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三月,雖已有樹木吐露翠芽,可看上去還是比江南蕭瑟不少。
雲燕皇宮的養心殿內,暖意濃濃,各色染綠塗紅的花草還餘留著新春的節氣之感。
案上的蓮花結五足鎏金熏爐中燃著的龍涎香讓這一室的溫暖氤氳著絲絲清涼。
燕帝正在批閱奏折,內侍總管汪福低著頭靜靜地候在一旁。
燕帝興許是低頭久了,抬起頭來動了動脖頸,汪福趕忙上前給燕帝不輕不重地揉捏了幾下。
“汪福,去把九皇子的畫像繡錦取來,朕許久沒看了。”燕帝看著案前的奏折抬手按了按眉頭。
“諾。”汪福恭敬地從靠牆的多寶格中取出個檀木錦盒,打開放置在了燕帝的書案前。
汪福順勢退後了兩步道:“回皇上,雖已入春,這乍暖還寒之時還需緊著龍體,皇後命人送來了淮山雞湯給皇上您暖暖身子,正在外麵候著。”
興許是奏折批閱的有些疲憊,燕帝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但仍強打著精神道:“皇後有心了,你去取進來吧。”
“諾。”汪福得了令便轉身出去將雞湯溫碗一並取了進來。
燕帝從錦盒中取出了已逝九皇子的繡錦,手指輕顫地摩挲著繡錦上可愛的小臉,眸中的柔情讓人為之動容。
“汪福,雲翊現如今可有醒過來的跡象?”燕帝抬眸沉聲問道。
“回皇上,老奴每日都派人去詢問,目前仍未有轉醒的跡象。”汪福每次談及六皇子李雲翊都是格外得慎之又慎。
再加上今日聖上又取出了九皇子的繡錦,可見聖上的心情尤其得不佳。
燕帝聞言緊閉了雙眸,兩個兒子,一個年幼既夭折,一個至今昏迷不醒……
李雲翊自從江南受了重傷回來,一直未曾醒過,雖說是保住了性命,可何時能轉醒,就連徐老太醫都毫無把握,隻能等待天命。
江州知府現如今奏疏,江南蘭家的蘭華絕繡被高價買走,因金額超出維護修繕蘭府所用較多,故請燕帝定奪多出款項做何用處。
江南蘭家是雲燕的繡錦世家,繡技冠絕,如此覆滅消逝著實令人惋惜。
燕帝想到此,毫不猶豫地執筆在奏疏上批閱起來。
等全部批閱完畢,已是華燈初上時分,養心殿的燭火瑩亮,宛若白晝。
“皇上,龍體為重,喝些溫著的雞湯吧。”汪福見燕帝抬起來頭,趕緊將一碗雞湯端上前去,燕帝端起雞湯來,憂心忡忡地看了看,終還是一口未動的又放回了禦案。
同樣在喝雞湯的還有嬌圓,梅子為了讓她身子早日痊愈,進了定州城,安置妥當後,就讓客棧的灶房給嬌圓燉了雞湯。
自從離了江州,嬌圓的飯量日漸減少,那麼愛吃的丫頭整日都說不餓,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緣故。
“梅子姐姐,你的衣衫上為何有個洞?”嬌圓邊喝著雞湯邊上手摸了摸。
梅子看也未看一眼道:“方才給你端雞湯時不慎被火星撩到了,無妨。”
“你待會換下來,我給你縫上。”嬌圓笑著對梅子說道。
梅子想起上次嬌圓就說要給公子縫衣衫,她就沒當真,這回又說要給自己縫,看這從未做過活的模樣,能縫好麼?
嬌圓見梅子有些遲疑,便嘟起了嘴,“怎麼,梅子姐姐不信?我的手藝包你滿意。隻是需要你幫我找些同色的絲線還有針來。”
梅子聽嬌圓這麼說,自己若再執意不肯,怕是要傷了她的心。
隻好去換了件衣衫,取來了針線笸籮,“你先趁熱把湯喝完,這衣衫不著急,我還有換洗的。”梅子擔心嬌圓身體剛好些,不要又累著了。
嬌圓點點頭乖巧的把剩下的雞湯全部喝光,拿起針線就給梅子縫補起衣衫來。
梅子看著嬌圓靈巧的小手將那本就細如發絲的繡線又從中劈開分成幾根更細的繡線時,已然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她完全沒想到嬌圓竟然還有如此本事。
嬌圓將這些細的近乎看不見的繡線繞著衣衫上的破洞來回縫著,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將縫補好的衣衫抖了幾下遞給了梅子。
梅子接過衣衫,翻來覆去地找了好些遍,都沒能看出嬌圓補過的痕跡。
梅子揉了揉眼睛,又繼續湊近衣衫一點點地摸著尋找,嬌圓看到梅子如此吃力地尋了半天,撲哧笑出聲來。
“梅子姐姐,我來幫你找。”說罷,嬌圓將衣衫翻出內裡,對著燭光透過衣衫看,有一處布料映出的光線不太一樣。
“看,梅子姐姐,補過的就在這裡。其實你仔細看外麵也是能看出來的,因為新線和洗過的衣衫顏色還是有些差異。”說罷,嬌圓指著衣衫外側一處顏色不大一樣的地方讓梅子看。
果不其然,新縫補過的地方顏色更新些,可針腳勻稱的幾乎看不出一點痕跡,和原來衣衫本身的舊線緊緊融為了一體。
“嬌圓,你這手藝可真是了得啊?你……怎麼能縫補的如此完好如初呢?”梅子驚訝於嬌圓精湛的繡技,已有些語無倫次了。
梅子立刻翻箱倒櫃又找出一件男子長衫,抖落開給嬌圓看,小聲說道:“上次扯壞了公子的衣裳也一並縫補上吧,我都沒敢給公子拿去,怕又會被責罰。”
“我才不想給他縫呢,那個小人。”嬌圓想起青雀公子那張臉就有生不完的氣。
梅子連忙將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小聲的動作,示意嬌圓彆再說了。
“這裡隔牆有耳,萬一有人告到公子那裡,還想餓肚子不成?”梅子緊張地俯在嬌圓耳邊說道。
嬌圓想了想,罷了,到時候公子問起來不要又連累了梅子姐姐,要是像無竹哥哥那般責罰可就太可憐了。
於是,嬌圓從笸籮裡找出了和衣衫同色的絲線,一針一線的縫補起來。
嬌圓縫補的手藝真是讓梅子歎為觀止,那麼大的口子,說消失就消失了。
看著嬌圓補過的衣衫,梅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子的衣衫料子可都是上好的繡鍛,在嬌圓手中竟然也能補的天衣無縫,絲毫看不出痕跡來。
這嬌圓跟著公子來到府裡成了奴婢,真是可惜了她這一手繡技
想到這裡,梅子更加同情眼前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堅毅的女子,不由得看向嬌圓的眼神中更多了些許複雜的神色。
“梅子姐姐?你怎麼了?”嬌圓見梅子一直盯著自己看,有些不大習慣。
“哦,我是在想,你有這番手藝為何還要進府做奴婢?”
“這些都是最簡單的手藝,江州的繡娘們都會。”嬌圓不敢對梅子說實話。
“嬌圓原先是繡娘?”梅子問得小心翼翼,怕勾起嬌圓的傷心過往。
嬌圓搖搖頭。
見嬌圓不是很想說起過往,梅子也不再繼續問下去,便擺了擺手笑道:“不提過去的事了,日後你有不會的我來教你。”
“梅子姐姐,你對我真好。以後你要是有需要縫補的東西拿來找我就好。”嬌圓是真心想幫梅子做些事。
梅子亦是滿心歡喜地點點頭。
“我這就將公子的衣衫送過去,你在房裡躺著好好歇著。回了青雀台有不少活要做的,身子得快些好利索才行。”說罷,梅子捧著青雀公子的衣衫出了門。
不一會,梅子便跑了進來急聲喊著嬌圓道:“嬌圓,公子讓你現在去見他。”
“怎麼了?我縫補的衣衫他看出來了?”嬌圓見梅子如此慌忙,以為是公子責罵了梅子姐姐,不免得有些擔心起來。
梅子搖搖頭一臉疑惑道:“我去送完衣衫正準備要走時,公子讓我喊你去見他,可公子那時並未看衣衫啊?”
“梅子姐姐,你放心,我去見他。”嬌圓見梅子沒事,提著的心放下了幾分。不過也好,有些話也該和青雀公子清楚了。
來到青雀公子的房門外,嬌圓未敲門,直接推門而入,豈料半個身子還未進去,一顆冬棗迎麵撲來,打在了嬌圓的額頭上。
雖說冬棗不大,可畢竟力度不小,嬌圓白皙的額頭頓時紅了一片。
嬌圓捂著頭,滿目凶光地看著青雀公子,青雀公子卻頭都未抬得沉聲命令道:“出去敲門。”
嬌圓隻好捂著額頭退出門外,把門關好,又重新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門。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青雀公子喊她進去的聲音。
嬌圓覺得已站的腿腳都有些酸,正準備席地而坐時,剛彎下了半個膝,房內便傳了清冽的聲音,“進來,捎帶把棗揀起來,彆浪費。”
嬌圓隻得又手撐著地重新站起身來,揀了棗,推開門,嘴裡嘟嘟囔囔地帶著對青雀公子的極度不滿,站在了他的麵前。
嬌圓把棗咚地重重擲在桌子上,眼睛一轉不轉得緊盯著青雀公子,滿眼的怒氣。
青雀公子則懶洋洋地窩在圈椅裡,翹著二郎腿愜意地看著書。
見嬌圓來了,抬眸斜睨道:“怎麼,不是不想見我麼?”青雀公子話語間眸中的光都未曾離開過嬌圓的小臉,似乎是不想漏去她臉上任何細微的神情變化。
“我為什麼要見你?是你先騙了我,又不給我飯吃,明明是那個葡萄先動手打我,你卻罰我關進柴房裡,還打了無竹,你這個小人。” 嬌圓咬牙切齒地控訴著青雀公子近日裡的累累行徑,憤憤不平地看著青雀公子,眼中毫無畏懼。
“看來你絲毫不懼我?”青雀公子頗感有些意外。
“為何要怕你?你不也就是一隻鼻子兩個眼睛,難不成你還要吃了我。”嬌圓此時覺得這個青雀公子既幼稚又可惡,不免更是沒有什麼好氣對待他。
青雀公子沒想到嬌圓對自己是如此得不屑一顧,不怒反笑。
他把手中的書一放,將桌案上放著的衣衫抖開,指著一處讓嬌圓看,不急不慢地問道:“這是你縫補的?”
嬌圓聞言抬眸看著,明明就看不出來任何縫補過的痕跡,不知道他是如何發現的。
嬌圓沒點頭但也沒搖頭否認。
青雀公子手指撚著那縫補過的地方,微微用力,補好的衣衫又一次被撕裂,破的口子甚至比上次還要大不少。
嬌圓見狀,疑惑不解地看著青雀公子,有了上次的教訓,已在心中默默地咒罵了他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