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龍生九子,雲燕國燕帝也有九子,可最小的那個兒子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
燕帝痛惜這個小兒子,命江南蘭家即刻進宮,將小皇子的畫像繡成一方織錦,好日日隨身攜帶,以寄相思。
江南蘭家,當年先皇因蘭靜的軍防“繡輿圖”大敗北梁百萬大軍突然進犯,穩固了雲燕疆土。故禦賜封號“繡天嬌”於蘭家家主蘭靜,可世襲,蘭家也因此世代要為雲燕皇家繡製輿圖。
世人都說得“繡天嬌”者得君心。
這不蘭家繡娘們進宮不出一月有餘,小皇子的繡錦就完成了。
繡錦比畫像更栩栩如生,燕帝很是滿意。
可到蘭家該出宮回江南之際,楚帝的六皇子卻在宮中差點溺亡。據說此事與蘭家繡娘有關,楚帝剛失去小皇子,正是驚弓之鳥時。
於是楚帝又將蘭家繡娘留於宮中,直到查清謀害六皇子的真凶伏法之後,才放蘭家回了江南。
蘭家自此次出宮以後便閉門謝客,大隱於世。
漸漸的,江南蘭家淡出了眾人的視野之中,“繡天嬌”的禦賜封號也被世人所淡忘。
這日入夜,大雨滂沱,暴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落在地上飛濺起的水花若蒙霧般,讓人眯了眼看不清一切。
江州城中一處古樸的宅子裡在這個夏夜卻寂靜的有些詭異。
往日這個時辰應該是宅子裡最愜意的時刻。
丫鬟仆役們乘著主子們都休息了,這時候還能悄悄地打些情罵些俏,雖然被主子們發現是要被趕出府的。
可此時,隻剩下在風雨中飄搖著半明半滅的燈籠和若有若無得綽綽黑影。
平日裡宅子外還會聚集著不少乞丐,一到飯點幾乎江州城所有的乞丐都會來,好像成了乞丐圈裡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隻因為這宅子裡住著個癡小子,也不知道是誰。雖然年齡不大,可心善人好,總會施飯給這些乞丐。
平日裡這癡小子也願意跟他們混在一起玩,雖然宅子裡也出來勸過很多次,也把這癡小子關在宅子裡很多次。
可這癡小子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總是能跑出來。
有一次還跟著小乞丐跑出城去玩,驚動了宅子裡上上下下好找了一番,傍晚才和小乞丐一起歸家。
從那以後,宅子裡的人再也不敢勸阻了,隻要能在家門口不亂跑,就由著這癡小子去。
可能今日雨太大,乞丐們都去躲雨了,就連最熱鬨的宅院門口,也隻能聽見落雨劈啪響聲。
大雨肆無忌憚地衝刷著地麵,精心修繕的宅子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雨水瞬間彙聚著湧向了暗渠。
慢慢地肉眼可見暗渠中的流水隱隱泛著血色的紅,越來越濃,濃的猶如髹塗的朱漆。
“按照畫像清點屍首,一個都不許放過。要找的東西仔細探查。”黑影的聲音沙啞而陰狠。
他將刀上的血漬反複地擦在倒地且已沒了氣息的屍首身上。
“屬下這就去辦。”另一個黑影瓢過。
陰鬱的眼神看著偌大的宅院裡橫七豎八地躺著血跡斑斑的屍首,嘴角扯出一抹詭異地笑。
今夜真是個好天氣。
“回主子,蘭家共一百二十五口人,少了兩人的屍首。並未發現要找之物的蹤跡。”飄走的黑影又飄了回來。
“蘭家嫡子在嵩山書院,還少了個誰?”黑影的話語中明顯有不滿之意。
“蘭家的小女兒蘭語嬌不知所蹤。”跪著的黑影聲音裡有些遲疑。
重重的一腳踢出去,正中心窩處。
被踢中的黑影捂著胸口翻倒在地,一聲不敢吭,隻是臉已扭曲的變了形。
“被藥迷了還能跑掉?還不快去找,今夜絕不能留一個活口,否則明日就是你我的死期。”聲音森冷地仿佛從幽冥爬出來的厲鬼。
跪著的黑影得令,立刻翻起身來拔腿就跑,怕跑慢些命就丟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人還是沒找出來。
黑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雨水澆得他睜不開眼睛,看不清主子的臉色。
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待看到主子那嗜血般的紅眸,知道一切已經晚了。
一道劍影,跪著的人已抽搐著倒地,脖頸上的血口深可見骨。
隻有一對灰暗的眼眸盯著巨大的雨幕,一眨也不眨,血水混著雨水在他的身下流淌著。
“沒用的廢物,沒必要留。”說罷,任雨水衝刷乾淨著手中劍上的血漬。
無數黑影在宅子裡飄來飄去,還是沒有尋到畫像中的蘭家小女兒蘭語嬌。
“難道換了裝?屍首重新查。”剛將血漬拭淨的黑影仿佛有所醒悟。
黑影一把奪過所有畫像,蹲在屍首旁一個個得仔細驗看著。
蘭家世代以繡技聞名於雲燕,尤其是現任家主蘭靜。
蘭靜曾給先皇後生辰時獻過一幅巨形雙麵繡錦百鳥朝鳳圖,深得先皇後喜愛,一直懸掛於先皇後住的寧安宮內。因繡技卓越,先皇命她將雲燕輿圖繡成錦,蘭靜不負所托,深得先皇賞識。
蘭家本就世代掌管著江南繡業的朝貢之物,這一封號使得蘭家更是獨霸江南,富甲一方。
蘭靜年輕時繡技絕冠,巧捷萬端,可現在老了,卻也無法善終,終究還是成了一縷魂魄。
黑影看著蘭靜的屍首,回憶著前不久才看過她的名帖。要絕蘭家,蘭靜首當其衝,隻是要找的東西還未尋出。
蘭家雖家業稔豐,卻隻有大女兒蘭華世襲了“繡天嬌”的禦賜封號,因為蘭靜的小女兒不幸早亡。
而蘭家的族規是繡技隻傳女不傳男,女姓母氏。
蘭華就是進宮給燕帝小皇子繡錦的蘭家繡娘。
傳言蘭華的兩個女兒都有著仙人之姿,尤其是大女兒蘭語柔。
她不僅長相絕美,繡技也不輸於她的母親蘭華,將來必定是蘭家的下一任宗主,世襲“繡天嬌”的禦賜封號。
黑影對照著畫像,確實傳言往往最接近真相。
隻可惜,美人多不長命,蘭語柔已命落黃泉,隻是這蘭華的大女兒和小女兒的畫像看著怎如此的相像。
蘭華的小女兒蘭語嬌是個癡兒,這是蘭家一直隱藏於世的大秘密。
可現下的屍首,看上去並沒有癡傻的樣貌,應該是大女兒蘭語柔的屍首無疑了,那小女兒蘭語嬌卻不見了蹤影。
雖是個癡兒,但也必須得死。
蘭華還有個兒子,送去了嵩山書院,跟著嵩山先生,隻是這嵩山書院不是可以隨便動的地方,得另尋他法除掉蘭華這個兒子,蘭歌。
隻要將今夜之事坐實了,量誰也查不出真相來,如若要尋的東西真找不著,人死絕了也是一樣。
想到這裡,黑影又陰沉著臉下了死命令,今夜就是把這宅子翻個底朝天,也要把蘭語嬌找出來。
無數黑影上下翻飛了無數次,就差掘地三尺,可依然沒找到蘭語嬌的絲毫蹤跡。
“這灶房裡為何會有如此大的鍋?”黑影目不轉晴地盯著大鍋猜測著什麼。
蘭家上下百十口人,各院都有小灶房,沒必要用到這麼大的鍋。
黑影眸色一深吩咐道:“留一半人繼續在這宅子裡搜,其餘人跟我走。”
說罷,一群黑影躍上房頂,如鬼魅般消失在漫漫雨夜之中。
蘭語嬌其實就在這宅子裡,可她藏得地方是誰也發現不了的,這是蘭華當年為了她專門特製的一處影壁暗牆。
暗牆內常年擺放著吃食,還有一處活水被悄然引入這暗牆內。
雖然外麵人看不到她,但她可以在牆內看到外麵的一切。
蘭華自出宮後常年閉門謝客,其中一大半原因也是因為蘭語嬌。
蘭語嬌親眼看著蘭府這殘忍的修羅場,縱然她是個癡兒,可也被刀劍刺穿身軀,噴薄而出赤紅的鮮血嚇破了膽,暈了過去,陷入了沉沉地噩夢之中。
“蘭語嬌,你將我母妃的遺像損毀,你答應過我要重新畫出來的,你這個騙子。”李雲翊那惡狠狠地臉又浮現了出來,他這些年來總是會出現在蘭語嬌的夢中,皆是如此這般凶狠。
蘭語嬌被夢魘的滿頭是汗,眉頭緊皺,夢中的畫麵一轉。
“娘親,我不是有意要弄壞的,是有個姐姐讓我送去給雲翊哥哥,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娘親,你相信我,真不是我偷的。”蘭語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向娘親哭訴著。
“娘親,我想妹妹定不是故意的,她也隻是一時貪玩而已,就繞過她這一次吧。”蘭語柔立於娘親身旁輕聲細語地幫妹妹求情道。
“定是你貪圖玩樂,將六皇子母妃的畫像帶了出去,這下損毀,如何能賠得出?我們誰都沒有見過他的母妃。”蘭華在一旁焦急且又無奈地斥責蘭語嬌道。
戒尺終是落在了蘭語嬌的手上,蘭語嬌疼得瑟縮了一下。
此時蘭華的眼眶中也泛著淚花。
“我見過他母妃的畫像,我見過,我定能畫出來的,娘親,你相信我。”蘭語嬌見娘親這次真是動了怒,她不顧手疼抓著娘親乞求著她的信任。
“娘親,我看妹妹也是被嚇壞了,已開始說了胡話。不如今日就此放過她,改日再好好教導一番便是,那李雲翊是個無母妃撐腰的六皇子,想必聖上也不會為此而怪罪於我們。”蘭語柔雖話說的溫柔,可其中含義卻讓人聽了不禁出一身冷汗。
“話不能這麼說,雖是個無依無靠的皇子,可畢竟是我們毀了人家唯一的念想,再想想辦法補救吧。”說到這,蘭華又氣惱地抽了蘭語嬌一戒尺,瞬間她白嫰的小手上又多了一道紅痕。
蘭語嬌疼地放聲大哭,她不僅身上疼,心裡更疼。娘親和姐姐為何都不相信自己,她們都認為自己是個傻子,什麼都學不會,可並不是那樣的……
“娘親,你為何不信我?我定能畫出那六皇子母妃的畫像,那畫像不是我偷拿出去的。”蘭語嬌依然大聲地向蘭華哀求道。
“小妹,不是我們不相信你,是你實在太頑劣了,這下闖了如此大禍。明明畫不出來卻又應了那六皇子,聖上如若真要怪罪下來,我們怎能能承擔得了。”蘭語柔勸慰著蘭語嬌。
蘭華看了眼蘭語柔,但也並沒有否認她的話。隻是滿含怨怒地望了眼蘭語嬌,又一戒尺抽了下來,蘭語嬌停止了哭聲。
她抬起哀怨地眼眸看向蘭華聲嘶力竭道:“你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我……”
“我們也想相信你,可是你如此頑劣的性子讓我們如何能信你?”姐姐的這番話讓蘭語嬌如墜冰窟。
蘭語嬌被嚇醒了,她看看四周,原來自己還在影壁牆中,是做了噩夢。
她又向外望去此時天剛蒙蒙亮,滔天的大雨已停。
蘭語嬌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異常,但又說不出哪裡異樣。
她覺得不像從前那樣每日早上醒來後都會頭痛,有時痛得她實在是忍受不了得大喊大叫。
今日卻不疼了。
蘭語嬌隨手抓了些桂花千層酥,這點心是她的最愛,邊吃邊向外偷偷望去。
院子裡空無一人。
蘭語嬌有些奇怪,昨晚看到的好像不是這樣,但又是哪樣,她想不起來了,隻恍惚記的滿眼都是黑影和血紅色。
眼看著這些千層酥要吃沒了,青橘還沒來喊她吃飯。
蘭語嬌有些生氣,找到青橘後要問問她為何不喊自己吃飯。
但她又不敢大聲喊叫,怕娘親責罵她。
畢竟是她和小乞丐玩的忘記了時間,身上臟兮兮,不敢讓娘親看到便在影壁暗牆裡躲了一夜。
想到這兒她便悄悄出了暗牆,來到了宅院裡,她要去找青橘。
昨夜的暴雨把宅院的地麵衝洗得乾乾淨淨,可空氣中卻悄無聲息地流轉著濃烈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