯看來無路可走，而向右前方，雜草叢生落葉斷枝堆積，似可通行。至於左邊......

嗯？不對。

意識到自己方才險些略過的東西，季明燃迅速轉眸回看正前方。

黑夜籠罩，冷風幽幽吹拂，引得繁枝重葉簌簌抖動、輕顫交錯，枝葉間敞開微微縫隙。

一雙黑瞳正透過林葉縫隙冷冷盯著她。

身體一下激靈，渾身血液往上直衝，季明燃拚命集中注意力迫使這俱身體恢複鎮定——

未必是敵。

季明燃迫使這俱身體抬眸，直視對方。她以左手撐地，右手已悄然握緊灌木中最為尖銳粗壯的枝丫。陰森淒厲的聲音依然反複在耳邊響起，冷風不斷通過枝葉縫隙落在她後背上，涼颼颼的。

對方顯然已知被察覺，但那對異常黑亮的眸子毫無情緒波瀾，隻靜靜地凝視著她。

麵對麵、眼對眼相看許久，對麵毫無動靜。季明燃耐心防備，痛感反複衝擊大腦。但無論怎麼痛，隻要等痛感神經習慣麻木，便不會對行動造成阻礙。

這期間凝化變異種的喃喃自語一直沒有停止，情緒愈加強烈，反反複複地嗚嚎著——

“快出來呀！”

“快出來，讓我把你殺死啊。”

“我要找你了。”

灌木叢的兩對眸子靜靜對望，默契地保持著一動不動，仿佛相對的不過是一尊死物，或者自己是死物。

然而，詭譎的聲音忽地變調——“咦？找到了。”

“嘻嘻嘻。”

說完最後那句，聲音消失，風停止吹拂，林子複歸安靜，陷入一片死寂。

要來了。

季明燃低伏身子，把臉藏好，集中精神，警惕周遭動靜。

對方似乎也同樣察覺出有異，完全隱匿於黑暗中，那抹一直落在她臉上的視線終於消失不見。

濃黑攜帶著靜謐寸寸滲透入密林，季明燃全神貫注，注意力集中得太陽穴凸凸地跳。

忽地，勁風以摧枯拉朽之勢壓倒大片枝葉，一道鬼影眨眼出現至身前，爆發尖銳陰厲的聲音：“你在這裡！”

季明燃警鈴大作，正要折斷手裡枝丫出擊反抗，但潛意識間生生止住動作。果見變異種身形猛地折返向後，朝對麵衝去——原是意不在此虛晃一招，它以迅雷之勢撲向對麵灌木從中抓起一物，得意獰笑——“這不找著了嗎？嘻嘻嘻嘻！”

它爪中抓著的，是一直暗中窺視她的......

人類？！

怎麼可能？世界上竟還有除她以外存活的人？

季明燃腦袋飛速運作，迅速得出唯一的理由令自己徹底冷靜——

破綻百出，此處就是超巨變異種製作出來的幻覺。

對麵那“人”似乎原就受傷不淺，血液從其身上飛濺，它抵死掙紮，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開變異種的鉗製。

變異種看著眼前之“人”的垂死掙紮，獲得極大滿足感，癲笑道：“血流得好呀，越多越好。”說完，便舉起另一隻手刺去。

就是現在！

季明燃疾衝，趁著變形種聞聲擰頭回看的刹那，左手泥土擲出，黑土揚塵彌漫，正中那猩紅外凸的眼睛。

猩紅眼球不受控地提溜狂轉、血盆大嘴獠牙尖銳，形狀可怖，確實是從未見過的品種。她沒有停下的空隙，緊接搶上一步，左腳也狠踹向變異種胸腔，右手舉枝直擊其頸脖大動脈。

身體極度不適令她戰鬥力下降幾近於無，她隻能憑借多年戰鬥經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哢嚓。”

斷裂聲並非發自變異種胸口。

猛烈的劇痛從下肢傳來，踢中變異種的左腳無力且以詭異的姿勢反向折歪。

扭曲麵孔上的黑洞靜靜地凝視她，而後，猩紅大嘴緩緩露出陰森可怖的微笑，濃稠口水滴答落下，無數的觸手同時從嘴中蠕動而出。

枯骨般的手抓住她的左腳腳踝，用力抓握。

粉碎性骨折的尖銳劇痛如炸開般瞬間充斥大腦，神經傳來的痛楚令季明燃心底一沉。

這隻變異鬼弱到不行，但這俱身體比她設想的還要不堪一擊。

季明燃轉瞬收勢防守，縱然心中閃過數十種躲避方法，身體到底躲閃不及，被一爪擒住拎在半空。

還真是淪落到不能再糟糕的境地，季明燃無聲發笑：“垃圾。”

“你說什麼？”變異種聲音粗啞難聽，它猛地甩開另一爪中之“人”，雙爪死死掐著季明燃的脖子，把她提至半空之中。

季明燃雙手反射性地抓向掐住自己脖子的枯爪，想施力拿開，卻隻在撲騰之中卻被變異種的尖長指甲割傷，血液濺落。

“我說……我。”她掙紮出聲，死死盯住變異種，嘴角諷笑，“也說你。”

都垃圾。

“你這小雜種先去死！”變異種怒嚎，雙手愈發用力，她被掐得無法呼吸，眼睛翻白，腦部缺氧幾近宕機。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大量記憶如潮水般湧現——

她獨自與如山高的超巨型變異種殊死纏鬥，巨怪手掌呼來，她隻需頂住攻擊半秒，待儲能完畢即可將那巨怪打倒。

然而，身上防護罩崩裂。

頃刻間，掉落的半邊腦袋上的眼珠子記下了死去前的最後一幕。

自己的另一半邊腦袋懸悠悠地吊著慘不忍睹的身體，腦漿、血水、器官灑了一地。

她被碾爆了。

猝不及防湧來的慘烈死狀，讓季明燃泛起渾身的雞皮疙瘩。

不忿與不甘的怒氣同時充斥滿整個胸膛。

自己竟死在揀來的破爛防護罩上？

就在即將打倒最終大BOSS前？

我不信！這定是巨型變形種製作的假象，意圖摧毀她的意誌。

季明燃瞪眼怒視眼前的變形種，幻境中的死局是它，宰了它，就能夠脫離幻境，她一定要出去，出去滅了那隻巨型變異種！

顧不得疼痛，季明燃雙手緊抓著變異種的爪子，腹部同時發力曲起身體，右腿用力狠狠踹向變異種的臉。

變異種猝不及防之下被踩臉，怒極尖叫，一手打掉季明燃的腳腳。

劇痛不斷刺激著季明燃的大腦，意識浮沉間，她唯一的念頭就是攻擊，她用儘身體最後力量，將下肢狠狠甩向變異種。

變異種怒火大盛不避反迎，五指成爪形猛然刺向甩來的身軀。

隻能忍了。季明燃咬牙，動作不停儘己所能吸引變異種的全部注意力。

“啊啊啊啊啊，是誰！”下瞬間，變異種尖銳咆哮聲響徹林野。

季明燃垂頭。

一把劍刃貫穿變異種的身軀，其後背之上隻餘一截劍柄，劍柄之上，一雙手白皙有力。

是先前被抓的那“人”。

她被提在空中，正對那“人”，看見它拔劍奔來的動作。按理說，幻境中她是唯一目標，但自己已被完全控製，它沒必要再攻擊自己。

她賭它是朝變異種而去，於是配合吸引變異種的注意力。

她賭贏了。

變異種衝冠眥裂，不管不顧地全力甩飛季明燃，擊飛身體上的長劍。那“人”來不及揀劍，隻得就地一翻，極速跑向季明燃先前看到的左邊小路。

“你該死！”變異種嘶吼著全速追去。

被甩飛的刹那，風猛烈地吹打在季明燃的臉上，大腦從劇痛中恢複一絲清明，她乘勢在空中翻身滾落，避開腿傷之處，緩衝著陸。

無暇深究幻境事物互相攻擊的理由，二打一總比一對一好。季明燃深吸口氣，死死忍住從頭到腳全身重傷帶來的滔天痛意，踉踉蹌蹌地撿起長劍朝小路緊跟而去。

不出所料，就在不遠處的叢林似乎被劇烈的打鬥所波及，樹木大片倒塌，斷枝落葉滿地，那“人”被陷入狂化狀態變異種被死死壓著，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變異種被偷襲兩次，已氣至癲狂，咬牙切齒尖叫道：“小雜碎，我何止要吸了你的血，我要吃了你！”說完便嘴巴咧開得極大，露出野獸般的利齒，向那“人”的頭顱啃去。

機會！季明燃管不得斷骨錐心之痛，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飛蹦，將劍高高舉起狠狠一躍，鋒利劍刃削豆腐般直插變異種後腦。

“啊啊啊啊！”

變異種猝不及防地又受攻擊，兩次襲擊疊加終於對它造成傷害。它身形微晃，險些俯衝落地，但又在頃刻間穩住身勢，一腳踩住那“人”，轉身向後一爪擊向季明燃：“一個都彆想跑，一起受死！”。

季明燃拔劍後仰，堪堪躲過變異種的攻擊，但身體止不住慣性，重重跌落在地麵上，摔得頭暈目眩，兩眼發黑。

變異種的腳猛地踩住她的身體，尖聲咆哮：“現在就宰了你們！”說完探頭就朝季明燃脖子狠咬過去。

來呀你！季明燃舉劍直插。

利刃撞捅進變異種右眼從後腦貫出。

大腦遭遇兩次捅擊，變異種發出震耳欲聾的嚎叫聲倒地。

叫聲衝撞著季明燃的耳膜及大腦，她掙紮爬起，麵無表情地雙手握劍狠插，一劍又一劍，連續反複，直至越加淒慘的嚎叫逐漸停止。

淺淡微笑自血跡斑駁的臉上浮現。

好了，死了，她可以出去了。

季明燃脫力坐下，腦袋緩緩轉動，雙眸緊盯倒在一旁的“人”影。

雖不知它為何幫助自己，但無論如何，變形種已死，一切會恢複原初，林野場景會消失，“它”也會消失，而她的身體會回來。

出去後還需繼續戰鬥，季明燃雙掌緊摳泥地，咬牙掙紮爬起，然而腦袋猛地發重。

她兩眼一翻，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