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竟也在民間待過?”
夏侯尚的淺笑帶著些許溫柔的問候,顯然,他並不知曉崔纓來曹府之前的舊事。
不過,崔纓並無暇與他複說此事,隻笑著準備那即興演說。崔纓頷首冥想了一會兒,拍腿道聲“有了”,便清一清嗓子,開始正襟危坐。
此刻,人群中的柴薪燒得正旺,好似有個熱情的火精靈,正在裡頭雀躍地跳起舞蹈,畢畢剝剝地吟唱著雪夜的歡歌。
“六六三十六,數中有術,術中有數。陰陽燮理,機在其中。機不可設,設則不中。各位看官,古有孫子孫臏兵法,今日請聽我崔子嚶道來‘三十六計’——”
崔纓拈著戶扇,遮住半張臉,嘴角微揚,故作高深。
“這三十六計共分六套,勝戰計、敵戰計、攻戰計、混戰計、並戰計、敗戰計。前三者乃處於優勢所用之計,後三者則是身居劣勢所用之計。每套各含六計,共三十六計,故名曰‘三十六計’。”
前世,崔纓與那老朋友楊夙暗暗較勁時,假模假樣地學了一些古時的兵法,什麼《孫子兵法》《孫臏兵法》《三韜六略》都粗略看過幾眼,背了幾句口訣,所以大概的名字記下並不難。《三十六計》成書於明清,裡麵有一些故事是在三國之後的,卻並不打緊,崔纓料想著,就舉幾個故事,足以唬唬這群小屁孩兒。
“三十六計有一順口溜,便是‘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賊;魚蛇海間笑;羊虎桃桑隔;樹暗走癡故;釜空苦遠客;屋梁有美屍;擊魏還伐虢’,老身今日遊獵不利,心情不佳,精力不足,姑且為諸君,各述六套計謀中的一計罷!”
公子們開始笑了。
崔纓扯了扯被壓住的裘衣,揮罷戶扇:“但在此之前,老身先給諸公獻上一道‘開胃菜’——”
“什麼好吃的!?”節兒眼睛一亮,想成了菜肴。
崔纓回扇將節兒一指,抿嘴而笑,逐字道出:
“美——人——計!”
果真,聽到“美人”二字,公子們紛紛來了精神。
“‘養其亂臣以迷之,進美女淫聲以惑之’,語出《六韜·文伐》,”曹植先聲奪人,一副想拆她台的架勢,“勾踐獻西施,六國以美人、金錢、土地賂秦,皆為人所共知。”
崔纓並不睬他,隻笑眯眯地掃視諸公子,瞧了眼夏侯尚,料他是不好輕薄之人,於是把目光轉向小曹衝:
“有美人計,自然便有美男計。譬若衝兒,汝生得這般姿容,若遣汝往荊州為使,劉表見後,定然誇汝一表人才。屆時,無需司空舉兵南下,劉表自獻州以降,且顧謂人曰‘生子當如曹倉舒’!”
小曹衝憨憨一笑,其餘公子卻笑得前俯後仰。
“美人計!?可是漢初陳平獻圖救高祖之事?”小曹彪忽然跳起,笑道,“阿姊!這故事東閣夫子早跟我們講過啦!”
沒想到平日裡頗好武藝的公子彪都知道這一典故,崔纓尷尬地假咳,示意他坐下:
“這位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誠然,‘美人計’可典陳平獻圖事。當年高祖被困白登山三日三夜,是為策士陳平,暗入匈奴腹地,獻與單於妻閼氏中原美人圖,閼氏生妒意,故而勸退單於。而秦惠文王時的張子,亦用此計於鄭袖,詐賺楚懷王,正所謂‘以衽席為戰場,以脂粉為甲胄,以睞為戈矛,以笑為弓矢,以甘言卑詞為運奇設伏,女將軍誠可畏也’——”
崔纓緩了口氣,搖著戶扇,繼續說道,“然諸位看官定然不知,昔日董卓事敗,王司徒正是以美人之計離間了董卓和呂布,才救得天子逃離虎穴!”
曹丕在內的幾個公子都露出迷惑的神情。可姑娘們很少了解政事,於是年紀最幼的節兒妹妹嬌聲問道:
“阿姊,呂布是誰呀?”
“我的天爺,你竟連呂布也不識麼!”
崔纓一聽有人不識呂奉先,就激動了嘛,她拿著戶扇一拍烤案,卻不慎拍出煙塵,熏了一臉,咳嗽著直捂鼻,逗笑了全場。崔纓揚扇吹煙,繼續嚴肅道: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天下何人不識,何人不曉?坊間傳言,當年王司徒苦思除賊之計,便用一絕色美人,使董呂二人自相攻伐,何其之妙也!”
曹丕納罕:“是曾聽聞,那呂布與董賊侍婢私通,卻不知市井傳言,竟至於此乎?”
怎麼不至於?曹子桓,你若是曉得後世流言生生給你捏造了一頂綠帽,便不止是驚愕了。崔纓暗笑。
她坐直了身子,聲情並茂,繼續講說後世的傳奇:“相傳那司徒王允,家有一歌姬,名曰貂蟬,啊呀呀,那女子,真生得萬般貌美……”
“如何貌美?”曹植笑問。
“謔,據說王允托任於貂蟬時,貂蟬正於園中拜月,那明月皎皎,見了這姑娘美顏,竟趁著一陣清風,將自己躲進雲間去了,豈不正是‘閉月’之美麼?”
“蔽月……”曹植喃喃自語,若有所得。
“後來呢?後來呢?”節兒和秦淳紛紛追問。
“後來啊,貂蟬舍身為大義,委身侍賊,周旋二人之間,王允因此得以策反呂布,誅滅董賊。而貂蟬,功成身退,在呂布覆滅後,便不知所蹤了。想來貂蟬這等功勳,這般氣魄,古今又有多少男兒可比呢?”
曹丕輕揚嘴角,不以為然:“嗬,民意多天真,那呂布固為反複無常之小人,即便沒有什麼‘貂蟬’、‘狐蟬’,他也絕不甘久居人下。”
“話雖如此——”崔纓轉頭看向兩位妹妹,“姑娘們,正是要同你們說,我們女兒家並非所謂的‘紅顏禍水’。‘辜負了錦繡年華,錯過了豆蔻青春,為報答司徒大義深恩,拚舍這如花似玉身’,貂蟬已隨清風去,一人勝過千軍萬馬,誰謂女子不如男?”
頗不合時宜的言論,即刻讓全場沉默,但似乎隻有小曹節呆住了,崔纓不知她是走神還是思考,而秦淳隻是撇撇嘴,曹丕也是無奈地笑著搖搖頭。
“故事無趣,且此計公子儘知,算不得什麼本事。”夏侯尚不屑地吹了吹杯中熱酒,輕描淡寫道。
此時酒勁上頭,崔纓不甘心地說道:“好吧,既然如此,老身便再呈一道‘開胃菜’,此計名曰‘空城計’——”
“空城計?”數人齊聲發問。
“嗯!”
崔纓開始腦洞大開,快速組織語言,信口胡謅道:
“相傳,那戰國時,秦將司馬錯率軍伐蜀,自石牛道出,與蜀軍會戰於葭萌。秦軍大勝,追擊蜀王,途經一小城,城內恰有一奇士,名曰‘葛明’。司馬錯兵臨城下,望見此人不慌不忙,手執羽扇,頭戴綸巾,引二小童攜琴一張,於城上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操琴。又有二十餘百姓,於城門內外,低頭灑掃,視秦軍而不見。司馬錯大駭,疑有伏兵,乃引軍退守十餘裡,蜀王遂得敗逃武陽。”
崔纓本以為這個故事足夠讓眾人信服,然而曹丕、曹真、夏侯尚三人互看一眼,竟放聲大笑,連曹植、曹衝也忍不住笑意。
崔纓怪道:“誒?此計甚妙,你們為何發笑啊?”
“妙?”曹植冷笑,“看來纓妹妹對戰場之事隻是一知半解。”
崔纓聞言愈發懵然了。
曹丕嚼著烤肉,神秘笑道:“這一計,父親曾與我們諸兄弟說起。那是在兗州與呂布相戰的舊事了……大約是興平二年吧,二哥也不過八九歲,當時正是收麥時節,營中大半兵士外出,僅有不到千人屯守,父親乃令婦人守城拒兵,佯裝有伏,呂布遂引兵退還。明日複來,父親在屯西大堤,隱了半數兵馬,待布軍深入,一齊殺出,打得呂布措手不及,大獲全勝。子嚶借父親空營詐敵之計,衍生個司馬錯中空城計,卻並不儘美。”
“哼,何以見得?”
曹植右胳膊搭在曹丕肩上,傲然笑道:
“既然你說,城下司馬可見那奇士從容撫琴之態,何不教人援一馬弓,將他一箭射下?況秦兵大軍壓境,縱然生疑,遣一隊哨兵入城,亦未嘗不可,何以徑退十餘裡邪?昔年父親得以計成,多賴營地有堤南樹林為傍,且彼時呂布不知我軍虛實。然纓妹妹所敘故事中,小城何以當密林?蜀軍新敗,司馬焉能不知蜀軍兵馬?”
夏侯尚挑眉笑問:“纓妹妹,那司馬錯與你有何冤仇,你竟要這般辱其謀智?”
曹丕點頭附和:“可見民間傳訛,多不經推敲。”
崔纓實在沒想到,曹操在早年創業時便用過“空城計”,她小聲嘀咕著“難不成我還能扯個司馬遷出來麼?”,撇了撇嘴,隻好稱是。
“唉,那我還是繼續跟你們講六套戰計的故事吧。”
崔纓歎了一息,踏實坐好,回袖彈塵,平心靜氣地回歸正題:
“那六套戰計,且聽我一一道來——
“一曰勝戰——‘借刀殺人’。所謂兵不血刃,巧化他人矛盾。敵已明,友仍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春秋時,齊軍興兵伐魯,魯國不敵,孔門子貢遂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周旋於齊、吳、越、晉四國,以製衡之道說之,借吳國之刃克齊,借晉國之戈敗吳,而使魯國獨善其身……”
曹植挑了挑眉,不知喜怒。
“二曰敵戰——‘笑裡藏刀’。此計斂鋒避芒,喬作歡愉。信而安之,陰以圖之,備而後動,勿使有變。剛中柔外也。昔日姬光用計,假意逢迎王僚,特設炙魚宴以待之。王僚眼拙,未曾察覺姬光笑麵後之刀光劍影。故令專諸得機,捧炙魚至前,自魚腹中取出短劍,使王僚斃命當場。姬光遂得繼吳王之位,號曰闔閭……”
曹真笑著用肘抵了抵曹丕,曹丕來了精神。
“三曰攻占——‘調虎離山’。或曰引龍離潭、引蛇出洞,此乃上計。《管子》有雲‘虎豹托幽而威可載’,假令猛虎脫離山林之傍,誘入泥沼陷阱,縛以緊繩,雖曰猛虎,往蹇來返,不複反抗之力矣。若論古時深諳此計之人,莫若秦將白起……”
崔纓忍不住掩麵而笑,饒有興致地繼續講述:
“長平之戰,秦軍克趙,秦國先設反間計,調走廉頗這隻猛虎;再利用趙括求勝之心,使趙軍離開易守難攻的長平關並腰斬兩半;最後複誘趙括離開營壘,四十萬趙軍降兵遂為坑殺……秦國可連環使用此計,趙國竟也接二連三入了秦軍圈套,真真滑天下之大稽!”
夏侯尚徹底被崔纓吸引住了,他放下耳杯,斂容正色,認真聽崔纓說講。
“四曰混戰——‘遠交近攻’。《戰國策》中範睢曾謂昭襄王曰‘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此言名揚古今,想必諸位儘皆知曉了。誠如是,向來混戰之局,縱橫捭闔之中,各自取利。遠不可攻,而可以利相結;近者交之,反使變生肘腑。此乃居劣勢所用之計,欲謀攻伐近前,必交好周邊。
“五曰並戰——‘樹上開花’。樹本無花,卻可人製假花而裝飾之,望者不細查則不易覺,花樹交相輝映,蓋善造聲勢,以壓敵軍。此所謂‘借局布勢,力小勢大。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也’。
“六曰敗戰——‘走為上計’,”崔纓頓了頓,皺眉笑道,“此計為最下,乃萬不得已之時所用。若逢生死攸關,寡不敵眾,與其硬拚,莫若避其鋒芒,或撤退、或求和、或降服,伺機而逃。留得青山,不怕沒柴——”
崔纓用木柴拱了拱火堆,補充道:“舍小保大,有時,自投羅網亦是一種求生之計。”
六計說畢,風聲呼嘯,烈火舞動。
眾人聽得入神,一時鴉雀無聲,崔纓將戶扇放回地上,看了眼曹植,隻見他頷首斟酒,獨自酌飲,不置一詞;小曹衝托著腮幫子,若有所思;夏侯尚雖然冰著臉,但已經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她;曹丕倒是拍掌淺笑道:
“甚好甚好,說得甚好,待父親還歸鄴城,察檢諸子學業時,子嚶,你無憂矣。”
崔纓心“咯噔”一聲:險些忘了,曹操對我這個義女有所寄望,歸來時定然會嚴苛察檢我的女學的。若我能展露勝似公子之才,可否放過女紅織素這些麼?
“隻是,二哥很想知道,所謂檀公是誰?剩餘二十九計又是哪些?”
“說來話長,其餘諸多計謀,我也記不太清了。”崔纓裝傻笑道。
明後兩年的事,你叫我怎敢輕易說出“上屋抽梯”、“連環計”、“苦肉計”這些故事呢?
崔纓繼續吆喝著,引眾人聊些軍事、曆史的話題,不知為何,她的口舌突然變得有些拙笨,倒也無甚遮攔,趁著宴歡,胡言亂語,幾位兄長和妹妹被她逗得十分歡樂。
眾人歡愉著,邊吃烤肉,邊飲肉湯,邊聊家常,觥籌交錯。四周火光通亮,守衛持戈,立於各帳前,抬頭但見,夜空黑幕一片,漫天紛揚著小雪,若飛絮輕舞,山頂寒風乍起,篝火前的少年宴飲正興,崔纓隻覺得愈發溫暖。
宴興須臾間了卻,心底空落落的,倒徒生寂寞之感。崔纓深感此情此景,不知他年,可還有機會再與席間曹氏眾兄妹重開此宴。
秦淳忽然深情低吟起《邶風》中某句:“習習穀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無以□□?德音莫違,及爾同死……”
她的雙眸在黑夜裡愈發晶瑩,映照出熊熊火光。
“才不是穀風呢!”崔纓抱著向時盛酒的陶壺,若有嗔意,撅起嘴來大聲分辯道,“是山風!是山風!夜吹山風……白天吹的……才是穀風,這可是高考地理基礎常識哦!我都記得,我都記得……”
曹氏兄妹們都笑她一人喝得爛醉,又開始說胡話,哪還有半分公府女子的儀態。
正是酒酣耳熱之際,隻覺雙臉通紅,崔纓拽緊了白狐裘衣,雙手端起羽觴,放浪輕佻地對著曹丕,吟詠起唐詩: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是我最愛的一首民詩了,哈哈哈……二哥啊,你釀的葡萄酒,雖比我的烈,到底少了些許甘甜之味。”
曹丕笑著搖了搖頭,抿了口熱湯,問道:“子嚶,酒過三巡,你可還能再編故事了?”
“能啊!我可是高考語文考場編故事的高手!”崔纓猛一揚頭,賣著酒瘋傻笑,驕傲地說道,“唔——接下來,再給諸位兄弟、諸位妹妹,講一個……乾將莫邪的故事……”
“聽過啦!聽過啦!就是三王塚的故事嘛!彪兒和阿兄們早在書裡讀過了!”曹彪笑嘻嘻道。
“嗯?‘三王墓’的故事竟非源自《搜神記》麼?”崔纓小聲喃喃,晃了晃頭,試圖令自己清醒些,見周圍人都笑眯眯地看著自己,遂開顏道:
“那老身這兒,還有個‘白蛇’的故事,你們定然不曾聽過——”
“來來,快說快說——”
於是,崔纓醉醺醺地,跟他們細細講起了白娘子與許仙的愛情故事,愈講愈起勁,還手舞足蹈:
“據說那雒陽邙山,曾有一條巨蛇,高丈餘,長百尺,化身女子之形,與一書生相戀,為一高僧所阻,遂決洛水以注雒城……”
……
良久,方將白蛇傳的故事道完,彼時風雪皆休住,炭火都將燒儘,夜已入二更天,崔纓和小曹節相互倚靠在一處,其餘人也都困得直打哈欠。節兒癡癡地問:
“阿姊,世間竟會有如此癡情的女子麼?”
“當然有了……”
崔纓醉得迷糊,隻覺得在雪地篝火前,全身滾燙。倏而,微微睜了睜疲倦的雙眼,在偷看了對麵的曹植一眼後,又閉上了。
她心想:
人生最享受的,或許就是現在,這種酒勁上來後頭暈微醺的感覺吧,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疲憊得說不出話兒,蜷縮著靠在閨蜜身旁。這裡十分靜謐,溫度剛剛好,周圍都是可以交心的好朋友。像被放在一個小搖籃裡,像母親溫暖的手掌在撫摸著你,安靜不動地低聲地說:
“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
黑夜是安靜祥和美妙的天堂,世界放慢了腳步,篝火停止了燃燒,這兒沒有煩惱,這兒隻有甜蜜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曹家兄弟們都有些醉意了,曹真指著崔纓笑道:“崔妹妹,你不會便是那白蛇變化的,特來與我們眾兄弟講說的吧?”
眾人皆笑。
曹丕挽臂:“她呀,哪裡像是從南陽徒行而來,倒像先朝的太史公般,遊曆過各州名山大川,什麼翁嫗之談、擊轅之歌,可都采集來鄴城了!”
“哎——二哥可真說對了!”
崔纓陡然睜開雙眼,瘋笑道:“我崔纓正有歌兒想為諸位兄長弟妹們獻唱呢!”
“什麼歌兒呢?節兒也要學!”小曹節迫不及待高高舉起了右手。
崔纓用雙手將白狐裘衣攏起,齜牙道:“你們知不知道,極南之地,有一種語言,名叫‘粵語’,它同你們這兒的話,可有淵源了呢……”
仰頭望向天空,不知不覺間,她竟噙起了淚,單咬起下唇——遠處幾顆微渺的星星,還有拂過麵龐的一陣清風,她清醒不少,卻仍是呆呆地說道:
“那粵地往下,有一寶島,島上有一才子,作詞賦曲,和他的夥伴們,留下了一首十分動人的粵曲,名曰《海闊天空》……”
四周靜悄悄一片,隻有最後僅剩的柴薪燃燒的聲響,“滋滋啦啦”,它們仿佛在做最後的努力,予以火邊的人們光明與溫暖。
崔纓十分酒醉又十分清醒,安坐在席,拍掌打著節拍,沉浸於律呂之中,前世粵語名歌,再次從我的嘴中唱出,又是那開首熟悉的詞句:
“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
開始隨著這歌,隻是輕輕地唱,後來沉浸其間,久違的鄉音觸動著崔纓的心弦,便情不自禁,漸漸地放開,她縱情地唱!恣意地唱!悲情地唱!歡樂地唱!自豪地唱!
她崔纓,竟是那般深愛著前世家園的妙曲!
多少訴不儘的苦澀悲涼,多少不可說的柔情傲骨,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走遍千裡——”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哪會怕有一天隻你共我——”
……
曲終火儘,複生山風,忽來驟雪彌天。
一首來自千年後的慷慨悲歌,如同一樽美酒,再次將眾人灌醉,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知道崔纓不是在瘋著與他們玩笑;那一刻,音樂穿越時空,音樂使人類共鳴之能體現得淋漓儘致;那一刻,崔纓恍然明悟,“穿越”到這個時代的,不單是她崔纓這個人的靈魂,還有人類積累的寶貴精神財富,譬如科學,譬如思想,譬如文學、音樂、繪畫這些藝術……在前世,音樂曾拯救過無數次她的靈魂,今生,竟又出手搭救了。
她知道,她知道,他們都能聽懂的,他們一定都聽懂了。
你們看吧,你們看吧,其實她在這個世界,並不孤單的。
“此樂或當為男兒演唱,更顯雄渾之力,更有激昂之音,我崔纓不識五音,給諸位獻醜了。”
崔纓攤了攤手,笑逐顏開。
朋友們,天空海闊你與我,有朝一日,可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