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山(11)(1 / 1)

焚燈 二十又青 4147 字 3個月前

是夜,子時過半,兩日相接。

長夜寂寂無聲,一縷寒風掠過竹海,吹得整片竹林嘩啦嘩啦響個不。

月輝映出小路,江鴻循著幾個月前的記憶,飛馳進竹海,跳到竹舍後窗下,戳開小洞。

“事情是這樣,”崔意浮環住太上長老的胳膊,親昵地貼在他身邊,“前幾日易師弟下山,好似是和六十府的玉府主結了仇,至今未回,師叔一急就趕去救他了。”

“但師祖你想啊,師叔那是什麼性子,他最寶貝易師弟了,現在易師弟出事,他能跟人好好說嗎?更何況對麵還是玉府主,師叔碰上她,哪回有過好臉色?這不是怕出事嘛,爹爹就追著一起去了。不過師祖放心,雖然爹爹不在,但這天風境開了那麼多次,大家夥都知道該怎麼做,肯定不會出岔子的。再說,這不是還有師伯在,他肯定也不會放任崔家丟臉不是?”

太上長老臉上帶笑,拍了拍崔意浮,半信半疑地看向站在麵前的五長老,“那你來做甚?”

“你確定要我在這說?”五長老麵色淡淡,背手在後,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浮兒又不是外人。”

“是寒朱。”

太上長老嘴角笑容幾不可見地一僵,摸了下崔意浮腦袋,“浮兒乖,師祖和師伯有話說,你先回去。等你爹回來,叫他來見我。”

崔意浮一頓,瞄了眼五長老,應聲退下。

“說吧,寒朱怎麼了?”

五長老並未搭話,沉默著將寒朱擲出,雪白的玉牌繞著竹舍內飛了一圈,停在太上長老麵前。

驀地,源源不斷的靈氣自玉牌內波出,狂風暴起,地氣大亂,整座竹海的結界都隨之動蕩。

竹海外,才走出來的崔意浮見勢不對便想折身回去,但念及遲月歸說的來日方長,不禁頓住腳步,在外徘徊了片刻,終是咬牙離去。

與此同時,竹海之內,江鴻催動靈力在周身籠出一層護身結界,把氣息一壓再壓。

再看進去時,太上長老已用靈力壓製住寒朱,肅聲問:“緣何突然如此?”

“不知。”

五長老愁眉不展之餘,眼角眉梢透露出一絲懷念,“四百年前,師尊親眼目睹淩泉劍仙突破至天關境,寒朱因其突破之時天地降下的異象暴亂,毀了一山靈氣。那幾年的崔家,實在是……眼下,莫不是又有哪位將要突破,寒朱已經有所感應,才做出預警?”

“怎麼可能!”太上長老脫口便是一句否定,說完,自己卻忍不住沉思:“那幾個老前輩……不應該才是。”

忽地,他想起一人:“近來可有那個江鴻的消息?”

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江鴻不由得愣了下。

五長老也是一怔,尋思著這老東西幾百年不出竹海,也不知從哪聽到的江鴻之名,答道:“沒有。”

“這就怪了。”太上長老麵色愈發沉重,“倘若真有人突破,這仙盟怕是又要局勢大變了。”

話音才落,被壓製住的寒朱一震,更加精純的靈氣溢出,湧進周身,直教人精神一振。緊接著,那靈氣竟在筋脈各處飛竄起來,橫衝直撞,攪得人渾身難受,身體欲裂,境界也開始鬆動。

太上長老嘖了聲,不再深想,一鼓作氣將適才衝進身體裡的靈氣逼出,兩手飛速結印,一個大陣眨眼祭成,將寒朱死死困住。

“愣著作甚,還不速速助我落陣?”太上長老揚聲喝道。

五長老默默看了他一眼,盤膝坐在他對側,兩手結出與之相似的手印,靈力傾瀉而出,湧入陣中。

兩股靈力凝成盤絲,猶如兩條雪龍交轉,掀出一波又一波翻山倒海的氣流。

氣流橫衝直撞,大有蕩出千萬裡的勢頭,轟然數聲撞在結界上,沒入地心。

一息之間,殘月隱蔽,竹林搖亂,天地顛倒,困於竹海的狂風呼嘯掠過各處,萬般波瀾中,唯有小竹舍安然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陣中央兩股靈力交融在一處,忽地炸開,散成星星點點的光飄落。風平浪靜後,地上隻剩下一枚寒朱玉牌。

太上長老鬆了一口氣。

方要開口,下一刻卻見寒朱玉牌放光大亮,充溢的靈氣飛出,以極快的速度向他襲來!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那吞天滅地的靈氣已然到了眼前。

太上長老不假思索地抄出多年未用的彎刀,兩掌一翻,擋在自己身前。

靈氣撞在刀刃上的刹那,刀上閃出一道裂痕,太上長老噴出鮮血,不等他再反應,靈氣便無止儘一般再度襲了過來。

刀在瞬間斷成數截,太上長老疾退數步,一邊傾儘靈力阻擋,另一邊飛起一腳踩在身後的牆上,堪堪止住身形。

“崔方圓,你!”太上長老再難維持表情,整張臉都在扭曲。

“此情此景,師伯是不是很熟悉?”

五長老好整以暇地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召出一柄直刀橫在手中。

“從前,師尊總說我太過執著俗事,道心不淨,訪遍天下,尋了這柄千山白駒給我。”他輕輕撫過刀刃,耳畔似是又回響起熟悉的聲音。

“往事如塵,白駒過隙,該忘忘,該舍舍。總想那麼多,早晚你要熬成討人厭的老頭子。你看你師妹,她就很好。”

是啊。

他終究還是熬成討人厭的老頭子了。

可是恨意綿長,如何能忘,如何能舍?

“師尊說,人這一輩子無論長短,都要學會一個‘放’字,可崔檀,你何曾放過他?”五長老橫目一掃,刀尖直指太上長老,“當年你趁他封印寒朱時偷襲於他,風水輪流轉,今日我便悉數奉還。”

太上長老眸光陰暗地盯住他,不怒反笑:“就憑你?”

五長老眉間一皺,不明白他為何到現在還能這般淡定自若,可等了四百年的報仇之機近在眼前,也顧不得細想,揮起一刀當頭而去。

刀鋒即將刺到太上長老額頭的一刹,側旁一道刺眼亮光閃出。

緊隨其後,熾烈的白光炫飛打退千山白駒,飛入太上長老掌心化作一柄影刀。

看清那影刀中心調轉四周靈氣的東西,江鴻乍然驚起。

古川碎片!

“這東西我研究了四百年,雖然隻是草草窺見了一點隱秘,但對付你這雜碎,足夠了。”

太上長老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眼中一狠,抄刀飛身而上。

千山白駒與影刀相交,霎時間風雲變幻,氣流飛濺,建成千年的竹舍猛然炸開。

等在後窗下的江鴻心下一驚,立即翻身退步,借還沒完全碎裂的竹牆掩蓋身形,躍至林中,兩手一揮,臨時又砌了塊竹牆擋在自己跟前,錯開一步蹲下,屏住呼吸。

激鬥的兩人周遭滿是暴亂的氣流,地氣靈氣亂作一團,如同殺紅眼的瘋子,將一切靠近的東西毀了個乾淨。

莫說竹舍,整片林子幾乎都在這幾息間被削平。

忽然,一道人影從中心飛出,徑直砸到岌岌可危的結界上。

喀喇一聲,結界上綻出數道裂紋。

五長老不過洞明中期,到底和太上長老差了近一個大境界,即便此前太上長老已經受傷,卻也還是難以敵手、敗下陣來。

他單膝跪地,牢牢把住立起的千山白駒,勉強沒有倒下。

“你……你用了什麼邪術?那是什麼東西?”

“邪術?若非有它,我又怎能一舉殺了我天縱奇才的師弟,”瞧見五長老憤恨的眼神,太上長老輕蔑一笑,“還有我那老眼昏花的師尊呢。那些不尊祖師爺的叛徒、雜碎,可都是死在這東西上。這麼好的寶物,你竟然說它是邪術?”

“你!崔檀,你喪儘天良,不得好死!”五長老怒急攻心,破口大罵。

太上長老眸中沒有一絲波瀾,一掌抹在刀鋒上,鮮血如注灌進影刀中心的碎片中,周身氣息眨眼翻了數倍。他眼神一暗,嘴角勾起冰冷笑意,飛刀陡出。

不好!

以太上長老的修為,倘若這次不能成功,恐怕就沒機會了。

江鴻眼睛一眯,暗戳戳將變幻成長玉簡形態的水瑟握在手中。

那廂,五長老不知從哪摸出來一個玉瓶,一把捏碎,瓶中鮮血登時順著指縫流下。他召來寒朱,將血抹在上方,低聲念了句口訣,全身靈力傾出。

可怖的氣息即刻籠罩,黑漆漆的夜變作暗紅色,一眼望去,仿佛馬上便要壓上頭頂。

對峙的二人皆是不退,寒朱和影刀越來越近,激流交錯的氣息直將整片林子絞得粉碎,結界上裂紋橫生,如蛛網般密布。

三尺,二尺,一尺。

嘭!

水瑟快如殘影地擊出,搶在兩物之間,精準地勾住影刀,幾乎在碎片被抽出的下一瞬,影刀與寒朱相撞,蕩出千裡長波,撐了許久的結界猝然爆開,土崩瓦解。

五長老和太上長老各自被氣流彈飛。

同一時間,江鴻抓住碎片,拔腿便跑,轉眼間奔出數百丈。

追在背後的氣流掃過,江鴻猛地咳出一口血,全身脫力,砰的一聲跪下,近乎能聽到髕骨碎裂的聲音。

水瑟極速放大,幻作長卷狀的玉簡將碎片卷住。

江鴻凝出匕首,劃開掌心。

震動的碎片一聞到血味便興衝衝湊了上去,宛若久未飲水的沙漠旅人,貪婪地喝了許久,直至江鴻腕上枯骨成柴,人皮鬆垮地掛在骨頭架子上,才勉強停住。

江鴻手上動作不停,把碎片拚在一處。

許是同類相吸,兩方碎片甫一見麵,便十分自來熟地融到一起,原本還有些不受控製的碎片立刻安靜下來,被江鴻連同先前那塊一起嵌入水瑟中。

不等江鴻緩一口氣,一束不知從哪來的燈光打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