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皎如明月的漂亮少年,閉塞簡陋的客棧裡,他的出現好似一抹亮光,讓人移不開眼睛。
而他說的話,更讓眾人神色放鬆,老趙丟下筆說:“那還寫個屁,咱一定能進!”
少年看了眼他們的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什麼都有:“諸位的兵器豐富多彩,什麼都有。玉匣宮主修靈劍,專業不對口,何必委屈自己?”
老大道:“大勢所趨!隨波逐流。”
少年道:“玉匣宮會查從前履曆,諸位來自何處?”
聞言,眾人麵色慌張,唯獨老大鎮定自若:“不是什麼大派,金州沈家莊。”
少年長睫毛一垂:“沈家莊?”他輕輕笑了聲:“金州的仙門不是雙福門嗎?沈家莊是什麼?新成立的嗎?”
一聽這話,堂內所有人動作一滯,老趙拍案而起,震得桌上杯、碟彈起!
“放屁!金州仙門從古至今以沈家莊為主!什麼雙福門!不過是個投機取巧的邪魔外道!”
少年笑道:“靈中境大小仙門林立,沒人規定一個地方隻能有一個仙門,我隻是孤陋寡聞,隻知雙福門,不知沈家莊。”
此時,他身上把外袍放在一旁,露出一件泛灰的寬袖圓領袍,一抹靛青色染在衣領上。
月白靛青袍,這是標準的玉匣宮弟子服飾,老趙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麼熟悉玉匣宮!原來是位小師兄。”
他向老大使了個眼色,意為,這人聽見我們的談話,如果上告玉匣宮履曆造假,他們就沒戲了。老大會意,與眾人交互視線,二十幾隻手慢慢握住了兵刃。
正這時,店小二從廚房跑出來。他腳步匆忙,盤子亂疊,看得出來很急,擋在雙方中間道:“吃吃吃!快吃!不管蠶豆還是花生都管夠,不要錢!麻煩各位大俠,彆打架!彆砸店!”
他給“沈家莊”扔了幾碟蠶豆花生,又給少年送了一盤,道:“少俠,大霧天鬼祟橫行,我好心收留你,連馬都一起放進店,你行行好,彆找茬行嗎?”
少年盤腿坐起來,捏起一粒蠶豆,看了眼卻沒有吃,道:“我師尊說,雙福門的沈策出自沈家莊,是沈莊主的外甥女。從前關係很好,隻不過沈策修為高,為人仗義,除祟從不計較費用,她成立雙福門後,名聲漸漸壓過沈家莊,沈家莊嫉妒沈策,兩家關係才變差。”
出來做工兩年,店小二經驗十足。這種臉上笑盈盈,鬆弛感十足的客人,往往都是動手最快的那個。他道:“知道內情,還說什麼隻知雙福門不知沈家莊,你這不是純找揍?”
他看了眼沈家莊那邊,壓低聲音道:“是好是壞,都是過去的事,沈家莊已經沒了。”
“沒了?”
店小二:“嗯,被滅門了,就是那位名聲很好的沈掌門滅的。要不他們費這麼大的勁考學?就他們這樣乾彆的也沒人要啊,要麼修仙,要麼做土匪!”
少年哦了聲,從包裹裡掏了一隻個大飽滿的鮮梨。問道:“為何被滅門?”
窮鄉僻壤,少見鮮果,這種品質的犁,店小二這輩子都沒吃過,舌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這我哪知……”
道字還未出口,手中沉甸甸,鮮犁落在他手心。少年對他抬抬下巴,意為,吃吧。
吃人家嘴短,店小二不好意思拿,也不舍得拒絕,索性安坐,邊吃,邊給給少年講起那個沈家莊滅門慘案。
清冽的梨汁滑入口腔,爽脆的梨肉擠在唇齒間。店小二道:“這就說來話長了,是一件奇怪的小事。不久前,金州某獵戶家的女兒過世,停靈那天,獵戶聽見一陣水滴聲。”
“獵戶以為外頭下雨。向窗外一看,隻見月明星稀,哪裡有雨。水滴聲響了片刻便停了,可沒過多久,水滴聲又來。
“這回獵戶沒管,中年喪妻、老年喪女,心中傷心,哪有心情探究這些。這陣水滴聲持續一陣,又停了。獵戶哭乾了眼淚,倚著女兒的靈柩休息,剛剛睡下,卻又聽見了滴答聲。
“這一回,聲音更大更清晰。獵戶又傷心又煩悶,被怪聲煩擾半天,心中的積鬱變成怒意。他猛然起身,從廚房到柴房,從臥房到大堂,最後架梯子爬上梁尋找,也沒用找到聲音來源。
“一通忙活,出了一身汗,心緒漸平,伏在女兒棺木上說,是不是你不舍得阿爹,敲棺木和阿爹說話?說完長歎一聲,覺得自己傻了。誰知話音剛落,那怪聲再起。
“獵戶嚇了一跳,伏在棺木上細聽,確認並非棺中傳出。獵戶火了,衝出門外叫道,誰戲耍老子!!!可這句話沒能喊出口,大門一開,獵戶赫然發現,大門上掛著三顆血淋淋的頭!那聲音是血滴在木板上的聲音,三顆頭顱,先掛第一顆,再掛第二第三顆!第一顆的血流乾了,第二顆接著流!所以水滴聲才會一陣接著一陣……”
說到這裡,店小二見少年用小刀剖開另一隻梨,他沒有吃,而是喂給了老馬。邊喂邊用一雙漂亮的淺眸催促他接著說。
店小二突然覺得手裡的梨不香了。人吃馬吃都是吃,他咂摸咂摸嘴,對少年勾肩搭背。這個再尋常不過動作,卻讓一直淡然的少年麵色繃緊,如避猛虎般。
這人不喜歡和人觸碰麼?
怪癖人人都有,店小二未做他想,接著道:“……那個獵戶恐懼至極,可認出人頭是誰時,他卻哈哈大笑,叫著報應啊報應!原來,第一顆頭是他的女婿,其他兩顆,是女婿的好友。好友趁女婿不在家,欺辱了獵戶女兒,丈夫知道後不但不為妻子做主,還倒打一耙,說妻子不檢點,勾引他的朋友,一紙休書休了人家。妻子一時想不開,跳河自儘。”
少年恍然:“怎麼不從獵戶出生開始說?”
店小二道:“客官你有沒有同情心?那女子真的很可憐!”
少年道:“這麼慘的事情,你還稱為‘小事’?到底是誰沒有同情心?”
店小二打自己嘴巴:“我的錯我的錯!”
少年道:“這跟滅門案有什麼關係?”
“因為那三人,是我們的同伴呀。”
回答少年的並非店小二,而是老趙。
老趙齜著黃牙,泥鞋踩在麻袋上:“屁大點地方,尋思著我們聾呢?”
少年看了他一眼,居然渾然不在意,對店小二道:“後來呢?”
店小二哪裡還敢說話,老趙猛得伸手掐少年脖子,還沒碰到,他突然一僵,竟直直朝後倒去。
一瞬間,調笑聲、議論聲瞬間靜止。死寂之後,其他人大驚失色,從座位上躍起!兵刃齊出圍住少年:“什麼妖法!”
隻見少年依然一副散漫的模樣,但手裡多出了一把劍,一把平平無奇,豁口刮痕遍布的破爛木劍。
他如何出手?!何時出手?!
眾人驚道:“你……你做什麼平白無故殺人!”
明明是他們先動手,居然倒打一耙。
少年歪了歪腦袋:“嗯?殺個雜碎,需要理由嗎?”
他挽了個劍花,道:“聽起來諸位的仙途極不清白,除了殺人放火,奸淫擄掠也沒少乾吧?嗬,一群無惡不作的流氓土匪,哪來的臉上玉匣宮?”
眾人一聽,知道今日不能善了,刹那間利刃齊上!店小二抱頭鼠竄,以為少俠死定了,誰知少俠地方都沒挪,破爛木劍招架千斤重兵,遊刃有餘!還不忘催促店小二:“繼續說!”
店小二啊了聲,嘴裡下意識說:“這些大俠居於金州北麵,一共四十八人,本地人稱他們為金州北四十八……那三顆頭顱便是他們中的一員!啊!!!彆砸桌子!”
飛到半空的桌子被少年靈巧接住,穩穩放回原地。順勢揪住一人的頭發,木劍在頸項上一轉,鮮血噴濺一地!這一手,接桌子、放桌子、出劍、殺人毫不耽誤!
店小二睜大了眼睛。
“當……天晚上……獵戶被大俠們擄……帶去沈家莊,他們要殺了他,替同伴報仇……後來……後來雙福門的沈掌門來了……認下殺人的是她。沈莊主說她現在殘殺自己人,將來是不是連舅舅也一起殺,好讓雙福門一家獨大!那獵戶聽這無恥……聽了這些話,大罵沈莊主偽君子!修為平平,純靠四十八張臭嘴吹虛!膿包廢物一個!怪不得被外甥女壓一頭!”
少年大笑,翻身後躍,木劍連刺,金州北已倒下大半。
“獵戶撲向沈莊主,可惜撲殺不成,反被沈莊主一劍刺死!沈家莊借此說沈策縱凶殺親,欲除掉沈策,那一晚沈家莊血光大勝!沈策憑一人之力,反手屠了沈家莊滿門!”
“滿門?”
最後一個金州北見勢不妙,向門口逃竄,被少年飛劍穿胸,他甩走劍上的血,跳下桌子:“殺了滿門?那這些人怎麼還在?”
沒人回答他,店小二被亂刀砸中,腦袋咚一聲砸在地上。少年蹲身拍了拍他,對方全無反應,居然磕死了。
嘖了聲,打開手邊的窗戶,外麵濃霧彌漫。稀稀拉拉的樹立在霧中,黑漆漆的好像遭了山火的死木,呼呼寒風不斷往裡灌。
他關上窗,看著一地的屍體和鮮血,捏起店小二送給上來的蠶豆,自言自語道:“食物發黴,季節顛倒……是個鬼客棧無疑。沈家莊、滅門……似乎師尊講過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