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山(7)(1 / 1)

焚燈 二十又青 5243 字 3個月前

不好!

不等江鴻反應,隱元境修士的威壓便像翻天的浪劈頭蓋臉地打過來,隻一下就差點把她打暈死過去。

渾身如被人拆散架了一樣疼,江鴻咬緊牙關,手鐲急速拉長至短劍長度,二分厚的劍刃割在手心,鮮血噴湧而出。

江鴻竭儘全力刺出一劍,顧不上多想,拔腿便跑。

身後,凝出的劍足有半山高,劍頭平齊無鋒卻氣貫長虹,一招刺出勢如雷霆,逼得太上長老都不得不避身躲開。

劍影擦著鬢發飛過,飛溢的劍氣在靠近的一瞬便削斷了半邊的頭發,而後直直衝入竹林中,刺在護林法陣上。

轟的一聲,法陣碎裂。

太上長老攏住被削得僅餘半數的頭發,看著被毀得東倒西歪的竹林,臉色鐵青,轉目望向江鴻逃走的方向。

“師尊!”

崔凜去而複返,瞧見太上長老那狼狽模樣,眼睛不由得微微張大。

發覺太上長老看過來,他趕忙收住目光,低下頭道了句“弟子派人去追”,方要離去,被太上長老喊住。

“仙盟近年來可有人突破到隱元境?”

崔凜錯愕地搖了搖頭,驀地,像是想起什麼,說道:“仙盟中沒有,但有一人,來去無蹤,修為深不見底,但她是否已至隱元境,弟子並不能確定。”

“誰?”

“江鴻。”

太上長老眉峰一凜:“幾時出了個姓江的天才?師出何門?”

“這個……弟子不知。”

崔凜解釋道:“此女於五十年前橫空出世,沒人知道她從哪來,隻知道最開始與她有恩怨的是連風門,葉馳親自出手,不惜開出天價懸賞她。然此女修為出眾,蹤跡難尋,五十年來從未被人抓住,反倒殺了不少仙盟中人。”

“不過奇怪的是,此女十年前突然銷聲匿跡,此後十年間再未出手。直至一月前她忽然現身淮秋殺了暮天閣閣主,似乎是又要出來興風作浪了。”

“連風門都抓不住,其他人湊什麼熱鬨,自尋死路。”太上長老冷哼一聲,又道:“你瞧這像是她的作風嗎?”

“崔家未同她打過交道,但聽人說江鴻慣用一柄冰藍色玉簡,形態多變,招式亦是層出不窮、毫無規律可言。”崔凜視線在周圍打了個轉,“隻看殘局,這劍影僅有氣勢而無半分劍意,不像是劍修,餘下的弟子也拿不準。”

“不過此女心狠手辣,輕易不出手,但凡出手必是一發破的,這麼多年來死在她手下的人俱是屍首異處,死狀淒慘。此番情形……是不太符合她以往的風格。”

揣度著太上長老的表情,崔凜問:“師尊若是懷疑,弟子傳信去連風門問問?”

太上長老沒有搭話。

片刻後,他道:“罷了,你且封住山門,這些時日不得讓任何人出入。能抓住自是最好,抓不住也無妨,本座倒要看看,這小小毛賊能傷我何?”

-

竹林外。

江鴻逃跑之餘還要分心看顧四周是否有人,狂奔了不知多久才停下,回過神時已經不知身處何地。

身後無人追來,江鴻長吐一口氣,尋了個隱秘樹叢鑽進去。

繃緊的精神猛一放鬆,身體各處壓抑的疼痛便如洪水猛獸般咬了上來。胸口好似被人錘碎,輕輕呼吸一下就疼得無以複加,仿佛多喘一口都要折損幾十乃至上百年的壽命。

靈力衰微,幻形術也難以維持,滿頭青絲變白瀑,捏好的一張臉上,稚嫩麵龐和蒼老麵孔你爭我搶地顯現出來。

江鴻單手結印,強行穩住幻形術,而後支起一條腿靠在樹邊,壓住劇烈起伏的胸膛,難耐地小口喘氣,緩了許久才從令人厭惡的瀕死感中逃離,頭還有些暈。她提起力氣,按住眉心反複揉。

夜風吹拂,身上的汗還沒退,一瞬間濕寒侵骨,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頭昏腦漲的感覺蕩然無存。

擦去額頭上的冷汗,江鴻睜開眼,發現水瑟不知何時變成長鞭形態,乖順繞在身邊,把她抱了一圈又一圈,還很懂事地隱去了亮光。

似是察覺她睜眼,水瑟收起盤在腕上,微微閃了兩下。

江鴻安撫地拍了拍它,無神看著掌心正在慢慢愈合的傷口。

雖然她沒看清那盒子裡邊究竟是什麼,但能讓水瑟產生這麼大反應,定是古川碎片無疑。

隻是看太上長老那氣勢,想他修為已近隱元中期,而她剛出這麼一招,修為便退至玄冥中期,實在難以抵擋。

退一萬步講,即便一年半載後她恢複修為,也僅是洞明初期。

洞明之上,一步一天塹,提升一個小境界或許便要數百年,遑論一大階。

以她目前的狀態,可沒那麼多時間。

但既然遇上,便不能錯過。

若能尋到碎片的同時,找一些續命之藥,自是皆大歡喜。倘若不能,至少也要把碎片拿到。

還是得找機會再試試。

眨眼的工夫,掌心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江鴻收住飄飛的思緒,撕下一截衣擺,借著月光將殘留在地上的血擦去,再將沾了血的布撚碎成粉,鑽出樹叢。

周遭全是花草樹木,幾條小路交錯蜿蜒,沿路向外望,看不到房屋,僅有一盞石燈孤立在側。

這石燈雖然各處都有,卻無人添燈油,也無人施術法維持,隻有她上山那日燃著一縷殘火,勉強能照出個人形。翌日那點殘火燒儘,便再沒見過一點亮光。眼下這般,想靠此尋路都難。

江鴻渾身疲憊,不想動用靈識,便拿出地圖,沒頭蒼蠅似的各處亂撞,東西南北來來回回轉過不知多少次路,終於繞了出去。

她摸出先前沒吃的饅頭,一邊啃一邊沿路慢行,打算找個安靜點的地方過夜。

忽地,一聲怒吼闖進耳朵。

剛咽了一半的饅頭直接卡在喉嚨處。

江鴻四下巡視,未見異常。

哪知抬腳剛走了一步,數道駭人刀氣自不遠處某地蕩出,搶匪一般劫掠四周,砍斷一圈的樹,露出最中央那個揮刀之人。

是五長老。

五長老瘋魔了似的,也不管周遭如何,不住地揮舞手中的刀亂砍一氣。

眼瞅朝自己這麵飛來的刀氣已要逼至身前,江鴻叼著饅頭翻身躲開,搶在五長老注意到自己前,跳至一片未被殃及的矮叢中,低下身子,藏住氣息,將差點噎死自己的饅頭咽下。

刀氣擦著耳畔飛馳而過,砰的一聲砍在遠處的亭子上。

幾息後,亭子轟然坍塌。

巨響打破夜晚的寧靜,震徹宿風山,整座山都活了過來,人聲和亂糟糟的腳步聲快速靠近。

“什麼人?”

隻聽一聲驚呼後,燈光趕趟湊熱鬨般一個接一個地打過來,約莫七八個人一擁而上,把五長老圍在中間。

五長老側首冷冷注視著所有人。

眾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還沒說話,五長老又是一刀揮出,幾個弟子便如先前紛飛的草木,接二連三飛了出去。

其中一個正好砸到江鴻腳邊,一仰頭,和小心翼翼啃饅頭的江鴻大眼對小眼地呆住了。

靠。

江鴻忍不住罵了一句。

五長老注意到這邊,如炬的目光射過來,鎖住江鴻。

“你就是崔凜前幾日收的那個徒弟?”聲音冷如萬年寒鐵。

五長老素日嚴肅待人,餘下人早已司空見慣,可再嚴肅也都有個程度,這殺氣騰騰的模樣屬實是頭一次見,紛紛傻在一旁不知所措。

剛聽過那番爭吵的江鴻卻知道他這殺意的來源,壓住暴跳難停的額角,換上副畏懼的神情,兩腿一軟癱坐到地上,呆呆點了點頭。

“玄冥中期的天才,嗬。”五長老踱著步子走近,一把扼住江鴻脖頸。

被提到半空中,窒息感即刻籠罩,麵色漲紅的同時,江鴻眸中劃過一絲暗影。

洞明後期罷了,不比扶應同有陣法加持,即使她現在身體半廢,也不是不能豁出去跟他拚一把。

隻是……碎片她還沒有拿到。

江鴻握緊拳頭,數著失序的心跳聲,看到周遭人齊刷刷跪了一地,不約而同地張口在說什麼。

她想,再等等。

空氣愈加稀薄,整個世界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紗,她看不清,腦袋越發昏沉,迷迷糊糊間能察覺到五感都在漸漸衰退。

再等等。

再——

欲要動手的前一刻,五長老鬆了手。

江鴻跌到地上,喪失許久的空氣湧入,靈台霎時清明,飛了一半的魂魄落回身體中,五感回歸,周遭朦朧的世界驟然清晰。

“何時回來的?”五長老問。

江鴻蹙了下眉,聽得身後傳來一道冷泉一樣的聲音。

“一刻鐘前上的山,不敢耽擱,即刻就來見師尊了。”

身後那人繞開她步至五長老身邊,江鴻看到,垂在自己眼前的雪白衣擺上結了一層薄霜,鼻尖縈繞著一股淡香,淺到極致,像冬與春交接時的風雪。

江鴻仰首,掃過來人腰間的四瓣花玉牌,和他對上眼神。

鬱清江肩披半山月輝,立如芝蘭玉樹,一雙霽藍的寶石眸中滿是疏離與淡漠,隻衝她頷首示意過便將視線移開。

這動作莫名叫人覺得熟悉,仿佛在哪見過。

“你們都退下吧。”五長老道。

一聽這話,餘下弟子紛紛鬆了口氣,不敢多留,趕忙告辭,有幾個好似是腿軟了,跑走時還差點摔在一起,最後各自攙扶著走遠。

江鴻也不欲多待,隻盼離這群人越遠越好。

“周師妹留步。”

江鴻翻了個白眼,轉過身惴惴不安地望著出聲之人。

鬱清江遞來一個小玉瓶,不帶一絲情緒起伏地說:“這是連風門的葉門主親手煉製的還聲丹,專治啞病,日服一粒,三日便可見效。”

五長老拿過玉瓶,“崔凜前幾日特地傳信與你,就是為這個?”

“是。”

“他倒是肯費工夫。”五長老譏諷道,將玉瓶還給鬱清江時,瞧見他袖口處一片油汙,不禁麵色一變:“又去點燈了?”

鬱清江微微一頓,瞥到袖口,如實道:“是。”

“兒女情長,焉能成事!”

鬱清江垂頭不語。

五長老一拳打在棉花上,沒好氣地甩了甩手,“罷了罷了,你剛回來,我也不想同你說這些,回去歇息吧,有什麼等年初大比結束再說。”說完抬步離開。

“恭送師尊。”鬱清江躬身一拜。

江鴻有樣學樣,也跟著連連拜了數下。

“師妹可是無處可去?”

接了玉瓶就想走的江鴻:“?”

“方才來的路上聽兩位師弟議論,說大小姐趕了你出來,可有此事?”

江鴻遲疑地點了點頭。

“師妹如相信鬱某,不若跟我走。”鬱清江道。

江鴻沒有回應。

崔意浮是少主,有她發話,整個宿風山沒人敢收留她。可鬱清江是崔家這一代領頭人物,除了不姓崔,哪方麵都比崔意浮強,他的確不必忌諱這個。

可是……

即使沒有今日之事,五長老和崔凜不合也是人儘周知的事實,五長老應該十分樂意看崔凜門下弟子內鬥,最好鬥得全死乾淨才對。

鬱清江是五長老的弟子,卻主動出言留她,這倒奇了怪了。

依照江鴻本意,她是寧肯睡樹林,也不願跟誰一起的。但那僅僅是江鴻的選擇,卻不是這個無處可歸的啞巴周師妹的選擇。

小啞巴隻是個剛入門就失寵的弟子,此刻應該巴不得有人能收留她。

於是江鴻答應了鬱清江,滿是感激地衝他拜謝。

本以為鬱清江是打算在北山尋一處屋子給她,不想這人越過北山,帶著她徑直向後山走,沿路還在各處黑沉沉的地方依次點上石燈。

到了後山也沒停步,有目的地似的一路直行,頂著其他人神態各異的眼光,走過熱鬨長街,再到漸漸冷清的小巷,直到最後,到了最邊緣處那座沒有掛任何牌匾的屋子前。

輕叩兩下,門嘎吱一聲開了。

餘姑娘還是先前那副儀容,見著門前是他二人,極為短暫愣了下,讓開身放他們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