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衛憐叮囑好了妙兒,便提裙去赴下午的遊園宴。
褚衛憐抵達的時分,園子很熱鬨,她看見了許多衣著鮮豔,年輕俏麗的小娘子。
皇帝為了不落人口實,且安撫有功之臣,特意給足撫遠侯排場——不僅讓皇後來辦,且是風光大辦,請來的貴女父親官階都在四品之上,更甚者還有幾位小郡主。
誰都知道,皇帝辦遊園宴的意圖,是為了給撫遠侯選兒婦——如今的撫遠侯,靠著赫赫戰功,水漲船高。更遑論他背後的弘農楊氏,是百年望族。
在世家貴女們來看,能嫁與楊成煥,實在是個香餑餑——
且不說楊成煥自幼習武,又溫詩書,難遇的文武雙全。
他的為人品行,在世家公子中也極上乘,不結酒肉之友,不逛煙花柳巷,更不會仗勢欺人。
更重要的一點——他還能承爵。
撫遠侯隻他一個兒子,將來爵位必是傳給楊成煥。嫁了他,等於是未來的侯夫人。
這些年輕貴女中,不少與褚衛憐有交情。
“憐娘,來,過來呀!我們都在這兒吃茶。”
林六娘來拉她,引到圍爐的方角桌旁,與幾個少女笑:“老遠就看見她了。”
“我還在想,我這表妹今兒會不會來,畢竟已是許過人家了。沒想到又能碰上,哎,我都忘了你就住在慈寧宮,過來也不遠,不來白不來。”
林六娘是林太傅之女,在家排行第六。
這些世家女子裡,林六娘與褚衛憐最熟。
因為林太傅是褚衛憐的大舅,她是褚衛憐的親表姐。
褚氏如今多麼風光,誰不想沾親帶故。
對於林六娘,幾位貴女可謂羨慕不已。
褚衛憐也與她們笑:“大家都來,怎能少了我,我來瞧瞧熱鬨。”
“剛聽說你與瑨殿下定了親,可真快,之前也沒什麼風聲,大夥兒還在尋思陛下會給瑨殿下配什麼人,結果你就成了!”
林六娘擠擠眼睛,悄悄笑問:“可有說婚期何時?”
禇衛憐剛要開口,便被人搶在前頭答了:“六娘!你不知道嗎?我都知道了,是來年春天呢。”
眾人的目光突然彙聚。
一大夥人盯著禇衛憐看,皆是意味深長的笑。禇衛憐原沒覺得有什麼,突然臉就燥了,仿佛被火燒過。
這大概是......害羞吧。
哎呀——都怪姑母,消息散得也太快了!
說說笑笑又過少頃,遊園宴開始,皇後與眾妃駕臨。
貴女們紛紛行禮。
對於這些年輕的孩子,皇後態度一向寬和。
她掃了眼赴宴的世家之女,無一不是錦繡堆出來的,各個出挑。不說詩書禮樂,單這般年輕,光是臉蛋,好得讓人挑花眼。
皇後不禁感歎——這撫遠侯的兒子,真有福氣。大皇子、二皇子議親時,陛下可都沒辦遊園宴,給這麼多世家遞請帖。
跟在皇後身後的,除了幾位寵妃,還有撫遠侯的兒子楊成煥。
他穿得緗色錦衣,鍛紗為褙,束玉帶,環配翠,堪堪一表人才。貴女們的目光小心試探,都往皇後身後瞄。
遊園開始,褚衛憐有事要做,與幾位好友小聚片刻,便尋了個借口離開。
“憐娘。”
經過花圃時,皇後忽地叫住她。
皇後並未說話,隻遞出眼神,右手又往後山的涼亭指去。
褚衛憐立即會意,笑著朝皇後行禮,往後山走去。
貴女們眾多,今日的主角兒是楊成煥,大家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偷偷溜走的褚衛憐。
涼亭修在後山東北角,地勢高又隱蔽,在這裡能縱觀整個遊園宴。
她坐好,立馬有宮婢過來添茶,擺上幾盤精巧點心。褚衛憐用手拈,一邊俯瞰底下遊園。
她打算先按兵不動,看看楊成煥是否真有心要看親。
如果他故意挑三揀四,她再出手,讓他不成也得成!
遊園宴上,楊成煥的茶案設在皇後旁邊。
她的表姐林六娘最先出動,端著一隻漆花捧匣獻給皇後。
皇後笑了笑,握住林六娘的手,轉頭與楊成煥說話。
褚衛憐盯著楊成煥的口型,一開一合,因隔太遠,有些複雜的音她辨不出,隻摸到幾句簡單字眼,大概就是:
“臣識得……”
“家父更喜……”
“與小娘子無緣……”
最後,林六娘走了,臉色稍有失望。
不一會兒,又來了一位貴女。是皇後親手招來的。
貴女先與皇後、寵妃們笑談,後又與楊成煥說話。這回說得時辰倒比林六娘久些,但最後還是被一句“無緣”結束了。
貴女也悶悶離開。
後麵又來幾位貴女,也都說不了多久。
褚衛憐俯瞰這一切,微微眯眼。
盤中茶點將儘,她肚皮都快吃撐,楊成煥竟還沒有丁點進展。
且她仔細觀察,他連應付的話都差不多。臉上雖有恭和的笑,但氣場卻是冷的。哪裡是找不到,分明是不想看。
看來他是純心找茬的。
那麼……就勿怪她了。
褚衛憐吃完最後一塊,拍拍掌心的碎屑,提裙下山去。
……
楊成煥婉拒了一個又一個,實在讓皇後頭大。
無奈皇帝和太後有命令:今天必須得讓楊成煥的親事定下。
皇後隻好開啟第二個計劃,她笑著起身:“大家賞花賞累了,這茶呀,也喝飽了。園子後麵還有片沁雪湖,去走走如何?”
沁雪湖是宮城中最大的湖,有畫舫小舟。湖邊栽了十裡桃林,等到冬日雪落成霜,沁湖結冰,猶如詩文的世外桃源。
沁雪湖在宮外聞名遐邇,文武百官早有人想看,無奈辦宮宴也辦不到沁雪湖去,不少人抱憾到捶胸歎氣。
而今天,皇後娘娘竟然提出遊沁雪湖!
眾貴女們頓時驚愕,須臾回神,簡直麵麵相覷,忍不住想歡出聲——
這趟值了!嫁不進撫遠侯府也沒什麼,起碼見到沁雪湖了啊!她們爹娘做官大半輩子,也沒看過世外桃源啊!
眾人們難得齊聲大應:“是!但憑皇後娘娘吩咐!”
沁雪湖是褚衛憐出的主意。
她下山後並沒有露頭,而是尾隨遊湖的大部隊後麵。
有個貴女並沒有和她們一塊結伴遊玩,她形單影隻地站在花叢邊,雙手怯怯,目光時不時往湖邊那抹男子身影望去。
小丫鬟低聲勸道:“娘子,您如此心慕楊大郎,不妨找他說話罷!您不開口,就一點希望都沒了!”
“可是……我出身大不如她們。他連林太傅家的六娘都沒瞧上,如何看得上我?”
“唉呀,娘子怎還瞧不起自個兒!”
小丫鬟急道:“我們娘子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才沒有那麼差呢。她們光有出身又如何,旁的未必就能比上娘子,更遑論娘子對楊大郎癡心一片……”
那貴女突然紅了眼睛,哽咽道:“采蓮,你不懂。我倒不是怕他相不中,我是怕他知曉了我的出身,看不起我。我最怕受到鄙夷和羞辱……”
褚衛憐經過花叢邊,正好聽到主仆二人的對話。
她心中大喜!天哪,都不用找人,這不老天送上門一個嗎!
還是個愛慕楊大郎的,她要是幫這姑娘把姻緣促成,是不是也算功德一件?
老天爺啊。
見那姑娘拭了淚,似是要走。禇衛憐急忙跳出:“娘子,此言差矣啊!”
突然冒出來的人,生生把主仆兩個嚇住。
那貴女搖搖欲墜,快要往後倒。禇衛憐眼疾手快扶住,致歉地笑:“對不住,對不住,是我著急了,無意讓娘子受驚。”
貴女捂住胸口,奇怪打量眼前的人——
看衣著首飾,皆為不俗,應該也是官宦家的女兒,和她一樣,是來赴宴的世家女。
少女笑盈盈,臉龐明豔,眉心熾紅。教人看入迷了反倒是一雙眼眸,清漾如波,似乎會說話。
“你是何人?”
她疑惑地問。
禇衛憐大方介紹:“我姓禇,名衛憐,敢問娘子芳名。”
那貴女聞聲一愣。
禇衛憐......竟然是她。原來她長這樣。
貴女有些猶豫:“我叫......羅儀霜。”
“儀霜。”
禇衛憐跟著念了遍,拉住她的手:“若有心,可以一試。”
“楊大郎不是拜高踩低之人,你旦瞧與他說話的幾位女子,有誰被他輕看嗎?他要真輕看你的出身,那就不是值得你愛慕之人。”
羅儀霜聽得一愣一愣。
“你說得有理,但......”她忽然垂頭喪氣,“還是算了吧。”
她的所思所想,褚衛憐大概能懂。羅儀霜雖認為說法在理,卻還是怕被楊大郎瞧不起,她承受不了楊大郎異樣的目光。
但褚衛憐實不想放棄如此好的機會。
眼眸輕輕轉,主意紛飛。她想了想,對羅儀霜莞爾一笑:“儀霜,我還有事,先走了。”
羅儀霜道,好。
褚衛憐走出兩步,就像想起什麼,與身旁的宮女吩咐:“對了,我記得有艘雕荷花的小船壞了,得跟皇後娘娘回稟下。過會兒娘娘和女眷們要遊船,登上那艘可不好了。”
兩人漸走漸遠,隻餘下羅儀霜和她的丫鬟。
羅儀霜忽然看向湖麵,雕荷花的船隻有一艘。是它......沒錯吧?
她的眸光閃了閃,輕輕攥住手帕。
麵露猶豫。
......
走出許遠,褚衛憐拉住要回稟的宮婢:“沒事了,不用與娘娘說。”
其餘的,有皇後配合,已經被安排好。
她帶人繼續朝遠處走,最後,站在湖的東岸吹風。這裡遠離人群,但可以遠遠眺望到對岸桃林。
不久後,泛泛的湖麵飄出一隻小船。
已經有人開始遊湖了。
褚衛憐定睛細看,船上那抹身影十分眼熟——不就是,羅儀霜嗎?
果然,她還是聽了。
褚衛憐其實並沒把握她會不會聽,原想著,如果羅儀霜不用,她再把同樣的話對彆人說。反正想與撫遠侯結親的人家那麼多,不怕沒人上那艘壞船。
船被安排在離楊成煥最近的湖岸。
依她對楊成煥的了解,此人人品好,武功又好,隻要有人落水,他必定會跳下去救的。
看來,羅儀霜沒有讓她失望,禇衛憐不用再學鴨子,裝模作樣、慢步地踱到彆人身旁,再試第二遍,透露壞船的消息。
褚衛憐眯起眼,一動不動盯住湖岸。
船板如預想中開裂,撲通,船上的人驚慌失措,纖纖的身影一歪,猛地掉入湖。
“遭了!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羅儀霜的丫鬟也焦急大喊:“是我家娘子!娘子落水了!來人救救她!”
場麵尤為混亂,眾人的目光登時往湖麵看。
皇後忙叫了一堆會鳧水的太監去撈人,撲通一聲,隻見有個人影猝然鑽入湖,比太監們遊得更快!
計劃又前邁一步!有人去救羅儀霜了!
褚衛憐驚喜,就差鼓掌助力!
可是她再一瞥,臉色突然變了——等等!楊成煥怎麼還站在皇後身邊???
等等???不是他跳下去救人嗎???
那麼跳下去的又是誰!
褚衛憐摳緊了掌心看沁湖,那人在水中遊得很快,像箭矢衝刺,激起浪花滔滔。
直至他遊到羅儀霜身旁,拖緊了人往岸邊回遊。
在水裡遊,褚衛憐根本看不清那人,隻大概知道他穿的是朱衣,那必然不會是哪個小太監。
難道皇後除了邀楊成煥,還邀了哪個世家公子?
她蹙眉,心頭又迫切又失望。
迫切想看清那人究竟是誰,失望卻因為她的計劃,因為這個不速之客失敗了。
可恨、可恨可恨啊......
“殿下!殿下!殿下可還好?”
湖岸許多人在喊殿下,褚衛憐忽地抬頭望去。隻見跳湖那人竟然是——夏侯瑨!!!
褚衛憐險些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