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秉燭私下來問:“公主,今天還要再給那位送飯菜過去嗎?”
秉燭實在拿不準公主的心思,重病一場後公主的性格真是與前不同了,讓她猜不透。
比如說,為什麼公主要忽然給寒柳院的那位送飯?明明公主很喜歡虐待那位的。
若不是那些飯菜是秉燭自己親自送過去的,她都忍不住懷疑公主是不是在飯菜裡下毒、或者至少下些瀉藥,讓那位狠狠吃些苦頭。
實在摸不準公主的心思,所以秉燭不敢擅作主張要不要繼續送飯,隻能問一下公主的意見。
聽秉燭這樣問,樓月再度在腦海中刷新了一下黑化值:【當前黑化值:79%。建議現階段黑化值:50%。】
紋絲不動!
看來送飯這種事根本沒有用。
於是她有些氣惱:“不送了!”
黑化值降不下來,乾嘛浪費感情去送飯?!
她穿越來這個位麵,是來做任務的,現在美食攻略已經證明沒有用了,那乾嘛還要再浪費時間?
樓月氣衝衝地想。
得了話,秉燭應了一聲是,安靜地退下去了。
……
上一次吃飯是什麼時候?
吳覆想去思考這個問題,可因為饑餓,他頭腦的思緒都遲滯了,過了很久,他才愣愣地想起來——哦,上一次吃飯,是昨天早上的一碗稀粥。
今天太監會來送飯嗎?
沒有這個跡象。
因為天色漸暮,而太監隻會在白天來送飯。
寒柳院太偏僻了,又隻有他一個人住,到了夜裡過分幽寂,令人想起許多與宮闈有關的鬼故事,所以晚上這裡不會有人願意來。
而且,可能是昨天晚上送了一頓來自“雲心公主”的豐富飯菜後,太監覺得他吃飽後能多頂幾天,今天便連稀粥都省略了。
已經徹底冷卻的殘羹冷炙連同那雕刻著精致祥雲紋樣的食盒被放在台階上,維持著太監離開時的樣子。
殘羹冷炙已經凝固出了白花花的油脂,可是在他看來卻是無上的美味。
饑餓生成了自己的意識,不斷催促著他去吃。
可是……那頓飯到底是誰送的?為什麼要假借雲心公主的名義?這頓飯會不會有毒?那送飯太監吃了這頓飯後還活著嗎?會不會他今天沒來送飯,是因為已經被毒死了?會不會背後的人發現自己沒有吃這斷頭飯,決定再也不給他送飯了,要把他餓死在這裡……
饑餓讓吳覆的思緒混亂,無數想法冒出來又消散。
他想要撲到殘羹冷炙前去將那些飯菜一掃而空——就算有毒又怎麼樣?毒死他好了,也總比這樣餓死好。
可是最終他還是克製住了自己……他想活著,他不想被毒死。
除卻小時候已經很模糊的皇子生活外,這十來步的小院是他多年來全部的活動空間,無數次他幻想著出去。
他想出去,像普通人一樣生活,沒有饑餓、沒有鞭打、沒有嘲弄、沒有無處不在的惡意與欺辱。
他想活著,他想出去。他不能被毒死。
於是吳覆閉上了眼睛,關掉了思緒,任由腹中的饑餓火一樣灼燒著他的全身。
他一動不動,就連呼吸都放得非常緩慢。他要珍惜身上剩餘的每一絲力氣,熬到下一頓稀粥的到來。
……
“公主,可是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
晚膳時,一道又一道的菜如流水一般,送到樓月的麵前,擺了滿滿一桌。
可樓月坐在桌前,望著這些精致的飯菜,筷子卻懸著卻一動不動。
王嬤嬤見狀問道。
“哦,嬤嬤,我沒事。”走神的樓月被王嬤嬤喚回來,筷子隨便夾了樣小菜吃。
西樓公主的飯菜自然是精致無比,可樓月不知為何,毫無胃口。
每當她想要舉箸時,她腦海中就忍不住浮現出吳覆的模樣。
少年的身軀過分瘦削,明顯營養不良。
係統說這個未來的反派在樓國王宮中受儘欺淩,所以心性扭曲而黑暗。
他受儘的欺淩中,就包括饑餓吧。這個過分瘦削、甚至營養不良的少年吃飽過嗎?
樓月心緒煩亂。明明這隻是一個根據書中劇情生成的位麵世界,結局固定、劇情固定,她穿越過來隻為了完成任務,關心誰吃飽沒吃飽做什麼?
這位麵中的人,正派還是反派,主角或者配角,於她而言,不過都是遊戲NPC而已。
哪個玩家會關心一個NPC有沒有吃飽呢。
可是……NPC嗎?
樓月認真打量著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王嬤嬤,有點凶悍、有些粗鄙的管事嬤嬤;秉燭,謹慎沉默的貼身宮女;端菜的小宮女,外麵站班的太監……這些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自己的生活軌跡。
還有吳覆,這個未來的反派、陰鬱冷漠的暴君,是否天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所以不值得吃一頓飽飯?
樓月放下筷子,沒有了任何胃口。
哪怕這是書中的世界,但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在這個位麵生存著,喜怒哀樂的情緒發生著,她卻視而不見,眼中隻有任務。
我竟這樣功利……樓月後知後覺的發現了自己的變化。
這是一個真實的位麵世界,並不是遊戲啊。
草草吃了幾口飯後,屏退眾人,樓月再次吩咐道,“秉燭,待會兒再給寒柳院送些飯菜去吧。”
……
天色黑了下來。
是該入睡的時候了,可是饑餓無時無刻都在灼燒著吳覆,令他無法安寧片刻。
他的皮肉、他的骨頭,全都被饑餓灼燒著,化為養分。
忽然,他聽到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音。
誰來了?是不是那太監?他還活著嗎?那飯菜裡到底有沒有毒?
吳覆的大腦瞬間冒出無數個疑問,他想坐起來朝院子裡看去,卻發現自己連從床上坐起身的力氣都要沒有了。
但他的聽覺更加敏銳,他聽到那熟悉的拖遝的腳步聲——是那送飯太監的腳步聲!
他沒有死!
吳覆的心怦怦跳,那太監沒有死,所以……那頓來自“雲心公主”的飯菜是無毒的,他可以吃!
一想到這裡,他的喉嚨裡就伸出了雙手,恨不得立刻撲到那院中的殘羹冷炙上去大快朵頤。
他用自己僅剩的最後一點力氣,從床上爬了起來,身體像一具骷髏一樣,搖搖晃晃地踩在地上,扶著破舊的桌子,朝屋外走去。
可是,推開破舊漏風的木門,他卻看到那太監正撿著那擺在台階上的碗碟。
他一邊將碗碟往食盒裡放,一邊罵罵咧咧:“不就幾個破碗碟、一個破食盒,還非要我一個不落地收拾回去。公主的東西就這麼精貴?”
說著,他看了這碗碟一眼,發現這些碗碟和食盒上麵有精美的花紋,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花紋,反正怪好看的。碗碟瓷感細膩,觸手溫潤,一看就是上等貨。
太監心道,要是我偷一個拿出宮賣,一定能賣好多錢。可到底有賊心沒賊膽,於是隻能罵罵咧咧地繼續收拾。
碗碟中的剩菜已成殘羹冷炙,油脂凝固得白花花一片,太監沒有發現吳覆根本沒有動過這些殘羹冷炙。
飯菜被收走了……
因饑餓而步伐緩慢的吳覆,終於扶著牆走出了自己的屋子,然後就發現了這個事實。
送飯太監把飯菜收走了,而且看他的樣子,此番隻是來收走碗碟食盒的,並沒有送飯的意思。
他沒有飯吃了。
那一頓異常豐盛的飯菜,是真的專門送給他的,沒有毒、沒有惡意,是單純的送給他吃一頓飯。
可是他卻因為警惕、因為猶疑,錯過了這樣一頓飯。
這世上,真的有人願意對他好……
吳覆頭腦嗡地一聲,一下子就朝著太監衝過去,發了狠地,他想去爭奪太監手中的食盒——那是我的!
那不僅僅是一頓飯,更是他人生中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善意。
那個食盒,此刻在他眼中,就像是救命的稻草。
太監被嚇了一大跳,沒想到這陰沉寡言的倒黴鬼忽然衝了過來。
大晚上的,難道這倒黴鬼中邪了?撞鬼了?
被嚇了一跳的太監才發現,原來這倒黴鬼並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他撲過來,死死拉著自己手裡的食盒。
太監連忙護著食盒:“小子快滾!”
這食盒他得原封不動地還給雲心公主那邊的宮女的,要是這些珍貴的盤子、碗跌碎了,自己怎麼賠?
這倒黴鬼,真是餓瘋了,這麼一頓美味的大餐還沒吃夠嗎,真是沒出息!
太監狠狠拉著食盒,同時抬腳踹了吳覆一腳,試圖把他踢開。
沒料到,就這麼隨便一腳,吳覆就被踢得摔在了地上,半天動彈不得。
太監不意自己竟力氣這麼大了,隨便就能將一個少年踹到地上起不來身,心中有點得意,朝著趴在地上的吳覆呸了一聲,抬腿出了寒柳院。
院門再度被鎖上,黑暗覆蓋了寒柳院,漆黑的院子中,吳覆摔在地上,長久沒有動彈。
長久的饑餓令他沒有一點力氣,無法與那太監對抗。
摔在地上的時候,吳覆聽到自己的骨頭和地磚相撞,發出脆而響的聲音。很疼。
沒有了……吳覆想,那頓飯菜沒有了。
黑暗包裹住他,他想,他失去了一頓飽食的機會。
不僅僅是飽食一頓的機會,更重要的,那是一次善意。那是他生命中從未得到過的善意。
但現在,沒有了……
那善意,還會再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