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遙遙好不容易飛到陸地上,葉輕揚還沒緩過神。
江鴻環視四周。
天空壓著烏沉沉的雲,日光絕了跡,空氣中一絲風都沒有,隻有無儘的濕熱纏繞在周身,好似蒸籠一樣。
深藍色的水麵沒有一絲起伏,零星幾棵樹俱已乾枯,綠油油的雜草高一截矮一截,從天邊鋪到腳下。
江鴻第一感覺是,這裡讓她不舒服,很不舒服。
分明是無遮無擋的平原,她卻總覺得像被什麼東西扼住喉嚨,窒息感縈繞身畔,久久徘徊。
腕上的水瑟悄然躁動了起來,難耐地閃爍著。
江鴻知道,它聞到了血的味道。
“我們這是在哪啊?”紀雨萱拿出地圖,比劃來比劃去,將地圖顛來倒去翻了數遍,也沒翻出來頭緒。
葉輕揚僵著脖子,神情複雜,撈起變回原型後便一直癱在地上裝死的遙遙,目光從兩人臉上一一看過,而後不信邪似的,盯住自己的手,恍惚道:“不對啊,我運氣挺好的,怎會是天水域呢……”
“天水域就天水域,進都進來了,想這麼多乾嘛。”紀雨萱胡亂卷起地圖,一掌抽在他背上,“你那頭發都掉了,這臉也彆用了,看著就彆扭。”
葉輕揚吃痛喊了一聲,兩手摸住臉,邊揉邊納悶:“你怎麼一點也不奇怪,我的偽裝有這麼失敗嗎?”
“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這人,頂多隻有……”紀雨萱想了想,比出兩根手指:“二十歲,不能再多了。”
說話的工夫,葉輕揚鬆開手,露出一張還顯稚嫩的清秀麵容,“被你猜對了,我十六。”
“就說我不會感覺錯的。”紀雨萱得意一笑。
葉輕揚撇撇嘴,一把拉住江鴻,“你看她就看錯了,她才玄冥中期,葉諫之都丹元初期了,怎麼可能沒她厲害。”
“玄冥中期?不應該啊……”紀雨萱托住下頜,繞江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
驀地,她眼睛一亮,跳到江鴻麵前:“你也做了偽裝,對吧!”
江鴻抽走她手中的地圖,甩開在兩人麵前,“我還是比較關心怎麼走。”
“修煉之道,一階陽明煉體,二階真人觀心,三階玄冥悟道,隻這三大境界,少說也要入世數十載、苦修數十載。勤奮、天資、機緣,缺一不可。百歲內能至丹元者,千載難逢。她既能入天風境,定然不超過百歲,即便天賦異稟,也不會高出已經突破至丹元境的葉諫之。”葉輕揚小聲嘀咕。
江鴻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葉輕揚悶咳一聲,正色道:“天水域,顧名思義是與水有關,在天風四域中麵積最大,但與一望無際的海域相比,陸地就仿佛江上的一葉扁舟,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拿出玉牌貼在地圖上,羊皮卷閃出耀眼白光,偌大的圖域浮現在三人麵前。
葉輕揚指著滿目深藍中左下角的一抹微弱紅光道:“這是我們現在的位置。”
“而我們的目標,”他僵著臉,眼中滿是生無可戀,指向最頂端的大片雪白區域,“就是那,光搖山。”
“天風境的出口在光搖山附近,所以不論爬不爬山,三十日之內我們都要趕到光搖山,隻有在那捏碎玉牌,才能出去。在此之前,捏碎玉牌不僅出不去,還會被反噬。離光搖山越遠,反噬越嚴重。輕則修為倒退,重則身死道消。”
聽起來……還真是一點好的都沒。
紀雨萱拿過玉牌轉身奔出,俄而折返,攜著一身的沮喪:“我剛跑了三千尺,位置一點沒變。而且,這麼大的地方,除了咱們,連個活物都沒有。”
什麼機遇良多,這機遇難不成是地上的雜草嗎?
被欺騙了的感覺油然而生,紀雨萱鬱悶道:“說的那麼好,怎的進來以後完全不一樣?”
“窮東山,惡天水,畢竟是天水域嘛。”葉輕揚強顏歡笑,裡外巡視了一遍,也有些詫異:“我聽前輩們說,此間凶惡無比,險象環生,可咱們這一片荒蕪,倒不似傳聞那般。”
若非腳下的雜草和浩渺無垠的海麵,還有地圖顯示的位置,他都要以為,這是貧瘠的東山域了。
莫不是他們的位置太邊緣,要往中心走走?
江鴻默不作聲聽著,感覺卻和二人完全相反。
一片荒蕪,沒有活物?
那可未必。
江鴻蹲下身,扯斷一根草,指尖搓了搓,原本油綠的草片霎時乾枯,似是在一瞬間被吸乾了生機。
紀雨萱擠過來腦袋,也薅出一根草,指尖摩挲時“唔”了一聲,“這草……”
乾枯的草片猝然蠕動起來,油綠儘褪,露出黑亮的身軀。
紀雨萱眼睛微張,還沒反應過來,黑黢黢的草便被一掌削落。
江鴻左拎葉輕揚,右拉紀雨萱,疾步後退。
“那什麼東西?蟲……”葉輕揚被拖得癱在地上,也沒顧得上站起來,驚魂未定地問,聲音漸低。
先前他們站的地方,黑色如瘟疫一樣快速向周圍蔓延,與此同時,自中心爬出無數蟲子,密密麻麻鋪了一地。
最先冒出頭的蟲子橫衝直撞地向外闖,落後的掉在黑潮中,被同伴啃食吞噬,發出“哢哢”的響聲。
葉輕揚頭皮發麻,心間驟然停了一拍。
躺了許久的遙遙“嗷”的一聲叫出,驚破長空。
紀雨萱召出霰塵,江鴻拉著葉輕揚跳到半開的扇身上,三人一獸,向著陸地中心飛奔而去。
紀雨萱不遺餘力,霰塵的飛速遠比剛進來時遙遙費力撲棱的速度快,頃刻疾馳數千尺。
可身後那黑色蟲潮侵襲的速度更快,不大會兒工夫,便將整片陸地占領。
葉輕揚吞咽了下,一言不發地找出乾坤袋,悶頭扒了許久,摸出麵金光燦燦的銅鏡:“二階妖獸,地殘……”
剛說完,紀雨萱已單手結印,分出一道扇影,衝入蟲潮,沿圈打了一遍——並無半點效用。
紀雨萱收扇,見扇影上爬了幾隻地殘,沿著扇骨急速吞食。她當機立斷,一手捏緊,扇影當場炸成碎片。原本爬在扇影上的地殘墜落到蟲潮中,還沒冒頭便被咬成碎塊。
“不是說二階麼,為何完全沒用?”江鴻問。
二階妖獸等同於人類修士的真人境,紀雨萱是玄冥境,即便妖獸的身體普遍強於同階人類,一招下去,也不該是這樣才對。
“是……每隻都二階,而且,”葉輕揚捧住狂跳不停的銅鏡,虛著聲音道:“百識鏡這個反應,這些應該都是變異的,基本上已經接近三階了。”
每隻,還變異……
“那豈不是說,這麼一大片,都差不多是玄冥境?”紀雨萱驚呼出聲,霰塵跟著猛然一抖。
江鴻拉住差點被顛下去的葉輕揚,“你這鏡子可能看出它們的弱點在哪?”
“地殘早在數千年前便已絕跡,典籍中也僅僅是記載了有這種妖獸,其他的什麼都沒寫。”葉輕揚麵如死灰。
想到起碼地殘不會飛,暫時傷不到他們,他勉強舒了口氣,“要、要不咱們再找一塊陸地?”
話音才落,霰塵又是一抖,紀雨萱怒道:“咱們跑了這麼久,在地圖上還是一點沒動。難不成就這麼跑到下一塊陸地?你想累死我嗎?”
“那個,”葉輕揚乾笑一聲,表情有些奇怪,緩緩支起手,“我帶了補元丹,大概……兩百瓶。”
江鴻:“……”
紀雨萱:“……”
“除此之外,我還有不少避毒丹、清心丹、續骨丹……”葉輕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出門在外,總得準備周全點不是。”
補元丹一千靈石一瓶,避毒丹五千靈石一瓶,清心丹六千靈石一瓶,續骨丹三千靈石一粒……
這是真怕死,也是真敗家。
江鴻忽覺後悔——兩萬靈石還是太保守了。
隻要能保住命,怕是二十萬靈石,這位散財童子也能眼都不眨就拿出來。
葉輕揚掏出兩瓶補元丹,雙手奉在紀雨萱身邊。
“既然如此,還跑什麼,跟它們拚了!”
紀雨萱停了霰塵,一瓶補元丹全倒進口中,另一瓶喂給遙遙。
遙遙立時容光煥發,低吼一聲變大數倍,展開潔白雙翼,將餘下二人接到背上。
紀雨萱執扇在手,飛身而下。
“哎不是,你好歹再服一瓶避毒丹啊,萬一它們有毒呢!!”葉輕揚著急忙慌地喊出聲,紀雨萱早已一去不返。
“這姑娘以前過得是什麼日子啊,一說打架這麼來勁。”葉輕揚大惑不解,胳膊肘頂了頂無動於衷的江鴻,“你就這麼放她去?”
江鴻沒回話,摸出一個饅頭,邊啃邊按住弦外音問:“外邊的人不能看到裡邊的情況吧?”
“不能啊,這麼多人,哪看得過來。”
葉輕揚納罕地看著她,“下邊都這樣了,你還吃得下去?”
“我餓了,不行嗎?”江鴻一臉理所當然。
葉輕揚聳了聳肩,收回注意力,想專注下方的戰鬥,少頃,卻又忍不住靠過去:“這乾饅頭好吃嗎?”
江鴻搖頭。
那你還吃這麼香。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江鴻繼續道:“餓的時候,吃什麼都一樣。”
葉輕揚無法理解,看江鴻全神貫注盯著下方,沒再追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