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1 / 1)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隻有他和他的母親被留在那個出不去的宮中。

謝仰雪尋著記憶找到了當年救他的那個破草屋,許是因為要過上元節了,屋中空無一人。

他將自己一年的軍餉儘數放在了門口,從此便會忘記這段記憶。

後日就是機會。

這時的謝仰雪已經長高了許多,身體也壯碩了,軍隊的生殺掠奪讓他多了狠厲與血性,人命在他眼裡已經並非從前那樣重要了。

殺了他們,在上元節那天。

謝仰雪想。

他高估了自己的武功,也低估了皇家對自己的保護。

那日人潮擁擠,百姓在皇帝的注視下跪下拜血,人人都喊著:“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仰雪在這樣的聲音下攀上了城樓。

一支羽箭劃過他的身側,被謝仰雪側身拔劍砍去,周圍的人甚至沒有注意到方才發生了什麼。

突然有侍衛高喊道:“有刺客!保護陛下和娘娘!”

越來越多的羽箭射向城樓,一個接一個的侍衛因為來不及拔劍被射中倒在城下。

謝仰雪恍惚間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戰場上,身邊的同胞一個接一個倒下。

有人謀反,不是他。

天助我也,謝仰雪這樣想。

皇帝被人團團圍住,李明曲在慌亂中脫離了人群,身邊隻有幾個侍女。

那就先殺了李明曲。

還不等他動手,一支羽箭直直的朝著李明曲而來,就在這一刹,突然有個單薄的身影撲向了李明曲,喊了句:“娘娘小心。”

接著被一箭貫穿了左肩,周圍的侍從立馬將皇後也圍在了保護圈中。

謝仰雪拿著帶血的劍砍落分過來的羽箭,腦海卻萬分清醒。

護著的人太多了,殺不完的。

這個撲過去的女孩卻刹那間讓他有了另一個想法。

護駕有功。

他想到自己學過的兵法:“勢者,因利而製權也。”

幾乎是在瞬間,謝仰雪就將目光對準了另一處房頂上的用箭者。

劍在他手中快的像生的了風,他踏上城樓一躍而起,借著幾處錯落的木樁直接踏上那刺客所在的屋簷。

他用劍砍過一支直衝他麵門的羽箭,然後直接乾脆的甩出劍將那刺客一擊斃命。

周圍的人自然注意到了他,羽箭紛紛調轉方向朝他衝來。

謝仰雪抬腳踢起瓦片擋過一支飛來的箭,在房簷上後翻到那死去的刺客身旁,利落的拔出了自己染血的劍,瞬間提起那死屍擋住了剩下的羽箭。

在他正前方和左側都有人。

幾乎是沒有反應,謝仰雪乾脆的又將劍擲了出去,那人隔著一條街也沒想到會有人把劍當飛鏢用。

還真讓他扔過來了,對麵的蒙麵人詫異的側身躲了過去,結果另一隻羽箭就射向了他躲的地方,那人被一箭貫穿了眉心。

謝仰雪拿過那屍體的弓箭和箭囊又搭上了一箭,直衝東側的那人,兩隻羽箭在空中錯位而過,謝仰雪側頭堪堪躲過,箭矢劃過他的臉,空氣中拉出一條血線。

皇宮的侍衛是吃軟飯長大的嗎?是要靠他一個人殺完嗎?

又有密集的羽箭向他衝開,他以弓做擋迅速掩護自己吊在黑暗中屋簷上。

擒賊先擒王。

那個帶頭的躲在暗處倒是看不明朗。

謝仰雪直接鬆手乾脆的翻身落地,刺客蒙著麵,說明是不想泄漏自己的身份,那就是我朝之人。

目的明確的隻對上了皇後和皇帝,是想要權而非濫殺。

誰在殺了皇後和皇帝後就能得到利益呢。

太子與太子妃啊。

看來想弑父的並不隻有他啊。

謝仰雪在暗處知道這場沒有主謀的謀逆從何而來了。

有相同目標的人總能相互理解。

這場謀逆無望,自然就會結束。

他要做的,就是在這場謀逆結束前,讓皇帝記住他。

想罷謝仰雪乾脆的直接棄了弓,點地直奔謝朗而去。

他以腳挑劍而起,拿起了侍衛死時落地的劍刃,在皇帝的逃跑路線走在前方為他清出一條血路。

眾人擁簇著皇帝,牢牢擋住飛來的箭矢,謝仰雪在前將衝出的殺手一個一個砍的乾淨。

皇帝看到了這個浴血的少年,頗有幾分動容。

如此年紀便有如此身手,還有這樣的衷心,留下在他身邊必有所成。

謝仰雪仿佛是終於等到了時機,在那支羽箭射向他時並沒有躲開,而是專心的用劍朝攔路的刺客飛去。

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肩膀,他在後退瞬間將那個刺客砍頸斃命,血濺了他一身。

後援來了,他終於不可抑製的倒下。

謝仰雪聽見謝朗說:“保護那個孩子!”

上鉤了。

謝仰雪想。

再醒來時他已經在華貴的宮殿中了。

處處皆是華美的帷幕和燈罩,他熟悉又厭惡的一切。

他皺眉碰落了一旁的杯盞,瑩白的瓷器碎了,這個聲響引起了宮女的注意。

那個宮女趕忙喊道:“他醒了,太醫可還在嗎?”

進來的是個太監,因為謝仰雪現在未穿上衣,隻有背部包裹著一圈白色的紗布,拿個太監扶著他喂了些熱水。

與太醫一起進來的是皇帝謝朗。

兩年過去了,謝仰雪早已不是他見過的模樣,他的骨骼一寸一寸生長,眉目中儘是侵略和血性。

謝朗不認得這張臉,卻覺得分外熟悉。

謝仰雪的背部隻有幾處劍傷,那是打仗留下的,並無鞭痕。

謝朗壓下詭異的熟悉感開口:“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膽識,你是何許人也?家在何處?”

謝仰雪斂下眼眸的厭惡與殺意恭順的答:“賤民名炎暗,本是河州人,幼時隨父從軍,去年父親死在戰場上了,他們說我能拿賻增,但我沒拿到,我就入京來要了。”

謝朗皺眉,不滿軍中竟敢私吞賻增了。他開口道:“你父親姓甚名誰?”

謝仰雪腦中並未思考,反而在想怎麼挾持謝朗殺了這群人。

他緩慢道:“賤民父親,正是…”

“父皇!”有個人打斷了他,謝仰雪皺眉鬆開已經握成拳的手。

來人正是太子謝堂清。

謝朗不滿道:“怎麼總是這樣冒冒失失的。”

謝堂清聞言彎腰順眉道:“是兒臣的錯。父皇莫動氣,兒臣隻是想來看看這位以一擋十的少年是何許人也。”

謝仰雪再清楚不過這樣的神情了。

彎腰是為了擋住臉,順眉向下可以擋住眼。

他猜的不錯,他的好弟弟,謝朗的好兒子,確實是想殺了他。

蒼天有眼啊。

其實早在這之前謝朗就錯了一件事。

恨皇帝謝朗的從來都不止已逝的江吟眠,還有當朝皇後李明曲。

她恨皇帝殺了她的第一個孩子,恨皇帝護著江吟眠,恨皇帝與她同床共枕卻相隔萬裡,恨自己的旁族因皇帝的一個命令而滅。

真正有怨皇帝恨皇帝還教唆了自己孩子與皇帝反目為仇的,是李明曲啊。

權利終將反噬這個殺子的帝王,讓他被自己的孩子所殺。

他以為自己已經讓步了,給了李明曲長子,給了李明曲的孩子太子之位,他以為自己已經補償李明曲了。

可笑。

懷胎十月滿心期待的孩子死了,旁族對她最好的姑姑死了,太子之位又能補償什麼,她要她的兒子殺了謝朗來賠。

謝仰雪內心一陣接一陣的雀躍蓋過他,他突然有了更有趣的想法。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李明曲想讓她的孩子坐上皇位?他也配?

他不止想要謝朗和李明曲的命了,他想看她們自相殘殺。

謝堂清看著他點點頭道:“生的不錯,若入禦林軍中加以訓練定會是個好苗子。”

謝朗看著謝堂清並未說話。

謝堂清順和道:“不如父皇將他交給兒臣?待兒臣將他打磨成器再供父皇所用?”

以往謝朗從未想過這位兒子會做什麼對自己不利之事,他捫心自問絕對沒有苛待過他,更是給了他太子之位,他怎麼會不忠心於自己呢?

隻是前天的謀逆,那群人訓練有素,被抓到著直接服毒自儘。

他想不到是誰能有這樣龐大的死士。

除了他的兒子。

謝朗久久的審視著他,最後厲聲開口:“禦林軍在你手中也有些時日了,你便是這般操練他們的?”

指的是禦林軍救駕來遲。

謝堂清誠懇跪下道:“父皇恕罪,禦林軍龐大,昨日街中更是擁擠不堪,他們本就在附近等候差遣,可誰知民眾混亂逃竄圍堵了他們的路。”

“本該歡樂喜慶的節日見了血,若是禦林軍再踩著百姓去聽令……”謝堂清不說了。

因為他知道後麵的謝朗會懂。

要是禦林軍還不護著百姓再反過來怪百姓擋道,那百姓就隻會更怨聲載道。

謝朗笑著說:“朕的好兒子,知道積攢民心了。”

“兒臣不敢,這都是父皇教給兒臣的。兒臣不敢忘,更不敢違背。”謝堂清慌張道。

“哈哈哈哈哈,好,朕的好兒子。”謝朗譏笑道。

“你想為朕訓練這個孩子,你就拿去吧。隻是禦林軍,朕要檢閱一下在你身邊的練的如何了。”謝朗拍著謝堂清的肩膀道。

這是要收他的權了。

謝堂清縱然不願也不能不從,隻能裝作開心道:“父皇儘情檢閱,兒臣這就讓人將禦林軍的令牌還給您。”

謝朗點點頭道:“這孩子你帶走吧。”

謝仰雪如同一個隨人挑選的貨物,被送到了另一人手中。

他原本潔白的繃帶重新染血,勉強接住了來人的一拳後退。

謝堂清握著折扇渾不在意的看著他道:“怎得這般不經打?若你死了那我可怎麼將你還給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