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小姐(1 / 1)

大慶十年仲夏,金陵宋宅家祠。

濃重夜色籠罩幽暗庭院,緊密雨點催命般砸下。

披麻戴孝女子倒在一片血泊中,似脆弱的雨中白花。

宋亦慈醒來隻覺得天旋地轉,她調息複數十次掙紮著爬了起來,斜靠在供桌前大口喘息。

太痛了。

她費勁扒拉眼皮,地上大灘血跡,抬手摸到額頭上汩汩冒血的傷口。

“這是哪裡?”

“救命呐,有沒有人能救救我。”

陌生稚嫩的嗓音,四周猶如恐怖電影的場景,愣住了。

她明明已經車禍身亡了,為何出現在這裡?

一大段記憶湧入她腦子裡,原身悲戚情緒充滿她心間,她穿越了。

她從中醫碩士變成了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內宅小姐。

宋宅小姐宋亦慈,她本是嬌嬌俏俏養在後宅,母親早殤好在父親疼愛,行商做著藥材生意和開間醫館,日子過得紅火滋潤。

然而父親意外離世,她又被叔父關祠堂守孝,斷絕水糧食。

深閨小姐哪裡經曆過這些,隻覺得一下沒了依靠,便悲愴自決在了父母靈前。

閃電撕開夜幕,驚雷炸開,兩個高大猙獰的影子落在窗柩上,宋亦慈剛想呼救,便響起男子的交談聲。

“我這侄女死透了沒?”

“剛才我通過窗看了一眼,宋小姐受不得氣一頭撞了供桌,流了好大灘血,看來不過是今晚的事了,二爺我們的計劃可是要成了。”

“早點死了才是她的福氣,趙管事你要明白,跟著我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窗柩上的影子離去,她提著的心才敢放下。

根據原主的記憶,她已經知道密謀害她之人,便是她的叔父宋仲泉及宋宅的趙管事。

這是看著她沒了父母,來吃絕戶了。

這世道比起鬼魅更可怕的是人心,沒人渡我我便自救。

她珍惜現在活著的機會。

她斜靠著休息恢複些力氣,看著祠堂內高供的宋家祖先,口中默念:“實在對不住占了你家後輩的身體,我知她有三願。”

“一願便是救忠仆脫苦海。”

“二願懲治惡人奪回家產。”

“三願能成為名女大夫懸壺濟世,宋家醫館名揚天下。”

“現我既承她身體我便以三願還之。”

燭火搖晃如若慈祥的長輩對著後背點點頭。

她將內裡衣裳袖口撕掉小塊當作繃帶先把血止住,還翻到了塊切好的參片。

默念幾聲‘莫怪莫怪’從供桌上摸下幾個果子,胡塞幾口,將參片含在舌底,終於恢複些力氣。

折騰半宿現下天光大亮,她靠近門邊,眼下小廝放鬆警惕沒了看守,正是出逃好時機。

用力推了幾下終於推開祠堂門,暴雨已停,撲麵而來清晰空氣,她左右瞧瞧,貓著腰溜進僻靜的小院子。

這裡原本就未住人,院子裡落葉雜物堆了一堆。

瞧著看守小廝去領早飯的功夫,宋亦慈‘吱呀’一聲推開小院子柴房的門。

破敗的柴房裡堆滿了柴火雜物,她的貼身侍女秋楓被五花大綁著丟在角落,人還暈著。

宋亦慈拉過她的手,探及脈搏還算沉穩有力,手上身上傷痕無數索性沒有傷及要害,身上縈繞著藥味,被迷暈了。

宋亦慈鬆開捆縛她的繩索展開她的四肢讓她血液循環通暢,猛掐她腕橫三指內關穴。

秋楓本能激烈反抗,宋亦慈手腳並用壓住她:“秋楓是我,彆怕。”

秋楓轉醒發現救她的,居然是平日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姐,一臉擔憂的看著宋亦慈:“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頭怎麼破了。”

宋亦慈本來就是強撐著身體,見秋楓醒來一下便卸了力氣,見她擔憂慌張連忙寬慰她:“不礙事,跪祠堂的時候打盹磕碰的。”

秋楓眼眶一下就紅了帶著淚花:“小姐現在還在哄我,二爺聯合趙管事將小姐關在祠堂裡,我氣不過想要將祠堂打開放小姐出來,結果也被關在這裡。是我沒用,護不住小姐。”

宋亦慈見秋楓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自然懂得秋楓和她從小長大的情義,將她抱在懷裡,輕拍她的背安撫道:“彆哭了,從現在開始沒事了。”

門角站在個瘦高小廝動作麻利得像個猴子,麵色猙獰拿著麻繩想要將她二人一起綁住:“小姐,你居然逃了出來,抓住你我好去討賞。”

秋楓反應極快一把將小廝的腿抱住攔在宋亦慈麵前:“小姐我拖住他,你快跑。”

宋亦慈冷靜的站了起來,絲毫不懼:“這是在我家,還輪不到你放肆。”

小廝壓根沒正眼瞧過這落魄小姐,自從老爺去世後,她整日哭哭啼啼,拖這幅病弱的身體,把自己哭暈過去好幾次,眼看都是活不長又不能主事。

小廝猛踹趴抱著他的秋楓,秋楓力氣不敵,隻能死死抱住隻為給宋亦慈爭取條活路。

宋亦慈見小廝勢頭正猛,不打算和他武力火拚:“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賣身契在誰哪裡?趙管事答應給你什麼好處?事成後解了你的奴契?真是可笑,哈哈哈。”

小廝一臉被識破的惱怒:“你笑什麼?”

“趙管事不過是我宋家聘用的管事,能解你的奴契。哦?你打算指望我那叔父?隻怕憑我叔父的德行,到時候隻會找個宋家小姐身亡,拉你出來當替罪羊。”

小廝臉上青紅交加怎麼也沒料想到被人擺了一道,遲疑半晌越想越覺得宋亦慈說得有道理:“那現在怎麼辦?我做都做了,現在兩頭都得罪了。”

“我可以不計較你的過錯,你現在隻有跟著我,你才能好過。”

小廝半信半疑在那躊躇。秋楓趁機一把撲上去將小廝撲倒在地,小廝一看中計猛烈掙紮,宋亦慈看準時機掏出銀針紮在頸動脈。

小廝一下子卸了力氣,昏迷一動不動,宋亦慈麻溜的撿起地上繩索將小廝來了個五花大綁。

宋亦慈冷哼一下拍拍手上灰塵:“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小姐,你的銀針怎麼使得如此厲害。”

宋亦慈針灸行業頂尖,渾身經絡穴位無一不精通,但是她現在披著宋家小姐的皮囊。

“大概是祖先顯靈,看我被欺負所以一下開了靈竅讓我來正家風,快把你的外袍和他換換。”

秋楓將外袍和小廝對換,偽裝成自己還被困在此地模樣。

切莫打草驚蛇,才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

宋家醫館,回春堂。

中年男子身著黑衣坐在正廳正位太師椅上,慢悠悠的倒著熱茶品茗,熱氣一熏滿臉皆是勢利,茶喝完一盞才抬頭,看著廳外嗚嗚泱泱的鄉親。

仲夏悶熱,現下正是正午日頭正烈,宋亦慈和秋楓喬裝混在看熱鬨的鄉親中生生悶出一身熱汗。

秋楓哪裡見得趙管事這般小人得誌模樣,衝動的想上前理論,宋亦慈一把拉住秋楓對她作出禁聲手勢。

醫館中央簡易門板上躺著一個莊稼老漢,身著粗布短打昏迷在地。

壯年男子站在在站在老漢身旁,插著腰大著嗓門嚷嚷:

“前幾日我老爹在你這回春堂,拿了幾貼藥,吃了幾日,病沒治好,人還躺下了,今日你必須得給我個說法,否則我讓你這醫館開不下去。”

宋亦慈按兵未動,見趙管事這不慌不忙的模樣。像是聯合這莊稼父子在演戲,隻是現在得弄明白這戲為何演?究竟唱給那些看客瞧?

趙管事將茶杯放下,語氣虛偽:“實不相瞞,正逢家主去世,現下隻留下小姐,這幾日小姐哭暈過去好幾次,家裡實在沒有個能主事的,我這才鬥膽上前。”

她內心自動對趙管事一番話翻譯,宋家小姐不頂事在後宅哭著呐,現下隻有他這個管事出來,也明白這場台子是給他叔父搭著唱英雄救世的戲碼,她絕不讓他們如願。

她看著倒地老漢,離得遠看不真切到底是演戲還是真暈。

趙管事走進看了看莊稼老漢搖著頭:“沒了家主坐鎮,回春堂的三位大夫都不願意出診,我有心無力啊。”

老漢兒子捏著拳頭:“趙管事是欺負我們莊稼人,想讓我老爹死在這了。”

趙管事虛情假意:“我左右不過是個管事,我也沒法子,我對那三位大夫也是三催四請了請不來,現在隻有等我家宋二爺到了,我才知道該如何辦?”

她算是瞧明白了這是在給她那叔父搭台子唱戲,好讓他名正言順的接手回春堂。

她脫下喬傳小廝衣服露出內裡喪服,撥開人群走向前。

既然戲台搭好了,總得有人去唱戲,就讓她給他們唱一出黃雀在後,給他們好好看看她不是好欺負的。

“各位鄉親莫慌,我便是宋家小姐宋亦慈。”

趙管事見宋亦慈出現神色一凝,這大小姐怎麼逃了出來,眼珠子轉一圈就挖了新坑。

“小姐這是念完經書送完老爺最後一程了?這位兄弟,這便是我宋府小姐,現在有什麼事都可找她解決。”

宋亦慈看了看眼前虛偽至極的趙管事,這是眼看她解決不了把她推出來擋刀,讓她當眾出醜。

她在老漢身側蹲下,拉起他的左手,手上皸裂帶著淤泥,剛才還在田間勞作。

皮膚發紅,嘴唇發紫,呼吸急促。探及脈搏心率上升,渾身發熱,這是真病不是演戲,而且根本不是吃錯了藥。

而是暑熱難耐,重度中暑。

她再也顧不上和趙管事的勾心鬥角,看病救人才是醫生的第一天職。

莊稼老漢兒子在一旁狐疑的看著趙管事,怎麼和之前合計的不一樣,隻好硬著頭皮演下去:“你個姑娘家哪裡懂看病,走開走開,你哪裡能救我老爹,快去把你家大夫請來。”

宋亦慈見他壓根不擔心自己父親病情,反而更想達到她去請大夫的目的,越發生氣更不能如他的願:“這位大哥莫急,這病我能治。”

趙管事眼神輕蔑,這柔弱宋小姐她還不明白,平日裡不過看過幾本醫書罷了,隻當她照著書依葫蘆畫瓢,麵上帶著假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宋亦慈打開門窗通風,小心的扶著老漢進回春堂內間。

老漢兒子大塊頭像座小山攔在宋亦慈前:“莫要動我老爹。”

宋亦慈早就看出他的意圖,病人是否得救他是毫不關心,他擔心的這出戲能否演完,她冷哼一聲冷眼看著他一把揮開:“我比你更看中你老爹的命,你還想要你爹活著有點良心你就讓開。”

她用濕帕子擦著老漢的臉頰、手心、腳心降熱,熱度降下,老漢呼吸變得平緩。

重度中暑輕則傷及肺腑重則死亡,急救散熱尤為重要。

“咳咳——”

老漢咳嗽幾聲,悠然轉醒。

圍觀鄉親見老漢轉醒,一下爆發出雷鳴的掌聲,各種誇讚聲不絕於耳。

宋亦慈趁熱打鐵:“各位鄉親,如今後頭疼腦熱均可到我回春堂診治。”

鄉親們拍手喝到:“好,好,好,宋小姐果然得了真傳,醫術非凡。”

趙管事吹胡子瞪眼,她好笑的看著趙管事鐵青的臉色。

她內心暗暗道:這才到哪裡,奪回宋家她勢在必得,你們對宋小姐的傷害我必定一點點還諸於君。

老漢靠在床上東瞧瞧西看看,終於瞧見了自己不成器兒子,狠狠瞪他一眼張口大罵:“你這個畜生,你居然為了二兩銀子要謀害爹娘性命。”

老漢兒子暴起直接掐住老漢的脖子,生生將老漢從桶裡脫出來:“你這老東西病傻了,什麼話都往外冒。”

一時間竟無人能將這對父子分開,宋亦慈著急得冒汗,這莊稼老漢可還是個病人。

一把折扇天外飛仙精準的打開老漢兒子的手腕上。

“啊—”

老漢兒子吃痛,猙獰又不甘的放開老漢的脖子。

老漢終於得以喘息,也看清自己養了十幾年的白眼狼,跪在地上涕泗橫流:“啊——宋小姐求你救救我那老婆子,她還倒在田壟上沒人救她。”

宋亦慈上前狠踹倒地老漢兒子一腳:“不忠不孝之徒,愚蠢至極,為何不將你娘一並送到醫館。”

老漢兒子暴怒狡辯:“死老頭,我娘明明在家好好待著,哪裡病了。”

老漢兒子氣急敗壞,直接一個巴掌往宋亦慈身上招呼,眼見那鐵掌就要在她臉上落下,白皙修長的手沉穩的接住了老漢兒子的手。

哢嚓一聲,腕骨錯位的聲音。

男子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看來你這隻手也不想要了。”

溫柔磁性的聲音在宋亦慈耳邊響起,她隻覺得臉頰發燙,轉過頭隻見一張俊美至極,但完全陌生的臉。