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1 / 1)

廟裡人多,幾個紅娘還在台上替姑娘們簪花,底下是湧動的人頭。

褚衛憐焦灼地四處張望,一點疑影都沒有!

林夫人嚇得臉色發白,已來不及訓,趕忙讓人去搜。

剛遣出人,褚衛憐冷靜過後,立馬抓林夫人的手:“母親,母親。”

“不要大張旗鼓,讓他們暗中搜。阿姐婚事在即,聲名得保住,不能毀!”

經由女兒低喝,林夫人才大悟回神,立馬召回下人,改吩咐。

褚衛憐又拉住一親隨說,“你速速下山回家,給大哥送口信!要他立馬派隊護衛,先把王母山圍了!”

“如果有人問,就說我們褚家在廟裡遇賊,丟了傳家寶,得圍山徹查!”

親隨按褚衛憐的叮囑,立即匆匆離開。

眼見母親還在顫,褚衛憐扶她到樹下坐。

來來往往,都是人。林夫人隻覺嘈雜溢耳,想起失蹤的女兒,更是焦躁。

“眠眠,眠眠!”林夫人急得不由哭,抱住褚衛憐,頭埋進她的臂彎:“要找到敏兒,一定要找到敏兒!不能有事!”

林夫人急,褚衛憐也同樣急。

可母親偏偏一慌就心亂,褚衛憐隻能掐住胳臂,強行使自己鎮定。她深吸,先穩住林夫人的心:“母親彆慌,阿姐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的。老天保佑阿姐,一定會保佑阿姐!”

林夫人的手被女兒緊緊握住,強勁的力道終於給予她心安。她拭著淚:“對,沒事,敏兒會好好的。”

褚衛憐安撫好,喚仆從看住林夫人。

她又帶著人走到台底,環顧一圈四周

——這裡人雖然多,但都是等待紅娘簪花的女子。如果阿姐在這兒被擄......

想及此,褚衛憐立馬叫來丫鬟,低聲問:“方才敏娘子的呼救,你們當真沒聽到一點?”

丫鬟幾乎欲哭,連連搖頭:“娘子明鑒,什麼聲都沒有!敏娘子脫開我們想上台,我們剛想叫住,敏娘子就沒影了!”

褚衛憐再顧四周,陷入思考。

不應該,如果有歹人,起碼掙紮還是有的。

有掙紮,就會有動靜,當時姐姐身邊的丫鬟小廝加起來有八個,不可能八個人都注意不到一點。

況且台底人這麼多,都是眼睛,在這擄人也不是明智之舉。如果她是歹人,肯定會挑個掩體多,地勢又險的地方,絕不會在眾目睽睽下。

難道......

禇衛憐想到一個可能。

一個不可思議,卻又合理的可能。

禇衛憐不能確保自己的猜測就是正確,但為了找到阿姐,她必須得往這條路試試。

她記得,禇衛敏從小體弱。

上山的時候,禇衛敏就埋天怨地說累。雖然也坐了會兒馬車,但走趟路,差點要走半條命。如果逃,禇衛敏應該不會立馬下山。

姐姐累且懶,或許會先找個地方躲,就在廟裡。

憑她對禇衛敏的了解,或許會在養足精氣神後,再尋時機下山。而且那時候,找人的風頭也過去,更利於跑路了。

當然,姐姐一個人做不到這些。

一定有幫凶。

她是要逃婚嗎......?

難道幫凶,是周垚?她之前心心念念想嫁的男人?

禇衛憐不敢再想,立馬招來仆從,“彆在大庭搜了,都跟我到殿裡,仔仔細細搜。”

月老廟供奉神仙的殿一共有十二處,其實不算多,禇衛憐對著他們小聲叮囑,“搜的時候,供桌底下也看看,還有神像背後,不要錯漏。”

“有可疑不要打草驚蛇,先報給我。我親自抓。”

仆從們立馬聽令去搜,禇衛憐壓了壓心,快步走到大樹底下。

臨近晌午,陽光很大,林夫人還在坐,有時焦急地坐不住,便起身四處張望。

“如何了?可有著落?”

林夫人絞手帕,焦心不已。

禇衛憐抱住母親,寬慰她:“阿娘再等等,我必定把姐姐找回來!”

林夫人眼睛通紅:“好...眠眠,娘信你,娘信你......”

給母親定心後,禇衛憐也帶著三兩人,和仆從們一塊找。當把十二神殿都翻一遍後,還是沒看見人。

除了十二神殿,還有屋子嗎?

禇衛憐很著急,正想找道長問。丫鬟妙兒忽然拉住她的衣袖:“娘子,後院好像還有屋子呢!”

禇衛憐一拍腦袋,乍然想到,月老廟的確分了前庭和後院。那位撞到她的小道士,就是跑到後院去了。

後院得看看!

叩叩,叩叩,叩叩,叩。

柴門又敲了七聲,夏侯尉與仆人遞眼神,道士打扮的仆人立馬拿起拂塵,悄步開門。

門外,是個遞信的人。

仆人點了點頭,眼觀四周,確定靜謐的後院還未有閒雜人闖入,悄悄闔了門,過來與夏侯尉彙報。

“殿下,侯爺過不來了。他出城時候瞧見禇氏的護兵,禇允恭帶人也在往王母山趕,像是有事很急。未防敗露,侯爺先不過來。”

夏侯尉的指節敲木案,微微蹙眉:“禇允恭?他來做什麼?”

仆人回憶起在前院撞見禇衛憐的事。

“禇家夫人今日攜了兩個女兒也來廟裡,奴才與她們撞見。不知道禇允恭來,是不是找她們?”

“找她們,那也得有事找。”

夏侯尉琢磨道,“月老廟是求姻緣的地方,林夫人帶女兒來,多半是拜神。禇允恭這時候趕來,看來她們母女遇事了。”

禇允恭是林夫人的大兒子,如今在朝中任給事中,官居四品。

什麼樣的事,得要兒子帶護衛趕來?

夏侯尉垂眸想了下,那一定是於性命有害。要麼有人行刺,要麼女眷被擄。

如果行刺,動靜太大,前院很多善男信女,不可能沒聲響。

那麼就剩下,禇家有女眷被擄了。

他的眼前突然有一抹的影子,如煙渺渺,虛幻的抓不住。

是她嗎?

夏侯尉盯向手腕鞭痕,又冷笑搖頭。

她那麼高傲,目中無人。那天她看他,低賤到糞土,多看一眼都嫌惡。

她被擄走,又關他什麼事。

“禇娘子,後院是供小道們歇息的,恐多有不便......”

很快,夏侯尉聽見熟悉的聲音,隱隱約約。

那聲音冷冷的,又帶幾分威壓。就像那天他在冷宮聽到的。

“我無意打擾各位道長,隻我家丟了傳家寶,懷疑小賊逃到後院,不得不搜。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各位見諒。”

“禇娘子,並非老朽故意阻攔,實在多有不便啊!”

人又攔在跟前,禇衛憐已沒多少時間相較,索性說:“老道長,我的人就進去看一眼,隻看有沒有盜賊,絕不亂動各位道長的東西。若你這都要攔,我隻能懷疑你也有包藏禍心之嫌。”

“老道長,你既知道禇家,便該知道和我們褚氏作對,有什麼下場。”

“你耽誤我功夫,若傳家寶因你丟失,也休怪我不近人情!聽或不聽,全看您。”

老道長看了眼身後兩個徒弟,隻好無奈歎氣:“禇娘子,您找吧。”

可算放行了。

禇衛憐緊握拳頭,手心都是汗。

威脅人就要這麼麵目凶狠,惱天惱地的模樣。平常她不是這樣凶的人,但硬凶就需要勇氣,總怕對方不吃她的。

好在,一切順利。

禇衛憐揮了揮手,仆從們立馬四散搜查。

禇家的仆從或居內宅,或走市井,沒見過夏侯尉。屋裡還有道士衫,他隻要喬裝,便能扮作休憩的道士。

隻是,他不能確定,禇衛憐到底會不會親自來搜。

丟了傳家寶?

夏侯尉掀眸看了眼窗外。

“姑娘,有可疑。”

妙兒附到褚衛憐耳側,小聲道:“我和阿武去夥房搜,夥房有個大灶台,後麵堆放的木柴有動靜。起先我還以為是老鼠,結果一看,那木柴堆的比人都高!”

“娘子你瞧......”

禇衛憐斂了裙擺快步走去。

仆從們得令,立刻包圍夥房。

禇衛憐推門而進,果然看見了比人高的木柴。

乾燥昏暗的屋內,她輕輕嗅,隱約是豆蔻香。

阿姐身子弱,偶爾食欲也差。豆蔻有化濕、開胃消食之效,因此她喝的藥裡都加了一味豆蔻。

禇衛憐嗅覺靈敏,恐怕阿姐都沒意識,自己身上常年有豆蔻的香味。

禇衛憐盯緊那堆木柴,他們就藏身其後。

她迫不及待想抓人,卻陷入兩難——因為她實不能確定,阿姐到底是被擄,還是私逃。

如果真是歹徒,她冒然驚動,傷了姐姐怎麼辦?!

幾個健壯的家丁躍躍欲試,準備擒拿。

禇衛憐隻好製止,尋思了下,從懷裡抽出一隻火折。

她輕輕吹,把火種丟進木柴,立馬濃煙滾動,火燎蜿蜒。

妙兒遞眼色給家丁,一個家丁立馬大喊,“遭了,怎麼著火了!”

一堆人匆匆退到屋外,守株待兔。果然不久,兩道影子逃出夥房。

寮寮白煙裡,女子不停咳嗽。

“阿敏,慢些,我們先找個地方躲。”

一人扶著一人,腳步剛邁出,便踏進預先埋伏的圈套。

於煙霧中,他們看見一個少女,嬌俏明麗,卻抱臂而立,臉色冷淡。

禇衛敏驚嚇,抓緊旁邊男人的手肘。半晌兒後,又倏地緩過神,這是眠眠,她親妹妹啊。

“眠眠......”

禇衛敏扶住男人,眼眸濕潤地看她:“你就當不知道,讓我們走好不好?”

“算阿姐求你了。”

禇衛憐並未答,轉身去樹下與老道長說:“快找人撲火吧,貴廟燒壞的東西,我禇家會賠。剛剛看見的,望道長們不要對外說。”

“另外,借我一間廂房小用片刻。”

她說完,把一袋沉甸甸的銀子塞過去,“多有得罪,這是香火錢。”

老道長驚疑地收了銀子,正想引禇衛憐去廂房,哪知她帶著人直直往最西邊的廂房去!

哎——那裡麵有......來不及攔,老道長隻能撫額焦急。

廂房的木門閂上,禇衛敏立馬握住周垚的手。

她咳了兩聲,看著妹妹,難受得想哭:“眠眠,我與周郎真心相愛。看在阿姐麵兒上,能不能閉隻眼放我們走?”

禇衛憐瞪向周垚,此人長得清秀,身量也高。此刻沾了灰,衣袖為了護禇衛敏,也燒掉半邊。

或許理虧,他並沒有出聲,隻倒熱茶喂禇衛敏,輕拍她的背。

禇衛憐看見他就煩,不欲再瞧。她轉向禇衛敏,幾乎恨鐵不成鋼:“私逃為妾,阿姐你不會不知!”

“眠眠,我並不在乎那麼多。你沒有喜歡過人,不懂男女之情是怎樣的。”

咳嗽過後,禇衛敏淚眼朦朧,望了望身旁郎君,“今日你放我們走,我和周郎會找個地方過小日子,我與他,皆是彼此的唯一。”

“過日子?”

禇衛憐聽到這,不免更氣了。她立馬瞪周垚:“周郎君,此番你帶我阿姐出逃,帶了多少銀錢?”

“三千兩。”

周垚亦直視她,不退讓。

“三千兩?”禇衛憐笑了,慢悠悠踱步,“三千兩,你可知我姐姐嫁去龔家,爹娘備的嫁妝有多少?”

“眠眠!”

禇衛敏察覺不妙,立馬喝她。

禇衛憐忽視,冷傲的眼眸盯他:“八千兩,八千兩僅作阿姐的嫁妝。但這三千兩,你就要用它跟我姐過完一輩子嗎?”

禇衛憐想著,自己眼眸也紅了。她兩步上前握住禇衛敏的手,“今朝一逃,你們是快活了!可想過以後?以後沒錢了怎麼辦?難道你就要跟他過苦日子嗎?”

“你敢保證,周垚能愛護你一輩子?若是他以後納妾,賭錢,招妓......”

“禇娘子!”

始終緘默的男人終於忍不住,“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以我命起誓,這輩子都對阿敏不離不棄,否則六親不認,五雷轟頂,來世入畜生道!”

簾風飄動,鏗鏘的誓言隨風彌散,也飄進木屏後。

原來除了他們,屋裡還有人。

兩個藏身的人。

夏侯尉垂著眼眸,不由嗤笑,好一對癡男怨女。

周垚目光堅定,字字情真。或許他此刻的確發出真心,可禇衛憐卻不敢保證以後。

她絕不會放禇衛敏走。她姐姐打小嬌生慣養,如何吃得了苦?憑什麼私逃,跟著周垚風雨飄搖?

她紅了眼眸看禇衛敏,“我和母親,都急瘋了找你,大哥也在找。你走了,難道就不管我們?”

“阿姐,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禇衛憐拔下簪子,一不做,二不休,發狠塞到禇衛敏手裡,“你要和他走,就殺了我這個妹妹!”

禇衛敏一聽,突然崩潰大哭,搖搖欲墜。

簪子燙得她手疼,生生燒焦掌肉,她立馬一擲,砰得砸到地。

“禇衛憐,你住嘴!”

她竟然生氣了,“你怎能這樣講話!你非得傷我心麼!再敢說,以後彆叫我姐了!”

禇衛敏從未如此生氣,頭回不顧體統,指著妹妹破口大罵。

話兒劈裡啪啦倒出,剛罵完,立馬被妹妹抱住。禇衛憐低著聲,“阿姐,回來吧,不要走,私逃就什麼都沒了。”

禇衛敏怔怔聽她說,閉著眼流淚。

禇衛憐再看向周垚,目露懨色:“我不信誓,隻有權和錢,才是牢牢抓在手裡的。隻有它們,不會生貳心。”

“你出身太低,配不上我阿姐。”

“我禇衛憐今日就把話放這兒,周郎君,你若是走,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以後周家若有事,我爹娘會幫襯一二。”

“但你若對我姐餘念未清,糾纏不休,那麼周家之禍,皆由你一人而起!”

周垚聽得怔神,手在抖。明明他想反駁,可她如此傲氣,又說得字字珠璣,根本駁不了。

陽光照進窗,滿屋亮堂,卻沒照到木屏後一隅的陰暗。

這些話,一字不落,十分清晰。透著上位者的鄙夷,不屑與威壓。她輕輕啟唇,一句出口,就能壓死他們這些螻蟻。

在禇氏這座大山前,周家不配,是螻蟻。他也不配,皇權棄之敝履的人,也是螻蟻。

夏侯尉盯著手腕的鞭痕,她的高傲無異於那天,說他卑賤,說他不配,折辱他,亦如今日對待周氏。

但她有一點說對了,隻有權和錢,不會背叛。

所以,她才想要嫁給夏侯瑨嗎?

他那風光無限的二哥。

不對,她哪裡是要嫁給夏侯瑨,她分明想嫁帝位。

那個能當皇帝的人。

夏侯尉垂著眼,摸上手腕的鞭痕。

緩慢又輕柔地撫摸,猶如對待一件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