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仗人勢(1 / 1)

冬日初雪過後,天寒地靜。

顧矜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又重了些,行動間多了幾分遲緩,連眼神也懶懶的。

承乾宮雖還在禁足,但吃穿用度樣樣都是頂好的,宮人偶爾從承乾宮門前經過,隻覺隔著宮門都能感受到透出來的暖意,便不禁低聲議論:“陛下這是幽禁呢,還是護著呢?”

顧矜卻不在意這些,她嗜睡得很,反正醒著也沒什麼意思。

這一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懶睜開眼。

含煙端著熱水進來,輕輕放在桌上,動作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她。她擰著帕子走近,伺候顧矜梳妝。

“娘娘,”含煙低聲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猶豫,像是在斟酌措辭,“聽說賢妃娘娘這幾日身子不大好了,連床都下不得了呢。”

顧矜半闔著眼,懶懶地“哦”了一聲,像是聽見了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

含煙見她沒什麼反應,便壯著膽子繼續說道:“奴婢倒不是擔心賢妃娘娘,隻是她一直掌管後宮事務,對待嬪妃們都算寬厚。如今她病了,太後娘娘便把後宮之權收了回去,還讓慶寧公主入宮協理。”

“奴婢聽說,這幾日內務府受了提點,好幾個之前受寵的嬪妃宮裡,連炭火都供不上了。”

青槿正端著茶湯走過來,聞言皺了皺眉: “少說兩句吧。娘娘近來神思不穩,夜裡常常夢魘,睡得不安穩,聖上又在忙冬祭,你就彆再說這些糟心事了。”

含煙自知多嘴,連忙陪笑:“是奴婢嘴碎了。咱們宮裡的東西都是乾清宮直接分過來的,倒是無礙。陛下對娘娘一片真心,娘娘隻管好生養胎便是。”

顧矜聽著她們一唱一和,神色卻沒有半點波動。她伸手接過青槿遞來的茶湯,輕輕抿了一口,茶香氤氳而起,她的目光卻透過嫋嫋的熱氣,落在窗外那片寂靜的雪景上。

“隨便吧,”她語氣淡淡的,似乎連說話都提不起什麼力氣,“後位空懸,總有人按耐不住想爭一爭。”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半點情緒,像是說著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

含煙與青槿對視一眼,皆不敢再多言,隻是安靜地伺候著她。

洗漱完畢後,顧矜倚在暖榻上,手中捧著一盞熱茶,懶懶地靠著軟枕,神色閒散,卻隱隱透著幾分倦意。她目光隨意地掃過殿內,忽而眉頭微蹙,問道:“雪球球呢?怎不見影?”

青槿聞聲忙上前回道:“和嘉公主一早過來,說想帶雪球球出去遛遛。奴婢見娘娘還在歇息,想著和嘉公主一人孤單可憐,便許了。”

顧矜聽罷,眉心微微擰起,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心底隱隱生出一絲不安:“此事無妨,隻是今日新雪,和嘉年幼,帶著雪球球頂多玩一個時辰便該回來了。”

正想著,小安子突然冒冒失失地跑來,跪在殿外叩首,聲音裡帶著幾分慌亂:“娘娘,不好了!今晨公主帶著雪球球在禦花園玩,不知怎得衝撞了慶寧公主,現在還在僵持著呢!”

顧矜一聽,眉頭微微一跳,腦海裡浮現出和嘉那張小小的臉蛋,不知為何,心中竟莫名軟了幾分。她歎了口氣,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道:“如今後宮無人主事,我去一趟吧。”

青槿連忙勸道:“娘娘,您身子重,又在禁足,若此事被人抓住話柄,隻怕不妥……不如讓奴婢先去看看?”

顧矜卻不以為意,語氣淡然:“無妨。”

一句話落下,殿內眾人不敢再多言,紛紛手忙腳亂地準備起來。有人去備湯婆子,有人去傳軟轎,還有人取來了厚實的大氅。

承乾宮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寒風裹挾著雪意撲麵而來,冷得刺骨。顧矜披著繡銀狐毛的大氅,坐在軟轎上,身邊簇擁著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這一行人氣勢不小,沿途遇到的宮人紛紛避讓,遠遠地垂首行禮,眼中滿是驚訝與敬畏。誰也不敢多看一眼,隻在心中暗暗感歎:這哪裡有半分失寵幽禁的模樣?

雪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銀白,寒風卷著雪花撲麵而來,凍得人臉頰生疼。禦花園假山邊,氣氛卻比這冬日的寒意更冷幾分。

慶寧公主站在雪地裡,身後簇擁著一大群人。

她頭頂撐著一頂軟蓋,紫貂鬥篷華貴非常,腳下踩著厚底雪靴,連一絲寒意都未沾身。她的宮人們手捧暖爐,站得整整齊齊,仿佛一排屏風,將她襯托得愈發高高在上。

反觀和嘉,身上隻穿著一件繡梅紅襖,腳上不過是普通的棉靴,鞋邊早已被雪水浸濕,凍得發白。她的身邊,隻有一個姑姑,正焦急地勸她:“公主,您彆爭了,先把雪球球交出去吧,咱們回去再想辦法……”

和嘉卻像沒聽見似的,死死抱著雪球球,倔強地站在雪地裡,仰起頭看著慶寧,眼裡滿是防備與不屈。

慶寧看著她,嘴角彎起一抹冷笑,語氣裡透著幾分居高臨下的輕蔑:“和嘉,你還真是膽子不小。就憑你一個小丫頭,帶著一條狗,也敢在本公主麵前逞強?”

她說著,緩緩走近一步,目光落在雪球球身上,眼裡滿是厭惡:“本公主今日心情不好,這狗衝撞了我,便是它的死罪!和嘉,你若識趣,就乖乖把它交出來,本公主還可以饒你一次。”

和嘉聽了,咬著牙,眼裡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得不肯落下。她挺直了背,聲音雖然顫抖,卻響亮而堅定:“慶寧姑姑,這是父皇的狗,和嘉有看護之責,不能給你!”

“陛下的狗?”慶寧嗤笑一聲,語氣愈發尖銳,“那又如何?本公主倒要看看,陛下是護著這隻狗,還是護我!我告訴你,今天彆說是你,就算是皇上在此,我也非要將它打殺了!”

她說著,回頭看向身後的宮人,輕輕一揮手:“拖下去!”

幾個宮人立刻應聲上前,逼近和嘉。

和嘉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懷裡的雪球球發出低低的嗚咽,她的小臉凍得通紅,眼淚終於滑落下來,可她依舊死死抱住雪球球,拚命護在懷裡。

“誰敢動它!”她尖聲喊道,聲音細細的,卻響徹雪地,“本宮是大昱唯一的公主,誰敢動本宮!”

慶寧聞言,停下腳步,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聲清脆,卻帶著幾分刻薄的寒意:“大昱唯一的公主?嗬,你也配?”

她緩緩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和嘉,壓低聲音道:“你不過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罷了,賢妃是不中用了,你若想以後在這後宮裡還有口飯吃,就給我乖乖聽話。”

和嘉聽到“沒人疼沒人愛”這幾個字時,眼淚已經止不住地往下掉,可當慶寧提到她的母妃“不中用”時,她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顫,整個人像是被點燃了一般。

“我娘親才不是不中用!你胡說!”她尖聲喊道,聲音又急又啞。

慶寧卻不以為然,嘴角的笑意更深,帶著幾分嘲弄:“哦?不中用?若她真有用,如今怎麼會讓你一個小丫頭在這雪地裡受罰?她自己都護不住自己,還能護得住你?”

“你胡說!胡說!” 和嘉氣得渾身發抖,突然間,她像一隻被激怒的小獸,猛地抱著雪球球朝慶寧撞了過去!

慶寧顯然沒料到和嘉會突然衝過來,腳下一個踉蹌,踩在積雪上險些滑倒。她連忙伸手穩住身形,正要站穩之時,空氣中仿佛閃過一絲異樣,腳下的雪地竟像被什麼東西擾動了一般,猛地一滑——

“啊!”慶寧一聲驚呼,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膝蓋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疼得她臉色瞬間煞白。

“公主!”身旁的姑姑嚇得連忙上前扶她,可慌亂中卻不小心將手中的湯婆子甩了出去,湯婆子落地時發出一聲脆響,滾燙的熱水四濺,正好潑在慶寧的手背上。

“嘶——!”慶寧痛得倒吸一口冷氣,手背上瞬間起了一片紅痕,火辣辣地疼得她眼淚直打轉。她狼狽地坐在雪地裡,抬起通紅的手背,滿臉委屈又憤怒地喊道:“你們是怎麼辦事的!沒用的東西!”

那姑姑嚇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公主恕罪!”

慶寧卻哪裡顧得上她,抬眼正要將怒火撒向和嘉,卻見旁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群人,顧矜披著銀狐毛的大氅,高高坐在軟椅上,正靜靜地看著她,她神色如常,唇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又是你!”慶寧咬牙切齒,聲音裡滿是壓抑不住的怒意。

眾人聞聲一驚,紛紛朝後看去,便見顧矜緩緩從軟轎上走下來。她身上的大氅隨著動作微微晃動,銀白的毛邊在雪光下泛著冷意。

和嘉一見到顧矜,眼眶一紅,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哽咽著喚了一聲:“令娘娘……”

雪球球見到顧矜,立刻從和嘉懷裡跳了下來,邁著小短腿飛快地朝她奔去,撲進她的懷抱。

顧矜低頭將雪球球抱起,輕輕拍了拍它的背,動作溫柔,卻不掩身上的威儀。她抬眼看向慶寧,目光平靜卻鋒利如刀,聲音淡淡地開口:“怎麼,公主不過宗室女,見了本宮,不需要行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