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山(14)(1 / 1)

焚燈 二十又青 5320 字 3個月前

照溪……

七派之首的照溪城,有天字榜第一的淩泉劍仙坐鎮,來頭倒是不小。

江鴻默默地想。

被晾在一旁的易庭之自圓台處收回注意力,回首瞥見俞寸心腰間木牌,眼光一暗,壓著嗓音道:“老頭,我看上的東西,絕不會讓給彆人。”

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荀俊傑剛還一副要動手的架勢,此刻卻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言未發地跟上。

“怎麼回事?”俞寸心問。

葉輕揚抱出遙遙,手指戳在它腦門上,“還不是它!”

遙遙齜牙,惡狠狠地瞪著他,口中卻隻黏糊糊地“嗚”了一聲。

“哎呦遙遙,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小狗長這麼大了?”

“這是狼!”

“好好好,狼,狼。”

“……”

江鴻無聲注視著兩人。

所以,磨嘰半天,她的錢呢?

“老頭——”

嘭!

“我——”

嗖!

“你——”

啪!

比試台的那兩人像是故意和她作對一樣,弦外音每次剛蹦出一個字,便被那兩人的動靜打斷。

江鴻額角暴跳,盯著台上的兩人,如同看死人。

那兩人渾然不覺,打得激烈。

少女手執一柄玉色折扇,扇柄墜了片玄色羽毛,日光一曬就閃出五彩斑斕的光。

她定睛凝眉,折扇橫掃,一把斬斷周身的藤蔓。但斬的速度遠不及藤蔓生長的速度,不等她斬完,新生的枝條已經襲來。

少女反手在扇柄一拍,便見扇骨拆分成數枚刀片,精靈似的穿梭在藤蔓間,隻兩個呼吸便將繁雜的藤蔓斬儘。

方要收扇,誰料那藤蔓身上忽地結了一層冰,扇片儘數被凍在其中。

她急速後退,兩手結印,扇片自冰層抽離,飛至半空的一瞬燒起衝天烈焰。

那冰霜之下藏著的竟是火!

滅天的火飛速席卷,她手撐地麵,翻跟頭躲開火雨的同時,飛起一腳將召回的折扇踢出。巨扇護在身前,她兩手相疊,靈力噴湧而出,在扇身上籠出數層保護罩。

然而那火臨到扇麵處卻驟然變槍,尖利的槍頭同扇麵相撞,震出十裡餘波。

少女還欲動作,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了腳。

她低下頭,隻見細沙盤成圈,虛虛繞在兩腳腕處,僅僅阻攔了她行動,並沒有要傷她的意思,甚至刻意隔開距離,沒有弄臟她一襲雪衣。

“紀道友,承讓。”青年道。

火光瞬滅,寒冰俱消,細沙也隨之散入地底,圓台恢複如初,先前的一切恍如錯覺。

雪衣少女利索收扇,“百歲內便能將五行參悟到這個地步,葉諫之,你很厲害。”

江鴻一怔。

他就是葉諫之?

丹元初期,比玄冥後期的鬱清江還高兩個境界,怪不得是地字榜榜首。

連風門追殺她這麼多年,她躲來躲去,如今竟在這撞上他們少門主,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

“過獎。”

葉諫之輕然一笑,歐碧色的衣衫輕揚,宛如柳枝吐了新芽,風一過,便生出朦朧的一片春來。

眾人還道這比試已然結束,想各自散去,誰知紀姑娘橫扇一揮指向了下方另一人,眉頭一挑,喚道:“師兄,輪到你了。”

師兄?

江鴻順著方向望過去,便見圓台下方圍著的一圈人中,鬱清江獨自站在最前。

五長老何時添了個小徒弟?

不止江鴻疑惑,圍觀眾人亦是困惑不解,當即有人問出了聲。

紀姑娘似乎天生不怕生,坦誠得很,沒等鬱清江介紹,便自行報上家門,向四下問了個禮:“紀雨萱見過諸位師兄師姐,家母碧峰真人座下二弟子景年。”

“碧峰真人……”

身後,俞寸心嘀咕了一句,側頭問:“那是誰?”

楊青拈著山羊胡,也不著急跑了,優哉遊哉地回:“就是那個,九百年前一刀劈了自家祠堂,揚言什麼‘宿風不解破風去,千雪落儘碧峰還’的碧峰真人崔枕。”

聽到這名字,江鴻豎起了耳朵。

“劈自家祠堂,這麼暴躁?”

“年少嘛,那時候崔枕才二十多歲,嫌自家刀法太綿軟,和他師兄一言不合吵了一架,結果就把祠堂給劈了。”

楊青聳了聳肩,掃過一周,貓住身子道:“聽說他事後被罰跪一個月,後來揚名天下的破風十八式中第一式就是在那時候悟出來的。也是奇了,罰跪還能跪出來一套獨步天下的功法。”

“唉,崔家祖師爺如果知道自己參了百年才參明白的刀法被後世子孫嫌棄到這種地步,怕是能氣活過來。”

說著說著,楊青忽覺另一道視線在自己身上,扭頭一看,正和江鴻大眼對了小眼。

他一頓,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麵前站著的是哪門哪派的弟子,身子猛一站直,肩膀直接戳到了俞寸心下頜上。

俞寸心“嗷”的一聲背過身捂住下巴,楊青猶然不覺,笑嘻嘻找補道:“傳言而已,信不得真。”

要命,他這嘴怎麼就這麼欠,居然在崔家弟子麵前談崔枕?

楊青苦悶無比,恨不得自己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江鴻絲毫沒覺察到他內心想法,摸住弦外音:“崔——誒誒誒誒……”

石頭發了聲,江鴻才想起來她現在還是崔凜徒弟,不管崔家前幾代有什麼恩怨,她一個後輩總不能直呼先祖姓名,於是急忙按住弦外音,蹦了一半的“崔”字就這麼卡在石頭中,如同惡鬼難產發出哭嚎似的一拖到底。

楊青聽了這詭異的一嗓子,驟然沉默,揉下巴的俞寸心也扭了過來,兩人相顧無言靜了片刻,終是沒繃住,噗嗤笑了出來。

“……”

“哈哈哈這什麼玩意啊,石頭唱戲嗎?這種東西也就我——”笑了一半,楊青忽然止住話音。

江鴻木著一張臉盯住他,對這時不時犯病抽風的怪石頭已經見怪不怪,重新問:“碧峰真人有幾個徒弟?”

“啊?”楊青鬱悶地看著江鴻,“兩個啊,一個是如今的崔五長老崔方圓,還有一個就是那小姑娘口中的景年。”

“現在的崔家弟子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崔枕了,這麼見外嗎,那什麼的太上長老還記恨著當年沒打過自家師弟的事呢?”楊青偏頭同俞寸心私語,緊跟著又喟歎道:“啊,忘了你也不知道。年輕就是好啊,無知無畏的。”

俞寸心煞是奇怪地掃了他一眼。

江鴻收回視線,注意力集中在圓台的少女身上。

這麼說來,景年就是五長老那杳無音訊的同門師妹,紀雨萱既是景年之女,身上或許有蝕骨丹的解藥也未可知。

她雖已自行排了毒,可遲月歸還沒有。

在山上這些時日,不管因為什麼,遲月歸護她、照顧她、教她識字都不是假的,她欠遲月歸的人情債必須得還。

如若有機會,必得找那紀雨萱問一問。

那廂,紀雨萱問過禮,便跟鬱清江僵持住了。

“師兄,你上來試試啊。”紀雨萱不死心道。

“清江,你小師妹這本事著實不錯,再不露兩手,你這宿風山第一的名頭怕是要讓人了。”下台的葉諫之如是道。

鬱清江沒有應。

“怎麼回事,我今日自見你就一直覺得你怪怪的,憔悴了許多,怎的,是病了、傷了?”見鬱清江都無反應,葉諫之有些摸不準頭腦,侃道:“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他說者無心,鬱清江聽者卻有意,本就蒼白的臉色霎時間慘白無比,一絲血氣都看不到,形如死人。

葉諫之一驚,毫不見外地把住鬱清江手腕,一探之下,眉頭越發緊皺,“清江,你這……”

“我上次見你,你已有突破玄冥巔峰的跡象,可現在緣何竟修為倒退,筋脈還受了損?”葉諫之用僅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

鬱清江隻是搖頭,抽出了手,“無妨,過些時日便好。”

“過些時日?你說得輕鬆。”顧忌著此刻還在人前,葉諫之沒有發作,壓著嗓音問:“天風境開啟在即,你這種情況如何能入境?出了事怎麼辦?崔前輩知道此事嗎?餘姑娘呢,她知道嗎?她也放任你胡作非為嗎?”

一提到餘晚正,鬱清江就啞了火,任憑葉諫之又將他手腕扣住。

“怎麼了,你們嘀咕什麼呢,怎麼還搭起脈來了?”台上的紀雨萱隻道兩人莫名其妙聊了許久,不明就裡地問:“師兄,你哪裡不舒服嗎?我們改日再打也可以,就算你欠我一次。”

眼瞅人越圍越多,無數雙眼睛聽過這話,齊齊望了過來,鬱清江低聲道:“半月前的舊傷了,你看得出來,現下都快好了,真的不要緊。再說,這種時候我不能退。”

葉諫之默然。

崔家那些事他雖不完全了解,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論親疏遠近崔凜是他舅舅,他該和崔意浮親近;可論交情他和鬱清江是多年舊友,彼此欣賞,也絕非虛情。拋開與他素無來往的七長老一脈,餘下兩方相鬥,他實在無法站隊任何一方。

所幸這多年來彼此相安無事,隻偶爾在某些小事上有所計較,算不得什麼。

鬱清江行事一向有分寸,不是肆意妄為的主,話說到這份上了,他自然也不好再乾涉。

葉諫之低歎,鬆了手。

鬱清江橫刀在手,飛身上台。

雖說葉諫之名聲盛於鬱清江,可此處畢竟是宿風山,一見自家鬱師兄上了台,底下弟子登時更為振奮,呼聲都比先前大了不少。

紀雨萱未急著動手,先道:“聽娘說崔家最負盛名的便是師祖那套破風十八式,可惜娘從不讓我看,時至今日我還未曾領略過那刀法的風姿。今日有機會,我便來領教領教。事先說好,師兄你可不能留手。你若讓著我,我贏了也不會高興的。”

“小師妹,聽你這話,你是覺得能贏咱們鬱師兄?”底下人起哄道。

紀雨萱笑道:“還沒打,誰知道呢。”

底下人鬨得更厲害了。

“鬱師兄,給師妹露兩手!讓她看看咱們崔家刀法的厲害!”

自始至終,鬱清江麵色平平,淡淡應了句:“請。”

紀雨萱執扇攻上。

既是領教刀法,二人心照不宣地沒有用任何術法,僅僅是過招試探。

與崔家其他弟子慣用的彎刀不同,五長老一脈多用直刀,刀刃更厚,重量卻輕於彎刀,尤其鬱清江的更是,握在手中如同飛劍一般輕快。

紀雨萱扇短,攻得急切迅猛,鬱清江刀長,卻接得不紊不亂。數十招間,二人雖打了個不分上下,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是鬱清江控製了局麵,在和紀雨萱“玩”。

不錯,玩。

鬱清江本身並未存這樣的心思,但就場麵來看,的確如此。

紀雨萱隨即變招,扇上一轉,卡著刀刃逼上。

臨近鬱清江身前時,扇麵驟然放大,她信手一抽,折扇斷成數道獨立的扇骨從刀中滑出,頃刻又合在一起,扇身向上挑開長刀,反手將扇柄直直刺了過去。

這招使得極快,台下的葉諫之甚至都差點沒看到,自覺或許換了自己應是躲不過這一扇。

可鬱清江似乎明明白白地感知到了,刀脫手而出,電光石火之間,他旋身一轉,換了左手豎刀攔住。

“好速度!”紀雨萱讚道。

她飛身後退,落地後靈氣度扇,扇片似千萬羽箭襲出,宛若鋪天的流星飛逝。

鬱清江原地未動,手中刀快得幾乎看不到影,在身前架出一道厚厚的虛屏,那羽箭竟一根未入,隻到近前便被看不見的刀刃儘數拍飛。

論道場四周本有保護結界,可惜此處偏僻,半年前考核時鬱清江一招萬刀陣破了這地方的結界,至今沒人修複。剛剛葉、紀二人的比試還是因為葉諫之用細沙將二人籠在裡麵,才沒溢出靈力來。此刻動手的不是葉諫之,飛濺的靈羽肆無忌憚地衝出來,奔著圍觀眾人的臉而去。

葉諫之麵色一變,趕忙立起屏障將在場諸人護住。

“啊!那邊的牆!”

被他護在身後的弟子這時才看到另一側不知何時毀壞的爛牆,不由得驚呼出聲。

恰值此時,紀雨萱和鬱清江再次扇、刀相接,幾步之下換了個方向。

聽見這聲,紀雨萱動作一頓,下一刻對麵的鬱清江便沒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