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枝寒梅斜插在青瓷瓶中,枝乾遒勁,花瓣晶瑩如雪,帶著冬日特有的冷意,卻在這安靜的午後顯得格外溫柔。
陽光漸漸偏斜,透過窗欞灑在寒梅上,映得花瓣如覆薄金,整座殿宇在這光影交錯間多了幾分慵懶與夢幻的氛圍。
蕭臨川靜靜地看著顧矜,目光從她的眼睛緩緩移到她的唇上。那目光太過專注,帶著幾分深沉的意味,仿佛要將人整個看穿。
顧矜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心裡發虛,臉上卻強撐著鎮定。她實在摸不透這個喜怒無常的天子到底想乾什麼,隻覺得氣氛好像有些古怪。
該不會……他竟然對身懷六甲的自己起了什麼心思吧?
她頓時臉頰微紅,掙紮著起了幾分嬌羞,低聲道:“陛下,妾身……妾身身體怕是不成。”
蕭臨川聽罷,輕笑了一聲,笑意淺淺,卻不帶一絲輕佻。
他伸手輕撫過顧矜的鬢角,語氣低柔:“你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
顧矜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心裡直發毛,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她忍不住多想,莫不是自己哪裡觸怒了這個天子,又來什麼恩威並施?
她垂下眉眼,試探著說道:“前幾日,臣妾在禦花園與公主起了些爭執……是不是壞了陛下的安排?臣妾隻是瞧著和嘉實在可憐,又想著,總歸要讓公主對臣妾有所……”
話未說完,蕭臨川忽然俯身,輕輕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顧矜一怔,整個人愣在原地。
唇上的觸感溫熱又柔軟,卻讓她心裡像被什麼撞了一下。
“矜矜,”蕭臨川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是漫過耳畔的暖風,“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頓了頓,又低聲道:“現在什麼都彆想了,有什麼事,都讓朕來做,好不好?”
他的語氣太過柔和,柔和得不像平日那個掌控一切、冷靜自持的帝王。
顧矜怔怔地看著他,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她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可此刻腦子裡卻一片空白,隻能乖順地點了點頭,隨後將眼睛垂下。
蕭臨川低笑了一聲,替她掖了掖被角:“你父親在北疆為朕立了大功,朕很高興。”
“等你父親班師回朝,你腹中孩子也該降生了,到時候,朕便晉你為妃,好不好?”
他說到這裡,頓了片刻,目光深深地看著她,聲音低啞而鄭重:“以後咱們之間再無什麼陰謀算計,朕好好待你,好不好?”
顧矜徹底愣住了。她完全聽不懂蕭臨川在說什麼,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蕭臨川。即便是她親手寫下的劇本裡,那個對白芷一往情深的皇帝,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姿態。
他一直是克製的,冷靜的,甚至在表達愛意時也帶著疏離與矜持。
可現在,這個男人卻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對她低聲說著“好不好”,語氣裡甚至透著幾分討好與寵溺。
溫柔的低語好像利劍劈進顧矜的腦子,她隻覺頭皮發麻,一時竟失了所有言語。
隻能像一隻鴕鳥般,將頭埋進被子裡,悶悶地應了兩聲:“好……好……”
蕭臨川看著她這副模樣,眼中笑意更深,又與她溫言軟語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
殿門關上的瞬間,顧矜才從被子裡探出頭來,心跳如擂鼓。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燙過一般,滾燙得厲害。
“他……怕不是卡Bug了吧?”她喃喃自語,滿臉疑惑。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多慮了,安慰自己道:“罷了罷了,肯定是因為父親立了軍功……”
……
當夜,蕭臨川獨坐禦書房,手中執筆,卻遲遲未落下。窗外寒風簌簌,燭火搖曳,他的目光卻始終落在案幾上的奏折上,神思卻早已飄遠。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顧矜睡夢中緊皺的眉頭,那眉間的愁緒像是一根細細的刺,紮在了他心上。
她真的很怕嗎?
是朕真的對她很不好嗎?
蕭臨川不知,但他卻第一次生出一種強烈的念頭——他想讓她歡顏。
他放下筆,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跳動的燭火上,心緒漸漸沉入。時間不知過去多久,桌上的蠟燭已燃了一半,燭淚淌下,將燭台染得一片斑駁。
“德安,現在是幾時了?”蕭臨川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帶著幾分倦意。
張德安立刻上前,恭敬答道:“回陛下,已近亥時了。”
蕭臨川輕輕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後開口道:“那你……宮門該已下鑰。你先擬一道旨意,明日一早傳給鎮守將軍府,告訴他們,令嬪月份大了,朕允家眷進宮探望。”
張德安微微一愣,抬眼看了看蕭臨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便低下頭去,恭敬地應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他本以為夜已深,陛下該擺駕鐘粹宮了才是。畢竟今日回宮才允了白主子,往常陛下是絕不會忘記與白主子的約定的。
可沒想到,陛下竟似完全忘了,反倒在這個時辰下了一道旨意,竟還是與令主子有關。
張德安心中雖有疑惑,卻不敢多問。陛下的心思向來深不可測,他隻需照辦便是。但他心裡隱約覺得,這宮中的天色怕是要變了。
等張德安退下,蕭臨川又瞥了眼桌上的奏折,終究沒了心思再去批閱。他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冷風呼嘯而入,瞬間吹散了幾分煩悶,卻未能平息他心中的混亂。
蕭臨川閉了閉眼,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堂堂一國之君,竟會為了一個女人的情緒而反複琢磨。
他本不該如此,可偏偏,他就是忍不住。
他轉身,目光不經意間落在禦案上——桌角擺著趙婉儀送來的藥膳,旁邊是李貴人前幾日呈上的扇墜。
這些東西,他曾經見過無數次。每一件都精致小巧,承載著那些女子或明或暗的心意。
他以前看到這些,總是會忍不住對這些物件背後的女子生出幾分好感,那些控製不住的心動與情欲,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讓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甚至就連他自己,有時也會覺得自己未免太多情了些。
可如今,當他想到顧矜時,卻忽然發現,那種熟悉的束縛感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與真實。他第一次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的情緒,竟然完全由自己掌控。
而顧矜,便是這份真實的來源。
……
或是為了印證顧矜的猜想,次日一早,含煙便興致勃勃地衝進屋來,聲音裡滿是抑製不住的歡喜:“娘娘!皇上特許了夫人和大小姐進宮看望您!今日午後便可進宮啦!”
顧矜正靠在床榻上,聽聞此言,微微一愣,隨即撐著身子緩緩坐起:“什麼時候的事?”
青槿端著早茶從外頭進來,聽到顧矜的問話,便柔聲答道:“約莫是昨夜陛下來過娘娘這裡,心疼娘娘在宮中孤單,回去便擬了旨意。”
顧矜聞言,低頭接過青槿遞來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掩去眼中的複雜情緒。她抬眸看向青槿,麵上硬是染上了幾分嬌羞的紅霞,語氣裡帶著幾分刻意的溫柔:“陛下待我……真好。”
含煙立刻笑逐顏開:“那是自然!娘娘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這宮裡誰不羨慕您呢?”
青槿也附和著點頭,眼中帶著幾分欣慰:“陛下如此掛念娘娘,娘娘可得好好歇著,彆讓陛下擔心才是。”
顧矜聽著二人的話,臉上仍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仿佛真的被蕭臨川的深情打動。
她垂下眼睫,將茶盞輕輕放回托盤,指尖微微顫了顫,難以掩飾內心的矛盾。
顧家對她的好,她從未懷疑過。
雖然相處不過數日,她依然記得要入宮那日,姐姐握住她手時顫抖的指尖,記得母親隱忍的淚光,還有父親那句:“將軍府永遠在你身後。”
她曾經眷戀那一刻母慈子孝的溫情,甚至以為,哪怕置身於這個荒謬的世界,至少還有這份親情可以依靠。
她曾經的願望,不也是能改變這個家族在遊戲中注定炮灰的命運嗎?
可如今,她既已決意毀掉這個世界,又怎能再對這些“紙片人”生出憐憫與不舍?她早就提醒過自己,這一切不過是這個世界精心編織的謊言,是她身處的牢籠裡用來麻痹她的糖衣。她不能,也不該動搖。
正因如此,那次她偷偷出宮時,才刻意避開了鎮守將軍府。她不想見到他們,不想麵對那些真摯的情感。
她害怕,怕自己會重新陷入軟弱。
她以為,隻要不去觸碰,便能將這些羈絆徹底斬斷。
可如今,聽到沈婉雲和顧盈要來,她的心卻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擊了一下,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愧疚。
“娘娘?”青槿見她神色恍惚,輕聲喚了一句。
顧矜回過神來,掩去眼中的情緒,淡淡地笑了笑:“沒事,隻是想著,母親和姐姐難得進宮,該讓禦膳房備點她們喜歡的點心才是。”
青槿點頭應下,含煙卻笑著打趣道:“娘娘這般孝順,夫人見了,肯定更心疼您呢!”
顧矜笑而不語,心中卻暗暗歎息。
“罷了,”她在心中輕輕說道,“見一麵便是最後一次了。終究……是要走到最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