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1 / 1)

禇衛憐不知道夏侯尉為何不招。

他是真說了實話,還是不肯招?

眼見問不出東西,她摸著手背,嫌惡又鄙夷地看他。

多麼熟悉的一張臉,在這刹那,禇衛憐突然想到奶娘的說法——民間若要施詛,就會紮小人。

那麼夏侯尉這兒,會不會有這種邪物?

禇衛憐警惕心起,急忙叫人去搜。

很快,屋子裡有了翻箱倒櫃的動靜。

跟她來的這幾位太監,都是慈寧宮的。

三皇子在宮裡是什麼存在,太後娘娘對他又是什麼眼色,幾位太監揣摩十分到位,因此動起手來也沒客氣。

福順嚇得爬到她腳邊:“禇娘子,禇娘子,您要做什麼啊!”

福順在哭,夏侯尉卻趴在長凳上,烈日下白著一張臉。不知是身上太疼還是日頭太曬,他就像騰上陸的魚,不動也不吭聲,汗水沿著臉頰徐徐淌下。

禇衛憐看了眼,扭開頭,告訴福順:“我要搜個東西,若能證明你們殿下所言為實,自會放了他。”

此話落下,夏侯尉艱難抬眼,目光往她臉上定了一瞬。

福順雖不知道她要找什麼,卻很確定他們殿下說的都是實話。

真是第一次見禇娘子,除了那點心思,再沒彆的了!

寢屋內外被翻個透,為了不錯漏,太監們連棲息宮所有的宮室都搜了。

這些宮室很簡陋,也無甚擺件,搜尋起來十分容易。他們搜了大半天,也沒搜到禇娘子口中的“可疑之物”。

看來,夏侯尉並沒有做巫術咒她。

或許他說的是實話,攏共和她也沒見過幾回。況且禇衛憐本身就不信鬼神,不太相信巫蠱之術就能進入一個人的夢,把人咒死。

“算了,放開他吧。”

禇娘子發話了,兩個太監收起棍棒。福順哭也似的撲到夏侯尉跟前,想要摻扶。

夏侯尉卻沒接福順的手,自己咬牙站起了。

“表姐可找到自己想要的?”

他故意地問,目光直視裡含了層諷笑。

在烈日下曝曬,又挨一頓棍棒,此時的他眉骨凝汗,形容狼狽,鬢發淩亂,手指青筋暴起,緊緊握住。

劍拔弩張,兩相對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夢。

禇衛憐瞳孔驟縮,告訴自己彆怕、彆怕。他現在還不能對你做什麼!

“表姐?”

等不到回話,夏侯尉冷笑,往前跨了一步。

禇衛憐驚極,下意識後退,腰肢冷不丁撞上欄杆。

心撲撲亂跳,她的手向後抓死木欄,身體竟似一瞬僵住。

瞳孔裡的人影又進一步,就在禇衛憐驚叫出聲時,他的膝彎突然被人一踢,直直跪了下去。

“混賬!誰準你對娘子不敬的!”

小太監又踹向他的背,他往前摔,卻也不掙紮。

不久被人踩死背,竟似涼涼笑起來:“有能耐你們就弄死我,彆留後手!”

此刻他被人踩在腳下,禇衛憐終於緩了恐懼,恍恍然擺脫囚牢的陰影。

她剛要看夏侯尉,夏侯尉指骨抓地,正艱難又殘忍地抬頭,對視她的眼。

“你似乎怕我?”

他仰頭直望,好像地獄爬來的鬼魅。

恐懼在內心的最深處,禇衛憐已經用最大的忍耐克製了,但還是沒逃過他敏銳的眼睛。

禇衛憐沒回答,因為此刻不管說什麼,都顯得欲蓋彌彰。

她能證明的隻有行動。

禇衛憐立馬取來井邊的水瓢,一把潑到他臉上,“以後,離我遠點!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清水沿著夏侯尉的側臉,透入衣襟。漸漸的,他感覺胸口一片涼。

他被太監死死踩在腳下,忍著,並不吭聲。

禇衛憐厭煩,繡鞋踢向他的手臂:“聽見了沒!”

夏侯尉咬牙忍疼,還是沒吭聲,卻朝她露出笑。

譏諷又陰森的笑。

禇衛憐還要再踢,他的手卻艱難往前攀,最後摸上她的鞋麵。

繡鞋小巧玲瓏,還是金絲線所繡,夏侯尉長這麼大,從沒摸過這樣柔軟的麵料。

他微微一怔,隨即抬頭望她:“為什麼怕我?”

他竟然摸她,他竟然還敢摸!

禇衛憐像是被什麼臟東西碰到,渾身哆嗦,立馬踢開他的手。

福順也被夏侯尉的舉動嚇到。

褚娘子的狠心他也看到了,福順生怕殿下還要再做自尋死路的事,立馬飛爬著拽住夏侯尉的手,也擋在他麵前。

“殿下、殿下啊!算奴才求您了,您彆再說了!”

“褚娘子!褚娘子!!”

福順又哭著轉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人:“褚娘子開恩,我們殿下是無心之舉!絕沒冒犯娘子的意思!”

“求娘子開恩!求娘子開恩!”

福順伏下身,用最低的姿態,砰砰砸頭。

好吵,真的好吵......

耳窩都是聒噪聲,褚衛憐揉揉額角,縱然再厭惡夏侯尉,也做不到對福順太過心狠。

“罷了!”

褚衛憐瞪向地上的夏侯尉,“看在他的麵子上,我今兒就放了你!再敢造次,你就等著卸手吧!”

褚衛憐交代完,再不留一絲眼色,揚長而去。

踩夏侯尉的太監也鬆開腳,追上褚衛憐的步伐。

福順哭著來摻夏侯尉,這回他沒有拒絕福順,借著福順的力才勉強爬起。

踩人的太監下了狠手,他後背疼得麻,剛起來,胸口也陣陣泛疼。

被水潑過,夏侯尉整張臉濕漉漉,他用手抓了一把,目光卻死盯宮門口那一小點人影。

掌心沾著灰土,卻依舊殘留觸感——那隻繡鞋的麵料是如此軟,原來在他不知道的世間,貴人們都穿得這樣軟、這樣合貼的布料。

她這樣漂亮,最好的衣料也該穿在她身上。

夏侯尉想到這,戚戚地笑了。

原該是他卑賤,不該肖想她。她這等高貴的人,高不可攀,與他二哥該是登對的。

眼前突然浮出那日花影中,二人如金童玉女,並肩而立。而他卻站在樹後,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

粉影消失在視線儘頭,夏侯尉死死盯著,突然又不甘地想。憑什麼?流著一樣的血,憑什麼夏侯瑨可以,而他卻是卑賤。都是人,憑什麼他生來卑賤。憑什麼他就不能得到她?

憑什麼,憑什麼......

夏侯尉隻覺快要急火攻心,胸口的疼痛突然而至,攥拳重咳。

福順忙撫他的背,“殿下!殿下!”

急咳不見好,福順立馬去倒水。熱水入肺,燙過生疼的胸口,夏侯尉終於好受些了。

福順小心翼翼觀他神色,那門口早看不見影了,他卻還在盯看。

福順想起來就沒好氣,忍不住抱怨:“殿下,還是算了吧,褚娘子明顯不是善主!她和宮裡狗仗人勢的沒什麼區彆,過來就是給咱一頓毒打,咱也沒惹過她不是!咱還是彆把心思放褚娘子身上了!”

“誰把心思放她身上了。”

夏侯尉的目光從宮門口挪開,看著福順,冷笑從心底出來:“以前也是我看走眼了,竟會存那樣的主意,她的確非良善。以後我不會再想了。”

這天褚衛憐回去,先不讓隨行的太監對外提棲息宮的事。

三皇子本就是人人可以作踐的,除了褚衛憐,他們中有人以前也作踐過,自然是尋常,沒當回事放心上。

見過夏侯尉後,褚衛憐反而更加憂心。

如果她頻頻夢魘,不是巫術的緣故,那麼那些夢......都是她的前世嗎?

她頻頻夢到的,其實是前世已經發生過的事?

前世褚家倒台,褚太後於兵變中失敗,淪為階下囚,而她也成了新帝的禁.臠,日夜飽受折磨......

人都是那些人,她或他們亦不曾改變音容。

那麼這一切......在今生是否會重演?

她又是否,會在大婚夜死去?

心中的疑惑太多,褚衛憐竟一時不知該去哪探求真相。

夢魘。

她突然想到夢魘——不如再回夢魘看看吧,看看她死了還是沒死,看看後麵都發生了哪些事!

夜晚,當褚衛憐躺回鬆軟的被褥,做好重回夢魘的準備,卻一夜無夢。

怎麼會這樣???

明明入宮後,她夢魘變得頻繁,甚至沒兩天就會夢一次。

為何離上回的夢魘已經過去十天,她都沒有再進去過?

難道夢魘裡的她,真的死了?

褚衛憐想了半宿,猜測種種原因,卻沒有得到最終的答案。

翌日,她頂著濃重的黑眼圈陪褚太後用早膳,褚太後出奇地問她,“怎麼了,好像沒睡好的樣子?”

褚衛憐摸摸眼圈,也沒打算隱瞞,“姑母,我整宿沒睡了,老是在想一個噩夢。”

褚太後來了好奇,放下銀箸:“何樣的夢?說給姑母聽聽。”

“此夢提起來晦氣,恐臟了姑母的耳朵。”

褚太後笑,“你說吧,姑母又不怕這種東西。如若說什麼中什麼,那還要什麼時運,人人都揀好話來說了。”

見褚太後不在意,褚衛憐也放心,隻好老實說。

“姑母,我夢到褚家倒台,父親和兄弟們都入大牢了。後來曆經萬難雖被放出,卻也削了官籍。那場兵變,我和姑母沒能逃出,都被囚於禁庭。”

“姑母,我夢到這些後睡不著,一直在想會不會成真......”

看著侄女眉間愁緒,褚太後嗤得一聲笑,直撫她的手背:“傻孩子,當然是假的。都說是夢了,怎麼可能成真?你呀,就是瞎操心。”

褚太後站了起來,轉轉身子:“你看,姑母不好端端站在這?”

“兵變,哪門子兵變?陛下聖安,對瑨寄予厚望,將來瑨也是要繼大統的。”

褚太後能這麼想完全不無道理。

如今朝廷安定,皇帝就六個兒子,大皇子平庸,三皇子尉不受寵,有這個人和沒這個人一樣,五皇子、六皇子還小,隻是四歲小兒。

而夏侯瑨聰敏思學,品行端正,被寄予厚望。皇帝就算要傳位,也隻有夏侯瑨這一個可能。

褚衛憐也想,是啊,畢竟是夢,不還沒發生嗎?

一切的一切,還有新的可能!

就算夢會變真,可她也算未卜先知了!還怕不能阻止嗎?

褚衛憐點點頭,露出笑:“姑母說得對,憐娘不再憂心了。”

“是了,這才對嘛。”

褚太後拍撫她的手,意味深長道:“你呀,如今該做的就是好好把握自己親事,與瑨多相處。”

褚太後凝著她,目寄厚望:“憐娘,你要做皇後,皇後乃是一國之母,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姑母希望將來皇後之位,能落在咱們褚家人手裡,以保我們褚氏榮華不倒。”

“等你想清楚了,就告訴姑母。姑母和你爹娘揀個黃道吉日,再跟皇帝求道聖旨,讓你和瑨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