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山(15)(1 / 1)

焚燈 二十又青 4524 字 3個月前

不久前。

台上打得熱火朝天,這廂的江鴻卻看得索然無味。

她對這你來我往的比試實在沒有太大興趣,覺得這遠不如刀刀見血的招式來得痛快,隻看那二人鬨了半天也沒動真格,不禁生出收攤離去的念頭。

瞄見還沒給錢的活財神和他那乞丐朋友聊得正在興頭上,江鴻摸出弦外音打算要錢,甫一偏頭,恰見餘晚正挎著個竹籃慢步走來,行至近前看到那不成樣子的廢墟,十分茫然地沉默了。

嘶……

腦袋裡某個地方突然通了。

她好像知道自己之前忘了什麼了。

——論道場牆邊的這座院子不就是餘晚正的嗎?

說起來,就是因為其他鋪子門前都不讓她留,隻有餘晚正不會趕她,所以她才特地尋了此處擺攤。

嘖,可惜可惜。

好歹是和自己上了一條賊船的人,江鴻頗有善心地指向對側,弦外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餘、姑、娘、你、這、屋、子、是、他——啊啊啊啊……”

乍聽見這奇異的聲音,餘晚正臉上皮肉都沒忍住抖了一下,發覺聲音源頭,剛想製止江鴻,楊青就跳了過來,一把按停弦外音。

“慚愧慚愧,這房子是老朽意外弄倒的,姑娘放心,該賠多少你儘管說,老朽一定儘力賠償。”

餘晚正靜了片刻,道:“茅屋土階,也不值什麼,算了。”

楊青雙目張大,和俞寸心麵麵相覷。

江鴻難掩驚奇地望著餘晚正。

之前花三枚靈石買她那些花花草草,她還以為是心善,現在看起來這人分明是傻,有錢都不要。

算了,反正也不是她的錢。

江鴻麵向楊青,“那、你、賠、我、攤。”

似是這幾次下來被按壞了,弦外音字蹦得越來越慢,沒等它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楊青已拿出了一枚靈石,剛遞出,驀地察覺側旁一陣疾風卷來。

“什麼東——我去這好好的怎麼衝我們來了?!!”楊青靈石也顧不得給了,一把蹦起掛在了俞寸心身上。

“誒誒誒你鬆開,我出不了手了!”俞寸心被他壓彎了身,手忙腳亂地想把人拉下來卻未果。

一看即將到嘴的鴨子又飛了,江鴻眼神驟冷,掂了塊木板,打算趁人不注意將羽箭打回去,怎知才起手身子便不受控地飛了出去。

俞寸心背著鬼哭狼嚎的楊青極力挪步,避開羽箭的同時,將江鴻和餘晚正推到了一邊。

“……”

江鴻扶著腰,不禁納悶——這人什麼時候靠近的,她的身體反應怎麼不靈了?

再一抬眼,羽箭仍在飛,毫無顧忌地衝著已經是敗井頹垣的房子奔去,掀了漫天塵土。

錚!

忽然,一聲極似劍鳴的聲音不知從哪冒出,一道白影掠過眼前,以極快的速度搶至那沒散開的羽箭前,雪亮的光一閃,在一片灰塵中劈出一道清光,繼而風清雲散,千裡長波動。

十步開外的銀杏樹下,鬱清江執刀落手,黃葉翩飛。

“師妹,承讓。”

紀雨萱看著堪堪停在自己喉前的清波虛影,無奈歎了口氣,緊接著立即便笑靨如花,連敗兩場也不見絲毫氣餒,飛身落在近前,“千裡破風卻不含任何殺意,師兄這刀很有風格,雨萱受教了。”

“滅殺之招山色無,十八式中殺伐之意僅次於萬刀陣的一式,居然被使成這副收放自如、點到即止的模樣,到底是鬱清江啊。”楊青喃喃道。

“是啊,不愧是鬱清江。”葉諫之鼓掌走近,撇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

江鴻站起身,還在琢磨自己數十年練就的反應力怎的不靈了,便聽楊青“啊”的大喊一聲,活像見鬼了一般連退十數步,嗖地躲進了圍觀人群裡。

江鴻嘴角一抽,輕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忽覺一道氣息靠近,遲疑地仰起頭,撞進一雙好奇的大眼睛裡。

紀雨萱盯著她,直勾勾看了一圈,兩眼一彎,道:“小師姐,你跟我比一場吧。”

江鴻:“……?”

“鬱師兄,五長老找你!”一小弟子擠入包圍圈,喊道。

“師妹,你……”

“師兄你去吧,我自己玩會兒,師伯問起來我會跟他說的!”紀雨萱頭也不回便道。

她像是找到了什麼稀罕物,拉住江鴻衣袖不肯放,又說了一遍:“小師姐,跟我比一場吧。”

鬱清江欲言又止地望向江鴻。

“這位便是周師妹吧?”葉諫之垂眸掃過她手上的石頭,問:“這東西可還好用?”

江鴻忙不迭扯出一抹笑還禮,按著弦外音道:“很方便。”

“此番我未曾攜帶還聲丹,身上也沒有煉製丹藥所需的藥草,勞師妹將就用些時候,來日回了連風門,我再差人送還聲丹來。”

“多謝師兄。”江鴻躬身道謝。

“行了,我也不摻和這邊的事了,清江,我跟你一起走。”葉諫之側身同餘晚正點頭示過意,刻意跟誰喊話似的抬高了聲音道:“此去天風境千難萬險,我看還是得回去準備準備,最好多找些能用的法寶、丹藥什麼的,否則一不小心葬送了性命,再多機緣都成了空話,豈不賠大發了。”

鬱清江附耳叮囑了餘晚正幾句話,二人一同遠去。圍觀之人眼見最緊要的兩人都走了,便也各自散了。

“姐姐,你是鬱師兄的道侶嗎?”紀雨萱好奇地湊過去。

餘晚正頓了下,搖搖頭,往旁邊避了一步:“不算是。”

紀雨萱剛想問什麼叫不算是,便聽餘晚正繼續道:“應該說是夫妻。”

“夫妻……不就是道侶嗎?”

餘晚正並未多言,走進廢墟裡撿了幾顆還能看出形狀的藥草,與江鴻過了個眼神,挎著籃子緩步離去。

紀雨萱咕噥了句“奇怪”,甩了甩腦袋收回心思,拽住江鴻,眨巴著眼第三次道:“小師姐,你跟我比一場吧。”

江鴻身子後仰,托住弦外音問:“我和你比?”

“嗯。”

“我為什麼要和你比?”

“因為你比他們厲害。”紀雨萱眼光放亮,似是興奮極了。

“誰?她?!”江鴻還沒回話,不知什麼時候竄回來的楊青先喊出了聲。

他指了指比試台,又指了指江鴻,“你是說,她比我……比葉諫之和鬱清江厲害?”

俞寸心亦難掩詫異,但並未像他那般失態。

“當然。”紀雨萱眉間微蹙,似乎並不明白為何這老人有這麼大反應:“我說的話很難理解?”

見她一臉疑惑的表情,楊青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哪是難不難理解的問題,這句話本身就是問題。

他咬了咬後槽牙,強忍著咆哮的衝動,憋出幾個字:“小姑娘,先不論鬱清江如何,你知道葉諫之是誰嗎?”

“……地字榜第一?”

她這一答,楊青更是不解:“你既然知道,那你還覺得她比葉諫之厲害?”

雖說仙盟各派之間不曾有過真切較量,難以知悉究竟孰強孰弱,但盛傳的天、地二榜上的人選卻都是廣為人知且受認可的。

天字榜是所有修士的實力總榜,各家老祖也好、掌門也罷,但凡是露過身手、實力足夠的,通通榜上有名。譬如崔家太上長老崔檀,雖多年不曾露麵,但也憑其隱元初期的修為,在天字榜上排名第六。

與之不同,地字榜則有年齡限製,隻取各派百歲內的天才排位。

榜單是名與實力相結合著排的,未必精準,可葉諫之穩坐地字榜頭名三十年,無論從過往同其他門派青年才俊的交手戰績來看,還是從天賦、名氣亦或是出身上來說,他都是當之無愧的百歲之下第一人。

這姑娘仗著自己天賦不錯,勉強接了葉諫之幾招便胡亂講話,實際上連鬱清江都打不過,遑論更強的葉諫之,真是狂妄自大不知深淺。

“可她就是更厲害啊。”紀雨萱沒有過多解釋,隻是強調道:“我不會感覺錯的。”

不等楊青再張口,她衝江鴻抬起手中的扇子,“咱們比一場,是非如何,自有分曉。”

“我打不過你。”江鴻推開橫在胸前的折扇。

“你看,她自己都說打不過你了。”楊青心胸舒暢,在剛露出頭的遙遙身上擼了幾把。

紀雨萱仍然不讓:“還沒打如何知道結果?”

“這麼堅持?”楊青掏出乾坤袋,在手中掂了掂,“小友你跟她打一場,好叫她心服口服。打完我多給你十塊靈石。”

“我認輸。”江鴻乾脆利落道,伸出手:“加上我的攤,十一枚靈石。”

“……你還沒打呢?”

江鴻瞥了眼紀雨萱,一把握住她手腕將折扇點在自己肩頭,而後鬆開手,極為敷衍地向後踉蹌了一步,捂住肩頭站直身子,頂著三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道:“我輸了。”

“……”

江鴻略一思索,乾脆把身上所有千雪花捆在一起拋給了楊青,提醒道:“靈石。”

楊青許是被劈頭蓋臉的花砸蒙了,愣愣地掏出靈石。

江鴻清點過數量,深深看了大財神一眼,將他麵容刻進腦海裡,又對他誠懇地拜了下,轉身離去。

“不是……這比試我沒同意啊!重新再來啊!”紀雨萱回過神,想也不想,收起折扇,快步跟了上去。

“……這……這是明晃晃的敲詐吧?”楊青訥訥道。

俞寸心點了點頭,琢磨道:“看起來是這麼回事,但她的確沒有騙你。東西是你砸的,錢也是你自己拿出來的,她還額外送了你這麼多花呢。”

“照你這麼說,還是我自找的不成?”楊青反手給了他一下,“胳膊肘往外拐啊你。”

“我這是就事論事。”俞寸心揉了揉胸口,“不說這些,剛那些話你聽見了吧?還不回去找找法寶,天風境可不是鬨著玩的。”

“我跟著你不就行了?”楊青掛在他身上,不以為意。

俞寸心輕笑,摸出一塊青色玉牌,露出上邊朱筆寫下的“黃”字。

楊青“啊”了聲,失望道:“我是玄字組,咱們沒在一處啊。”

“這不就得了。”俞寸心拉下他的胳膊,“你啊還是趕緊去認個錯,想想怎麼辦吧,實在不行,不去也沒關係,反正你歲數夠,還有下一次。”

“喂!怎麼說的,講不講義氣啊!”

“義氣也得分場合!少爺,小命要緊呐!”

眼看俞寸心悠悠走遠,再喊也不回話,楊青氣得跺了跺腳,心下一橫,打道直奔西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