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紀雨萱丟下一隻被砍成兩半的地殘,脫力躺倒在遙遙背上,鬥誌消散,垂頭喪氣道:“這殼子也太硬了,根本砍不動。”
葉輕揚卻十分激動,握住她手臂,催促道:“快看看玉牌,多少分?”
紀雨萱取出玉牌,一看之下,大失所望,拖長了聲音道:“才一分。”
“一分?”
費那麼大功夫,低是低了點,可畢竟這東西隻是接近,並非真的到了三階。
二階妖獸並不少見,一分倒也合理。
葉輕揚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驅使玉牌投出排名,逐一看過,“連風門葉諫之一百二十七分,宿風山鬱清江一百零九分,不愧是地字榜第一和第四,果然還是他們最高……照溪城俞寸心九十四分,嗯,還不賴嘛。”
“還能看總榜?”紀雨萱打起精神。
“當然,外邊的石板隻顯示前十名,但咱們的玉牌上,隻要有分,都會記錄的。”
葉輕揚讓開位置給她,“六十府長望三十七分,霜月閣孟千秋三十一分,奇了,霜月閣最高分居然比六十府還低,常千明沒來對他們影響這麼大麼……宿風山,宿風山……噗,宿風山易庭之八分,塵無峰荀俊傑五分哈哈哈哈!”
“笑什麼啊,”紀雨萱指著最下方,“我一分墊底,你和周輕都沒上榜,還笑彆人。”
“這才第一天,急什麼。往年後來居上的不在少數,傳聞當年淩泉劍仙運氣差到第十日才上榜,最後還不是拿了第一。”葉輕揚滿不在乎道,“你看周輕多從容,她都在那躺好久了。”
紀雨萱一愣,回首一望,發現江鴻窩在一邊,用一冊書蓋住臉,睡得安詳。
環顧周遭,她才察覺不知何時天已經黑透了。
這裡奇怪得很,明明夜幕降臨,天上卻沒有星星,也不見月亮,隻有不知從何處灑下來的光,不明也不暗,堪堪照出地麵的情形。
紀雨萱打了半天,筋疲力儘,也不再多想,重新躺下。
此時此刻,天水域中好似終於冒出了一點新鮮的生命。薄霧自遙遠天際生起,逐漸籠罩整片大地,涼風拂麵,濕意竄進鼻間,閉上眼,還能聽到遠遠的海浪聲。
好靜。
紀雨萱心想。
哢啦哢啦,是風吹過枯枝。
滋啦,好像是什麼東西在生長。
嗤嗤——
鼻尖似乎嗅到了一絲腥鹹的臭味。
紀雨萱忽覺不對。
葉輕揚站起來,剛伸了個懶腰,便見紀雨萱猛地坐直身子,麵色嚴肅,眼神淩厲如刀。
“……怎麼了?”
“你有沒有感覺,哪裡不對勁?”
葉輕揚一臉茫然地搖頭,聽紀雨萱說聞到一點味道,他視線繞四下打了個轉,眼睛驟然睜大,手指懸在半空,哆嗦著指向紀雨萱身後。
數十尺外,幾棵枯樹枝丫瘋長,地殘沿著枝乾爬遍,將枯樹原地啃成了粗壯黑亮的老樹精。
接著,樹枝的儘頭冒了新綠,長出一朵朵碧色小花。地殘瘋魔了一般湧向樹,爬進花心,融成綠色的粘稠物滴落入地。
須臾,地殘消失殆儘,沾滿綠液的碧色小花飄落,湮滅在粘稠的綠色海洋中,發出“咕嘰”的聲響。
葉輕揚一動不敢動,呼吸都不自覺放慢下來,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綠液噴發,射出數個飛蟲,頭為五瓣花,八隻樹乾一樣的足,六翼細長,身軀如竹節,拖著直垂到地麵的長尾。
飛蟲在空中稍作停滯,翅膀一動,發出怪異的叫喊聲,向三人衝來。
!!!
百識鏡被雷劈了一樣瘋狂震動,遙遙狠扇翅膀,刹那奔出千尺。
可每飛過一處,便有新的飛蟲射出。
嘶吼響徹雲霄,四麵八方趕過來追在身後的飛蟲伸長八隻足,用比地殘還快的速度襲來。
“我嘞個乖乖,這又是什麼東西啊……”眼瞅飛蟲越來越近,葉輕揚冷汗直冒,哭喪著臉,腿軟地跌坐下去。
紀雨萱不敢托大,轉眼捏了數道扇影擊出,勢如雷霆,卻都在撞上飛蟲的一刻便化成飛灰。
葉輕揚拿出符紙,不要錢似的亂扔一氣。可仍然見效甚微,炸出的煙還未開始消,飛蟲便已衝出,絲毫未傷,甚至追得更緊。
“靠!五階!”葉輕揚失聲喊道。
接近洞明境的妖獸,還這麼多???
和他一起扔符紙的紀雨萱亦是一驚,加快了手上動作。
光影重疊,爆炸聲和嘶喊聲交錯,劈裡啪啦炸作一片,整個大陸亮如白日。
逃逸!追擊!
前後咬得死緊。
葉輕揚驚慌失措地掏出神行符,貼在遙遙兩翼上,遙遙登時精神抖擻,一鼓作氣竄出數千尺,勉勉強強拉出一段距離。
葉輕揚喘了一口氣,身疲力竭地仰躺在遙遙背上,抹了把汗。
眼前好像暗了不少,葉輕揚心道奇怪,不經意間一抬頭,撞進一雙綠瑩瑩的眼睛裡。
葉輕揚:“……”
“我屋裡呱啦尼瑪!!!”他嗖地竄起,手腳並用地退了數步。
飛蟲兄就在他剛剛躺的地方之前,幾乎與他貼麵相視,花瓣頭上兩隻仔細看才能看出輪廓的小眼睛一閃,似乎是同他善意地打了個招呼。旋即,四條樹藤疾如雷電卷了上來。
葉輕揚癡傻地坐在原地,仿佛在這一瞬喪失了言語能力,合不攏的嘴唇哆嗦許久,也沒能發出聲音。
樹藤半分不容情,勢如破竹直衝他麵心,可即將觸到他時卻又忽然停住,滯留不前。
再一晃,斷成幾截墜落。
原本跟他臉貼臉的飛蟲也被不知什麼東西砸中,摔進了黏膩的綠色海洋中,再沒露頭。
葉輕揚猛然回神,下意識地向外摸索,緊緊拉住紀雨萱和周——誒,周輕呢?
恐懼一瞬間自後背爬起,直擊天靈蓋。
他巡了一圈,瞧見周輕已經醒了,正站在另一側四處望,長鬆一口氣。
擊潰飛蟲的亮光穿破漫天的迷霧塵埃,在四周繞了數圈,最終落到周輕身前。
葉輕揚這才看清,那是把冰藍色的飛劍。
連續的衝擊讓他神思恍惚,思維停滯,忘了去想為何周輕明明是宿風山弟子,用的卻不是刀而是劍。
他隻顧著震驚。
五階妖獸啊,就這麼死了?
周輕這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有柄這麼厲害的劍,怪不得紀雨萱那麼執著。
就是這個顏色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
等等……
平頭,無鋒……嘶,那玩意好像不是劍……
更大的恐懼襲擊,葉輕揚目不轉睛地望著,周輕手指一勾,那不斷閃爍的飛劍快速縮小,俄頃,縮成了一卷……玉簡?!
冰藍色玉簡,隻有那一個人用。
葉輕揚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下意識地喚:“……江、江、江鴻?”
江鴻將水瑟玉簡身上前些時日剛記上去的計分規則儘收眼底,低著頭應了聲。
撲通一聲。
葉輕揚頭腦一蒙,原地跪了下去。
水瑟眼巴巴饞了許久,等江鴻看完便急不可耐地斷作數根,首尾相接,連成一條根節分明的玉鞭。
江鴻執鞭甩出,纏住一隻飛蟲,用力一勒,綠液順鞭身流瀉,沒淌到一半便被水瑟吸收殆儘。
她拿出玉牌,看著“周輕”名字後飆漲不停的分數,終於舍得騰出心思,回頭看那還跪得穩穩當當的人,沒再用弦外音,麵無表情道:“神行符。”
葉輕揚僵硬著身體,摸出兩張神行符。
江鴻抓了一張貼在自己臂上,而後,水瑟再度甩出,轉瞬之間揮出數十鞭,幾乎快成了殘影。
神行符還能這麼使?
葉輕揚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夜風裹著涼意灌入肺腑,但他腦袋卻越來越昏。眼前閃著群星,餘光裡看到紀雨萱似是在喊他。
葉輕揚目光呆滯,怔愣著抬起手,有氣無力地揮了揮。緊跟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千尺頂上。
林行雨和溫自影棋局膠著,自玉團扇掩麵、支手小憩,安坐首位的五長老淺抿了一口茶,身旁,遍尋石板卻始終沒找到愛徒姓名的七長老五指掐陷在扶手中,臉色陰沉得幾乎滴得出水來。
忽聞一聲驚呼,打破寂靜:“第一名?!”
五長老眉頭一蹙,望向石板,便見最下方一名字如同身後點了火一般極速攀升,眨眼的工夫,從第十名躍到了最頂部。
眾位掌門:“……”
五長老:“???”
然而,石板還未沉寂。
榜首的名字後,分數瘋了一樣地飛漲,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其下九名紋絲不動。
待歸於平靜,眾人再看。
第一名,宿風山周輕,一千三百分。
第二名,連風門葉諫之,一百四十三分。
第三名,宿風山鬱清江,一百一十九分。
……
“五長老……”有人弱弱出聲,“這板子壞了?”
餘下諸人翹首以待,雖未說話,神情卻也和問話之人大差不差。
五長老眼中劃過一絲茫然,卻仍撐著鎮定,鄭重道:“此石板乃是我崔家開山祖師立下,經數千載光陰,從未出錯,斷不會——”
話音還沒落,隻見榜後又竄出個名字,和先前的周輕一樣上榜後便飛速躥升,幾息之後,穩穩坐在了第二的位置。
宿風山紀雨萱,一千二百分。
五長老常年不變的表情中出現一絲裂縫。
這板子真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