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緩緩升起,帶著不屬於夏日的清寒爬上病房外的窗台,風吹動了樹葉,昨日殘留在枝葉上的雨滴墜了下來,透過光和玻璃的瞬間,折射出了一道絢爛的色彩,下一瞬便再也消失不見。
這個病房又隻剩下白和藍,空調不知疲倦的工作著,將這個小小的空間與外界隔離。
炙熱的陽光,喧鬨的蟬鳴,路過的一輛輛汽車,統統都和她沒有關係,她隻停留在這裡,一個安靜的有規律的世界。
輸液管裡的液體平穩的落下發出滴答聲,心電監護儀模仿著她緩慢的心跳傳入她的耳中。
她很少有清醒的時候,但今天她醒了。剛好看到了一瞬而過的色彩。這個色彩在這樣的病房和世界太驚奇了,沈韞禾慢慢坐了起來,有儀器開始發出刺耳的警報。
她懂了,這是回光返照。
她乾脆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儀器。
該離開這個世界了,她想。
然後她扯落了這個世界與她所有的牽連,站在了窗台前。
陽光照到了她搭在窗台上蒼白乾瘦的手,溫暖著她因拔針而留下的血液,心臟傳來熟悉的疼痛感,一次高過一次,像一個人同時捏住了她的脖頸和心臟,隻要心臟跳動一下,能呼吸的空間便再減少一分。
她遲鈍且緩慢的呼吸著,努力保持平靜的去接受自己的死亡。
爸爸媽媽再見,這個世界再見,對不起護士姐姐。
耳鳴的一瞬間,護士破門而入,後麵的記憶她沒有了,世界回歸寂靜和黑暗。
“歡迎宿主進入小說《疏言》,已成為角色【沈韞禾】,請做好惡毒女配,完成所有任務吧!”
“???為什麼?”
這個機械的聲音補充道:“完成任務可以回到現實世界獲得健康身體哦。”
“好吧……但是這本小說我根本沒看過啊。”
【正在載入小說···】
白光一閃,沈韞禾手中突然出來了一本小說,儼然就是它剛說的那本《疏言》。
“請宿主在【神識】空間中完成閱讀,閱讀完成後即可載入小說世界。”
沈韞禾半是迷茫半是無奈又不解的接受了係統的安排。
不看完就不能走,這倒是很像她高中的老師“不背會不能出教室門,背會的來我這一個一個過。”
接受命運安排的沈韞禾翻開了這本書,結果一行大字寫著【穿書守則】。
什麼東西,還有新手指引啊?
【穿書守則】:
1.不可違背必達任務。注:若消極對待必達任務或逃避任務,將會短暫失去身體掌控權由係統暫代後強製執行。(所有必達任務已在書中標注)
2.不可強行更改他人命運,逆氣運而行必遭反噬。
3.係統會在所有必達任務之前百分百確保您的人身安全,請大膽完成所有任務吧!
……
惡毒女配,必達任務,係統還保護人身安全,看來這惡毒女配的任務非常不一般,非常作死。
深吸一口氣,沈韞禾翻開了自己的作死劇本。
神識空間裡沒有時間的概念,安靜的隻剩沈韞禾的翻書聲。
終於,她合上了這本書。
心情十分複雜。
站在她這個惡毒女配的視角,站在反派的視角,站在男女主的視角,一切行為都合理有據,作死任務都不能叫作死任務,應該叫“女配爭權未半而中道崩殂”。
“檢測到您已看完,即將載入小說世界。”
“誒?!誒!?你不用檢查我嗎?我還沒準備..”好還未出口,沈韞禾已經被強行帶走。
靈魂融入軀殼,她在刹那間感受到了風吹過自己的身體,周圍的奏樂聲停下,她正跪在漆黑的地上,穿著輕薄暴露的舞衣。似乎是因為一舞剛畢,她正在小幅度的喘氣。
下意識的,沈韞禾抬頭了。
隔著風吹動的層層帷幕,她看到了謝仰雪。
君王該著明黃袍,可他穿了玄黑。
烏發被黑色鎏金發冠所束,冷峻的眉眼偏生了溫和的唇,骨節分明的手正在摸索著酒杯。渾身籠罩著一股不可言說的殺伐之氣,兩側的宮女正顫顫巍巍的跪著為他打扇。
看到這張臉的刹那,沈韞禾覺得仰雪這個名字和他真的很配。
仰山觀雪。
美好卻又不可觸及,潔白無瑕又寒冷徹骨。
他的皮相實在令人驚歎,可是無人敢歎,大臣們一個一個恨不得化身鵪鶉把頭埋在桌子底下降低存在感。
也不怪大臣,自己的同僚因為一句話被眼前這人折磨的不成人形,誰能不怕?他們甚至覺得下一瞬這個瘋子就要提劍殺人了。
此刻謝仰雪正笑意盈盈的對上了她的眼睛,眼底卻是惡劣和玩弄,分明寫著四個大字【想死了嗎】。
沈韞禾這下低頭也不是回望也不是,周圍還都是裝死的人。她感覺自己好像剛來就要重開了,求生欲讓她努力張嘴說話。
“陛下生了一副好相貌。”她認真誇獎。
宴席上的沈父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趕忙跪著上前開口求饒:“陛下!老臣教女無方,攪了您的好興致,這就讓她退下。”說著還給沈韞禾使眼色讓她趕緊謝罪。
謝仰雪微笑著開口:“不必。”就在沈父喘了口氣的時候,謝仰雪吞了口酒繼續道:就地斬了吧。”
????!!!!
我誇你好看誒?!你要殺我??
周圍的侍衛抽劍而來,一點不拖泥帶水的直奔沈韞禾。
“陛下!臣女還有話要說!”沈韞禾努力掙紮。
謝仰雪的眼睛被酒氣熏紅了,更顯得偏執瘋狂,他好整以暇的抬手示意侍衛停下,想看看求生者如何掙紮。
“賜臣女白綾吧。此殿還未染過血,莫要汙了陛下的地方。”
沈父被這幾個變化驚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跟看鬼一樣看著自己的女兒。
沈韞禾記得格外清楚,謝仰雪的母親就是被一丈白綾賜死的,何其無辜。
謝仰雪不會不知道母親是如何被父親殺了的,他應該夜夜夢魘此事,日日後悔,悔自己中了皇後的圈套,恨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怨自己的無能為力年少無知。
果然,謝仰雪刹那間變了眼神。
無辜,這兩個字落在從容跪著的沈韞禾身上。
母親溫婉的聲音仿佛再次透過宮牆傳來:“晏兒,母親今日給你帶了親手做的梨糖酥,還未涼呢,你快嘗嘗。”說這便拆下那塊破敗的門檻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
這是江吟眠用釵子一點點鑿出來的,是這所破舊的便殿能穿出溫暖和愛的地方。
江吟眠用這出破洞遞給裡麵的仆從金釵暖玉,求她們不要封了這個漏洞,求她們對自己的兒子好一點,用這個洞,她見到了自己孩子的第一麵。
謝仰雪本不該有字的,字是得父皇疼愛之人才能有的珍寶,他的父皇卻將他囚於此處便殿。可是母妃日日隔著宮牆見他,母妃為他取了字“晏安”。
河清海晏,順遂平安。
年幼的謝仰雪今日才被先生教了嚴父慈母,無視他帶著稚氣問母妃:“母妃,我的父皇是嚴父嗎?所以才這樣對待我。”
江吟眠艱難的忍下淚水,溫婉依舊的嗓音帶了苦澀,她開口問:“誰教你“嚴父”這個詞的?晏兒,你不能溫書習字。”
謝仰雪想起先生的話“我可以教給你四書五經,仁義禮道,彆人能學的你都能學,隻是你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教過你。”
“任何人?我的母妃也不可以嗎?”
“是,你母妃也不可以。我要偷偷教給你,那樣父皇知道你在此處也勤奮苦學必然會重新接你出去,這樣你就能和你母妃光明正大的見麵了。”
“可是我母妃說我不能學。”
“那是你母妃還在和你父皇生氣呢,可是彆的皇子們這個年紀都已經認完字了,你再不學的話,就真的沒辦法比的上其他皇子,你父親對你失望了,你母妃又如何能好過呢?”那個先生這樣誘惑著他,像枯瘦的枝椏攀上了生命之源,用儘全力汲取營養,將他拉下地獄。
光明正大的見到母妃,父皇重新對母妃和自己好。
謝仰雪這樣想著,於是他說:“好,先生教給我,我不告訴任何人。”
一個織網許久的蜘蛛終於見到了獵物,懵懂的獵物未看見層層陷阱,被觸手可及的光誘惑,一步一步落入蛛網。
“不是的,母妃。沒有人教給我,我是聽那位路過的宮女閒聊講的。”這是謝仰雪第一次撒謊,笨拙且漏洞百出,因為沒有宮女會停在這處便殿閒聊。
這一次的謊言,讓他徹底墜入蛛網。
江吟眠不曾懷疑她的孩子會騙她,以為是新來的宮女終於可以途徑此處了,皇帝終於願意放過她的兒子了嗎。
於是她也笨拙的編織了一個謊言哽咽道:“嗯,晏兒的父親是嚴父,不要怪他。”
她終有一天年老色衰容貌不在,她知道自己會走在兒子之前,她們或許等自己死了就願意放過晏兒了,皇帝就會接他出去。她的兒子不能恨皇帝,那樣皇帝隻會更加深信不疑那條讖言。
所以她又開口,將這個謊言編織的更加美好:“晏兒,你父皇他是被人騙了,你不要去怨他恨他,我們晏兒是最善良最聰明的,一定不會怪無辜的人對吧。”
“嗯!我不怪父皇。”謝仰雪堅定的回應了母親。
門外的母親留下無聲的淚。
此刻沈韞禾跪在地上,要他用同樣的方式賜死她。
謝仰雪有些偏執的望著她,想從她的臉上找和自己母親的相似之處,可是他已經記不起母親的臉了。
唯一的相似之處是無辜。
酒在身體裡沸騰炙熱,燒的神誌越來越恍惚,溫暖的愛和徹骨的恨在理智之間拉扯。
謝仰雪笑了,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了,現在才想起母親說的不要殺無辜之人,可笑。
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似獸似鬼,盯著沈韞禾這個獵物,近乎艱難又輕鬆的開口:“好,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