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樓月一籌莫展,一直到天快黑了都沒想出什麼辦法能順利地完成任務。

太難了,真的。

暮色將至時,王嬤嬤在側殿指揮宮女擺上晚膳,待晚膳齊齊上桌了之後,便來請公主。

樓月正好也餓了,坐到了桌前,不由得暗暗一驚——這晚膳的豐盛,遠超樓月的想象。她麵前大大一張桌子,幾乎被擺滿,遠超一人的胃口,就是四五個人來一起吃,隻怕都綽綽有餘。

翻了翻西樓公主的記憶,樓月才知道,這隻是公主日常的膳食而已。

這兩天她因風寒初愈,沒什麼胃口,每天隻是吃些藥粥,很是簡單。到了今日晚膳有些胃口,王嬤嬤才讓小廚房做正常的飯菜,於是樓月便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長見識了。

索性樓月不管心裡怎麼驚訝,麵上總是很平靜的,貼身侍女秉燭侍立在一旁,為公主將愛吃的菜夾到碗裡。

秉燭的動作安靜而快速,又很有眼色,樓月隻是目光稍微往桌子中間那熱氣騰騰的鍋子上落了一眼,她立刻就夾了其中翻滾的薄如蟬翼的肉片,輕輕放在了樓月的碗中。

樓月:……真不愧是宮女,訓練有素。

那鍋子中湯汁也不知用了什麼珍貴的材料熬煮,乳白色的湯汁隨著水蒸氣逸散出鮮美的味道,非常適合在這漸起寒意的秋日食用。

樓月吃的身上微微發汗,那最後殘存的一點體內風寒,好似都這麼發了出去,隻覺得渾身舒坦。

她額上出了一層微微的汗意,用罷飯,樓月就要去殿外院中走動消食,卻忽聽王嬤嬤嚴厲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

“這盆綠菊怎麼蔫了?是不是你偷懶?”

宮女微弱的辯解聲音傳來:“秉嬤嬤,奴婢不敢偷懶,隻是這幾日刮風下雨,這綠菊又嬌貴,受了雨打風吹,難免不如從前了。”

王嬤嬤冷哼一聲,“還敢跟我辯解,去院子裡跪一夜!不許睡覺!”

然後是宮女低聲啜泣的聲音,但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了。

樓月皺了皺眉,踏出宮殿循聲而去,站在廊下,看到一個穿著低等宮人衣服的宮女正跪在小花園那裡,滿麵淚痕,風雨拍打在她臉上,她卻不敢動彈。

樓月皺眉,道:“嬤嬤。”

剛才還怒目的王嬤嬤,立刻轉了一張笑臉,迎著樓月走了過來,“公主。”

見樓月在看那宮女,王嬤嬤解釋道:“那小賤蹄子偷懶,連一盆花都照顧不好,真是不收拾不行了。”

樓月微微一驚。小賤蹄子……這、這是宮裡嬤嬤能說出來的話嗎,這樣粗鄙罵人的話。

但翻了翻西樓公主的記憶,卻發現這就是王嬤嬤的常態。她非常嚴苛,在當了公主的奶嬤嬤、在殿中說一不二之後,更是對這些小宮女極為苛刻,動輒打罵不休。

西樓公主那驕縱的脾性,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王嬤嬤的影響。

樓月皺了皺眉,對王嬤嬤道:“小事而已,嬤嬤不必如此。”又那跪著的宮女道:“起身吧,不必跪了。“

那宮女沒料到西樓公主今日竟這麼寬容大度,竟一時沒反應過來,沒有動作,隻敢偷偷覷眼看公主,像是覺得這是自己的夢境。她看到公主身旁侍立的秉燭姐姐暗暗對她使了個眼色,那宮女才反應過來,怎麼公主吩咐了自己起身,自己竟沒有動作,好像把公主的話當耳旁風一樣。

宮女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縮手縮腳地站在一邊。

王嬤嬤狠毒地剜了那宮女一眼,“多虧了公主心善。”

仗著公主的恩寵,王嬤嬤對下頭人很是嚴厲。有時公主沒注意到下人的一些小錯,王嬤嬤注意到了,卻一點不會替下人遮掩,反而愈發狠狠責罰。以至於下頭人一是最怕公主,二就是最怕王嬤嬤了。

而王嬤嬤呢,極享受這種下頭人戰戰兢兢、唯恐觸怒她分毫的樣子。

王嬤嬤暗想,怎麼今天公主倒是不一樣了。

樓月不知王嬤嬤在想什麼,她隻是站在廊下,抬頭看著徹底黑下來的秋天夜空,冷風夾著苦雨,將庭院中的花草打得濕透,吹得人透體寒涼。

樓月忽然想,這樣的天氣,吳覆會很難熬吧。

昨日初見,他穿的是明顯偏小的單薄粗布黑衣,露出伶仃的四肢。寒柳院中除了一張木板床、與一床乾硬單薄的被子外,彆無他物。

再加上他又總是吃不飽飯,且剛剛被她鞭打得遍體鱗傷……

他會很難熬吧。

樓月的腦子裡,不由得浮現出吳覆那瘦到能看到節節脊骨的背。

他真是太慘了。而他並沒有任何錯。如果血脈是錯的話,那麼繼承了吳國血脈,或許是他唯一的錯誤。

樓月輕聲一歎,可吳國覆滅時,他隻有六歲啊,也不過是個懵懂無知的稚童而已。可卻遭受這樣的對待,在孤寂淒慘中成長。

這樣的成長環境,吳覆會變成日後那個暴虐冷血、雄踞中原的暴君,一點都不意外——他從未得到任何善意,所以也從不會回饋任何溫情。

他是冷漠而孤僻的。

樓月心中微微一觸,忽然很想讓這個處境淒慘的少年,能夠得到一些善待。

比如,讓他先能吃得飽、穿得暖。

但是,她的身份實在是太尷尬了。她不能違背人設,去照顧吳覆,這不僅會被係統懲罰,隻怕吳覆也會懷疑她是不是彆有用心。

她送過去的飯菜,吳覆絕對會扔掉的。

可是……如果是女主送來的東西呢?

一想到這裡,樓月身體一頓,立刻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雲心公主善良熱情,闔宮皆知,這樣一位如小太陽一般的公主,偶然見到吳覆之後,便決定給他釋放善意,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吧。

雖然雲心並沒有繼續釋放善意的意思,不過——樓月臉上浮起笑容來,她大可以借雲心的名義去給吳覆送溫暖啊

隻要小心一點,不讓彆人發現不對來,那麼吳覆隻會以為這是雲心的照顧,而不會有彆的懷疑。

他的處境會得到改善,同時又會對雲心更加情根深種。

至於此舉會不會違背西樓公主的人設——樓月還專門向係統確認了,係統說隻要不暴露,那麼就沒有問題。

樓月眼眸一下亮起來——計劃通!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個幫手來幫她。她畢竟是公主,行走坐臥都有一堆人伺候,去哪裡都太顯眼了,不可能自己去做這種事情。

樓月一邊翻看西樓公主的記憶,一邊將目光掃過殿中伺候的宮人太監,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一直跟在自己身後,自己有什麼需求都第一時間默默響應,卻存在感始終極低的貼身侍女身上——秉燭。

回到寢殿,樓月屏退眾人,讓秉燭單獨留下。

……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寒柳院是樓國王宮裡一處很偏僻的院子,在一條荒僻而破敗的小巷儘頭,因院中有一株大柳樹,因此得名。這裡住著的,就隻有被囚禁的吳覆一人。一點人氣都沒有。

每到晚上送飯的時候,還得打著燈籠摸黑過去,費時又費力。久而久之,那負責看守的太監就偷懶了,乾脆晚上就懶得送飯過去,反正那個被囚禁在寒柳院裡的倒黴鬼餓一頓又不會死。

剛開始隻是為了偷懶不送晚飯,繼而就連白天的飯也隔三差五才送一回——反正嘛,那個倒黴鬼又餓不死。

於是饑餓,就成了吳覆生活中的底色。

他最常吃的食物,是清水一般的稀粥、冷到乾硬的饅頭。但相比吃飽,他更多時候是在挨餓。

對少年吳覆來說,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候,一是入睡,二是吃飯。入睡可以讓他忘記一切傷痛。吃飯可以填飽肚子。

上一頓飯是今天早上送過來的,隻有一碗涼透了的稀粥。

下一頓飯是什麼時候,吳覆也不知道。送飯的太監一點規律都沒有,他也根本離不開這個院落。

除了枯等,彆無他法。

挨打的痛苦可以熬過去,長久的寂寞可以忍過去,但饑餓,好像永遠無法通過忍耐來克製下去。

饑餓是一個長久的折磨,從胃裡點亮的火星,以五臟肺腑為燃料,慢慢灼燒開來,好像要從裡而外,將他整個人都燒成一把灰。

幸好寒柳院中有一口小水井。餓極了的時候,吳覆就會提水上來,一口口將冰水灌進肚子裡。胃被凍的很痛,但這樣就可以暫時忘記饑餓。

入夜後,吳覆便再一次蹲在那口水井邊上,壓榨著自己僅剩的一點兒力氣,打了一桶井水上來。

他很慶幸自己這次的鞭傷並不似以往嚴重,而雲心公主給他送了外敷的藥後,國君竟一反常態讓太監給他端了幾幅湯藥。而吳覆的命很硬,他的生命力格外旺盛,因此儘管此刻不過是挨打後的第二天,但他已經習以為常地下床走動了。

此刻,他可以肆意壓榨著自己的力氣,從水井中打了半桶水上來。

秋天的冷意已經從空氣中顯出出來,井水的溫度更低一些。吳覆乾裂的雙手捧起一汪冰涼的井水喝了下去。

刺骨的冷意在口腔裡彌漫開來,用體溫將井水稍微暖化之後再咽下去,灌入腸胃裡。於是有了虛假的飽脹感。

那種無法克製的饑餓感,終於可以暫時偃旗息鼓。

這就是吳覆對付饑餓的辦法。

根據以往的規律,今天早上太監已經送過飯了,所以晚上再送飯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吳覆也沒有一丁點兒期待。

期望這種東西,早已經在他生活中磨滅了。

夜色漸漸深了下來,涼風漸起而長夜漫漫,十步見方的小院裡,除了那棵半死不活的大柳樹被風吹得枝條亂飛之外,便隻剩他一個活物。

孤獨與饑餓,是他永遠忠實的朋友。

吳覆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往屋裡走——儘管屋裡窗戶也漏風,但好歹總有一床乾硬的被褥,勉強抵抗著寒意。

跨上台階,正邁步往屋裡走時,吳覆的腳步驟然一頓。

嗅覺比聽覺與視覺更早讓他察覺到有人到來。

過於濃鬱的飯菜香氣無視了門與牆的阻隔,通過任何縫隙霸道地直直鑽了進來,撲進吳覆的鼻子裡。

嗅覺之後,才是昏黑的夜色裡,透著緊閉的門縫映照進來的燈籠光線,以及那個熟悉的、看守太監拖遝的腳步聲。

大晚上送飯?吳覆緊緊皺起眉頭,雖然按規矩早晚兩頓飯是要按時送的,但對他這種人,又什麼時候需要守過規矩?

更令吳覆不解的是,雖然隔著大門,隔著飯盒,但那濃鬱的飯菜香氣是遮擋不住的。足見今晚的飯比往日的稀粥要豐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